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他追╭(  ̄ ▽ ̄)╭◎

此時正值夏季, 山間林木鬱鬱蔥蔥,將西斜的日光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灑落在傅瑤白皙的臉頰上。

她走了有三裏路, 直到小腿泛酸才停下, 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歇息。

小白兔臥在她的素色裙裾邊, 三瓣嘴一張一合, 把青嫩的草尖吃進去。

傅瑤隻休息了一會,就又抱著兔子往前走。

山路漸漸崎嶇起來, 草木越來越繁茂,將道路掩映得隻剩下一條縫隙。

傅瑤從未走這麽遠過, 那些跟著的侍從立刻戒備起來, 往前跟近了些。

傅瑤鑽過草叢,走到一片樹林中,再次坐下, 並把兔子放到了地上。

她在這裏休息了有兩盞茶,那些侍從都以為她是走累了, 就又放鬆了警惕, 站在草叢後麵打嗬欠。

就在他們正困倦的時候, 傅瑤摸了摸小兔子的頭, 對它道:“在這等著我, 要乖哦。”

小兔子往她手裏拱了拱, 表示自己聽懂了。

傅瑤便起身離開, 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臨走時還回了好幾次頭, 似乎是不舍, 而後鑽入了草叢中。

幾名侍從對視一眼, 一人問道:“要跟上看看嗎?”

他們遲疑起來, 傅瑤外出這麽久,若隻是去如廁,他們跟上去豈不是找死?

一個人回答:“那兔子還在這裏,她必不會走遠。”

再者,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今日走了這麽遠,他們都懷疑傅瑤一會能不能走回去,因此就都放鬆了警惕。

傅瑤鑽入草叢後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起來,她挽起衣袖,將裙裾撩起來,開始加快速度往山下跑去。

她跑出了一頭的汗,身上沾滿了草屑,手背也被鋒利的草葉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卻還不忘摘掉帶血的枝葉,而後繼續往前走去。

走了約摸有六七裏時,腹中的胎兒突然動了一下,傅瑤腳下隨之頓住,用手摸了摸肚子。

她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暗自道:“孩子,乖一點,娘親要帶你去找爹爹……”

“這是第幾趟了?”前麵突然傳來男人的說話聲,“這破山頭,也不知道整日巡邏個什麽勁?”

“可不是嗎,熱死老子了……”

傅瑤抱著肚子蹲進草叢裏,看到幾名身著便服的壯碩男子從前麵的小道上經過,嘴裏還不斷抱怨著。

這便是蕭靖鈺布置下的兵力了,傅瑤不知這裏到底藏了多少人,隻能屏住呼吸觀察了一會。

她發現這裏巡邏的人幾乎不中斷,前方百米的草木又被清理得一幹二淨,連一點遮擋都沒有,她根本過不去。

傅瑤的呼吸緊了緊,汗珠順著眼睫淌下來,落到長滿雜草的地麵上。她的頭發和衣衫都已經濕透了,兩條腿也酸痛得不行,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無力感。

傅瑤漸漸蹲不住,就想起身往回走,換個方向試試。誰知剛一起身,就看到一條紅褐色的長蛇趴在距離她三步之外的草叢裏。

傅瑤被嚇了一大跳,踉蹌著往後退去,驚慌間腳下踩到一段覆滿青苔的樹枝。

隻聽“哢嚓”一聲,樹枝被踩斷,發出一聲脆響,身子也不受控製地倒下去。

天旋地轉間手腕磕到了什麽東西,傅瑤就伸手緊緊抓住,緩衝了摔倒時的力道,最後隻是輕輕地跌落在地上。

傅瑤一隻手被粗糙的樹幹磨得火辣辣地疼,另一隻手還捂在肚子上。

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有幾名守衛循聲靠近。

“你聽錯了吧,那八成是山間的走獸。”

另一人篤定道:“不可能,這周圍的猛獸都被我們清幹淨了,那麽大的動靜不是什麽小動物能發出來的。”

先說話那人不耐煩地道:“行行行,我們去看看。”

那紅褐色的蛇已經受驚跑走了,隻餘傅瑤跪坐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言語。

腳步聲越來越近,傅瑤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樣。

她不敢去想,被發現後會麵對什麽,更不敢想這次之後,她還有沒有機會逃離。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名女子的嗬斥聲自遠處傳來:“你們又想去哪躲懶?!”

