◎“想辦法把她的坐胎藥換了。”◎

已是夤夜,更深露重,華麗的宮殿裏一片靜謐,添了幾分寂寥之感。

傅瑤躺在寬敞的床榻上,雙手絞著錦被,額頭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夢到了淳載四年的那天。

是一個春日,也是她小外甥的滿月宴。

昌平侯得了孫兒,笑得臉都合不攏了,遂決定在侯府大宴賓客。

傅瑤在宴會前看到傅琦私會外男,就忍不住上前提醒,結果和傅琦大吵了一架,氣得飯也沒吃,一個人氣呼呼跑去了偏僻角落。

她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那天實在是生氣,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往哪走,等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了一個湖泊前。

傅瑤看著開闊的湖麵,心裏那點煩惱當即散了個幹淨,就折了一枝嫩黃的柳條在捏在手裏,邊走邊玩。

走了沒多遠,突然聽到有人喚她,還未來得及聽清,就腳下一滑,落進了水裏。

傅瑤知道此時應該放鬆身體,保持冷靜,可是當湖水一齊湧向她,擠進她的口鼻時,她就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掙紮,小腿就抽搦起來,肺腑間也被嗆得一陣悶痛,她甚至覺得自己會溺斃在這裏。

傅瑤開始後悔不應該賭氣,更不應該一個人跑出來,這樣一個小湖泊,等她被人發現撈起來,屍體指不定得浮腫成什麽樣,這死法忒不體麵了些。

就在這時,腰間突然一緊,一個有力的臂膀將她撈起來。

傅瑤感到自己在緩慢上升,她勉強睜開眼,眼睛立刻一陣酸脹,隻看到一個下頜線分明的側臉。

口鼻突然從水裏出來,傅瑤大口呼吸著,卻覺得胸口更疼了,她嚶嚀了一聲,就難受得昏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已經躺在湖岸上,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很不舒服,被風一吹就打了個寒顫。

她抱著胳膊四處張望,果然看到不遠處的柳樹下站著一名玄衣男子。

傅瑤顧不上寒冷,起身走向了男子:“公子,是你救了我嗎?”

男子沒說話,隻示意她看自己還沒幹的衣袖,臉上神色有些不耐煩,似乎在說:“明知故問。”

傅瑤隻能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但還是自報了家門,男子這才轉過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著她。

傅瑤那時不明白蕭靖鈺是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他是專門為了傅琦才去參加的宴會。

蕭靖鈺心裏,從來隻有傅琦一個人,再也沒能裝下過其他人。

但傅瑤還是無知無畏地纏了上去,甚至連名聲都不要了,和他多次私會,萬萬沒想到最後換來的隻是毒/酒一杯……

一滴淚水從眼角流出,傅瑤從夢中醒來,沉溺於一種極度的悲傷中,淚水斷線般從眼中滑落,她翻過身抱緊了被子。

之後的日子很平靜,傅瑤除了去請安,就是待在自己的宮殿裏,每日過得很是清閑。

蕭楷對她一如既往,兩人恩愛和諧,從不起爭執。後宮嬪妃她也很快熟絡起來,相處時遊刃有餘,隻是萬貴妃有點怪,總是隔三差五就讓她去一趟漪蘭宮,傅瑤不能總是推拒,推個三四次就得去一趟,每次去了也是匆匆離開。

這日,傅瑤向皇後請安後回宮,路過禦花園時看到有宮人正在擺放**。

數百株**,層層疊疊的花瓣舒展著,在秋風中開得正絢爛。

一眼望去,除了常見的金黃色和姹紫色,竟還有幾盆綠色**,一看就是精心培植出的。

萬貴妃在一旁指揮著:“噯,那盆綠的,就那盆,放這邊。”

凝冬正給她撐著傘擋太陽,看到傅瑤後就小聲提醒:“娘娘,太子妃來了。”

萬貴妃堆著滿臉笑意轉頭:“瑤兒,來得剛好,這是秦王專門讓人培育,送給太後的**。太後讓本宮放到禦花園,讓六宮姐妹一同觀賞,你可是第一個見著的。”

傅瑤聽到秦王時臉色微變,卻依舊是帶著笑的,她伸手觸碰一株綠菊:“這綠色的**清新雅致,與其他的相比卻是不俗。”

萬貴妃笑道:“太後也這麽說。”

不過喜歡歸喜歡,太後終歸沒留到自己宮裏。

秦王蕭靖鈺,是宮女所生,那宮女,便是當今太後,也是從前的皇後宮裏的。昔日皇後一直覺得是那宮女有意勾引,等宮女生下孩子後就一道白綾賜死了,至於皇子,扔到了冷宮裏自生自滅。

因此不論蕭靖鈺說什麽做什麽,太後都不可能真心喜歡。

就算這**舉世罕見,也隻能被扔在禦花園裏,供人隨意觀看折取。

一個小太監突然上前稟告:“娘娘,少了一盆綠菊。”