那兩名侍衛停步轉身,一邊抱拳行禮一邊解釋道:“屬下聽到草叢中有動靜。”

殷蘺的目光自草叢中掃過,冷聲道:“別給我找這麽多借口,出事了,都給我過來!”

他們便不敢再駁斥,答了是,而後去集合。

等人都走光了,傅瑤才鬆了口氣,卻不料那殷蘺又走了過來。

她藏在樹幹後麵,手指扣著樹皮,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然而殷蘺並沒有走近,隻是在幾步之外停下,輕聲道:“西南方向,半刻鍾。”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傅瑤自樹幹後探出頭,她隻知殷蘺想殺自己,對殷蘺現在為何要幫她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都已經到這地步,不去試一試她會遺憾終身。

傅瑤呼出一口濁氣,攢了攢力氣,又扶著樹幹起來,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唯恐來不及,一路上走得倉促,甚至崴了好幾次腳。

等走到西南方向時,發現那裏確實無人巡邏,傅瑤就拽起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的衣裙,穿過了那片空地。

她的呼吸都是緊張的,一直到再次走進一條草木掩映的小路上,傅瑤才吸入了一大口空氣。

這是自由的味道。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輕鬆過了。

傅瑤隻是喘了口氣,根本不敢多逗留,當即就要去約定地點找傅琛。

誰知剛走到小路盡頭,就見一人一馬攔在那裏——殷蘺一手拽住馬韁繩,另一隻手橫著□□,望著她的眸子裏泛著森冷的寒意。

原來如此,傅瑤反而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她站在那裏,雖一身狼狽卻格外鎮定:“你要殺我?”

“自然,”殷蘺道,“其他人都在山上找你,等他們找到你時,應該就隻剩下一具屍首了。”

“你也姓殷,”傅瑤皺眉問,“你與殷安是何關係?”

“我是他的未亡人,我們相識於風塵之地,他卻從未因為我的出身看輕我……”殷蘺眸中的柔軟和悲戚劃過,隻剩下憤恨和不甘,“若不是你,我們如今早已是夫妻,又怎**陽兩隔!”

傅瑤腦海中浮現出刺目的鮮血和斷裂的肢體,那年的大雪,埋葬了不知不多人的性命。

“……此事我無話可說,”傅瑤盯著她的眸子,“可你當真要殺我嗎?”

殷蘺冷聲問:“你憑什麽覺得我不會殺你?”

傅瑤道:“所有人都在找我,不用太久就能發現我並不在山上,也就是說隨時會有人找過來,你若當真想殺我,手起槍落,讓我人頭落地便是,又何必與我廢話?”

殷蘺的手心確實一陣濕滑,心思被傅瑤說了個全中,她想報仇,可當傅瑤一身狼狽,挺著肚子站在她麵前時,她又不忍心下手。

屠殺婦孺,又與豺狼何異?

傅瑤抬步往前走去,雖然已經疲累至極,每一步卻都走得篤定無比:“殷姑娘要殺便殺,我今日絕不回頭。”

她寧願拿著性命去賭一把,也不想功虧一簣,重新回到那個牢籠中。

路過殷蘺身旁時,□□上映出的冷光落在她臉上,眼睛裏流進了不少汗水,又被光線一刺,就泛起一陣酸疼。

她眼前模糊不清,腳下卻一步不停,就在即將過去時聽到“咻”的一聲,泛著冷光的□□橫在麵前,擋住了去路。

傅瑤被迫停下,抬頭望向殷蘺:“殷姑娘還有何賜教?”

殷蘺沒說話,隻驅馬到路邊,手中□□一橫,砍斷一根樹枝,她伸手接過,將上麵的枝杈削幹淨,而後扔到傅瑤麵前:“趕快滾,滾了就別再回來!”