“哎喲,瞧本宮這記性,一共就六盆綠菊,還被本宮落在浮碧亭一株。”萬貴妃握住傅瑤的手,“瑤兒,你幫本宮去看看吧,六六大順的好兆頭,定是不能少一盆的,萬一哪個不長眼的碰了,本宮可就隻能去找太後領罰了。”

浮碧亭離這裏不遠,也在禦花園,想來是萬貴妃帶人搬花時疏忽了。

傅瑤道:“貴妃娘娘別急,我去看看便是。”

萬貴妃很高興,當即讓小太監跟著她去了。

傅瑤不緊不慢地往浮碧亭走,等走到一看,那株綠菊確實在浮碧亭前放著。

她剛要回頭去吩咐,那個小太監和她帶的兩個宮女卻都不見了。

傅瑤出門不喜張揚,隻帶了綠蕊和兩個小宮女,這一走身邊就沒了外人。

她皺了皺眉,果真看到亭子後走出一個人影,蕭靖鈺走到亭子裏才停下,笑道:“原來是太子妃殿下。”

傅瑤躬身行了一禮:“皇叔。”

蕭靖鈺眸色黯了黯,每次聽到傅瑤叫這兩個字時,他心裏都會一陣不舒服。

綠蕊看他臉色變了,又回想起上次的事,立刻擋在傅瑤前麵:“小姐,我們快回去。”

傅瑤也有此意,轉身就要離開。

“太子妃不是來找這綠菊的嗎?”蕭靖鈺在她們身後冷聲問道。

傅瑤就是再傻也能意識到問題了,這分明是萬貴妃和蕭靖鈺串通好,故意引她過來的,她還管什麽綠菊?

“站住。”

蕭靖鈺低喝一聲,這一聲極具威壓,讓人脊柱一陣發寒。

傅瑤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皇叔還有什麽吩咐?”

蕭靖鈺一步步向她靠近:“你在喝坐胎藥?”

坐胎藥是皇後賜的,她當年專門找人開的方子,就是喝這個才懷上的當今太子——蕭楷,不論從什麽角度來說,傅瑤都沒有道理不喝。

蕭靖鈺見她不回答,臉色更冷了:“你就這麽急著給蕭楷生孩子?怎麽?怕有人搶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傅瑤見他越靠越近,就往後退了退:“與皇叔無關。”

躲避的動作,冷漠的語氣,傅瑤明顯的疏離和嫌棄落在蕭靖鈺心裏,像是冷水落進了熱油鍋,當即刺刺拉拉一陣亂沸。

蕭靖鈺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傅瑤,本王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綠蕊被嚇壞了,也顧不上別的了,隻抓著蕭靖鈺的胳膊:“放開小姐……啊!”

綠蕊被蕭靖鈺一把推倒在地。

“綠蕊!”傅瑤瞪視著蕭靖鈺,“你要做什麽?!”

蕭靖鈺用右手卡住她的下巴:“你不能生下蕭楷的孩子,坐胎藥也不許再喝。”

傅瑤的心陡然一冷,蕭靖鈺這是怕她生下孩子,穩固東宮地位。為此甚至不惜暴露萬貴妃,專門跑過來威脅她。

傅瑤甩開他的手,往後退去:“你個瘋子,別碰我。”

蕭靖鈺看著空落落的手,心中醞釀起稠密的失落,冷靜下來後他就開始想,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聽到傅瑤在喝坐胎藥後怒不可遏,假借給太後送**跑過來威脅她,他這是瘋了嗎?

為什麽聽到傅瑤和蕭楷琴瑟和鳴,他會難過?想到傅瑤會和別的男人生兒育女,他就控製不住自己?

這些天他時常走神,腦子裏想的全是傅瑤,就連奪位大業都耽擱了。

他何曾這麽想過傅琦,他一封封書信送過去,腦海中想的全是幼時所見的那個小女孩。傅琦說想當皇後母儀天下,他想的也全都是把那個小女孩捧上後位,把天下和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到她麵前……

蕭靖鈺覺得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他卻沒能抓住。

就在這愣神的功夫,傅瑤已經綠蕊離開了。

蕭靖鈺看著麵前空****的石子小路,心中一陣悲涼。

傅瑤沒回去找萬貴妃,而是徑直回了東宮。

進了房間後,綠蕊慌張地問:“小姐,我們怎麽辦?他一定還會來找你的……”

傅瑤握住她顫抖的雙手:“沒事的,他手伸不了這麽長。”

綠蕊:“那坐胎藥還喝嗎?”

“為什麽不喝?”傅瑤道,“他越是害怕,我越要生出孩子。”

“那……”

傅瑤道:“別怕,以後防著萬貴妃就是了。他一個王爺,在後宮多有不便,唯一能用的隻有萬貴妃。”

綠蕊這才心神不安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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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萬貴妃找到了浮碧亭,看到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笑了笑:“怎麽?吃癟了?”

蕭靖鈺收斂了心神,又是一副冷硬如鐵的模樣。

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張藥方:“想辦法把她的坐胎藥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