傅瑤看著那削得幹淨整齊的棍子,感激地道:“多謝,來日傅瑤一定報答。”

殷蘺驅馬離開:“最好沒有來日,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隻會平白讓我想起傷心事。”

傅瑤目送她離開,又顫顫巍巍地蹲下去撿起棍子,而後拄著往前走去。

她兩條腿早已虛浮無力,手腕上的傷口刺痛著,全靠一腔信念撐著,才能走到現在。

傅瑤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就看到了那個草亭,還有向她跑來的傅琛。

她實在是累極了,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而後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迷糊中感受到傅琛接住她,將她抱上了馬車,她像是羈旅之人終於歸家,從未如此踏實過。不用再惴惴不安,也不用再掩飾,傅瑤就此安心地昏睡過去。

傅琛抱著傅瑤上了馬車,他們一行六人按照商議好的路線,一刻不停地離開,同時用枝葉將車轍印全部抹去。

未免引人耳目,馬車很窄小,裏麵布置的也簡陋,在郊外行駛顛簸得很,傅琛隻能抱著傅瑤,讓大夫給她查看。

那大夫醫術雖不及許雁秋,可普通傷病都能治,他為傅瑤把了脈,仔細查看後道:“無妨,女公子隻是勞累過度,動了胎氣,日後好生將養便是。”

傅琛點點頭,又叫來一個婢女,給傅瑤換上幹燥整齊的衣物,而後就坐到馬車外麵隨時警惕著。

蕭靖鈺得知傅瑤失蹤時,正在含元殿和朝臣商議要事,他直接扔下手中的軍報,什麽都來不及交代就跑了回去,留下一群朝臣不明所以。

蕭靖鈺一路縱馬疾馳,來到傅瑤失蹤的地方。侍從已經跪了一地,隻有那隻胖兔子還趴在地上,貪婪地吃著青草尖。

蕭靖鈺沉聲問:“這麽大一個人,你們是怎麽弄丟的?!”

那侍衛顫聲道:“姑娘將兔子放在這裏,一個人去了草叢,屬下擔心姑娘是去……,就沒跟上去,誰知姑娘竟一直未回,等屬下去找時,已經找不到人了。”

蕭靖鈺像是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山間地形的複雜,她許是迷了路,你們找過了沒有?!”

殷蘺也在一旁跪著:“屬下接到消息後立刻四周封鎖,也已派人悉數找過……姑娘應當已不在山上。”

“一群廢物!”蕭靖鈺在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腳,將他踹得當即吐了血,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此時已然金烏西墮,蕭靖鈺隱沒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顯得愈發森冷駭人。

他心中火氣衝天,目光從麵前跪著的人身上一一掃過,終是不得不承認,傅瑤又一次騙了他,離他而去了。

似乎沒有想象中的瘋狂和憤怒,他隻是有一種終於還是如此的感覺。

好像無論他如何說怎麽做,都留不住傅瑤一樣,他就像個天煞孤星,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都會離他而去。

蕭靖鈺沉聲道:“下令,封鎖城池和碼頭,不許任何馬車、船隻、行人流動。命人描畫瑤兒的圖像,在大靖之內張貼,有能提供線索之人賞金萬兩。”

“是。”一隊人領了命令,立刻去下令,描畫圖像。

蕭靖鈺又道:“瑤兒一個人必定走不遠,繼續搜索,逐漸擴大範圍,有消息立刻稟告我。”

“是。”

“再命人去詢問附近的人家,這今日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是。”

蕭靖鈺重新上了馬:“調一隊人,跟我走。”

殷蘺揮手安排了一隊人跟上,又問蕭靖鈺:“陛下,這兔子該如何處置?”

蕭靖鈺的眸色沉了沉:“帶回去,好生養著。”等他找到傅瑤,要讓傅瑤親眼看著這隻兔子是怎麽死的。

殷蘺便將兔子抱起來交給一名護衛,讓他送回到普陀寺去。

為了找到傅瑤,金吾衛幾乎傾巢而出,不斷擴大範圍,幾乎要掘地三尺。

蕭靖鈺原本抱著一絲希望,他想傅瑤或許隻是覺得悶,才跑出去玩一會,等天黑就會自己回來了,直到有獵戶說看到下午有一輛馬車出去。

蕭靖鈺想明白了,有人在接應傅瑤。

此時已經是夤夜,到處漆黑一片,沿途的住戶早都已閉門休息。

殷蘺勸他明日再找,他卻直接下令:“挨家挨戶敲門,不開門得直接踹開,給我逐個去問,今夜必須找出馬車的去向。”

金吾衛隻得舉著火把敲門,將整個村落驚擾一遍,宛如遇到土匪屠村一樣。

最後他們排查出五個人,又根據五人的口供,標出了馬車經過的幾個點,而後一刻也不敢耽誤地將圖紙捧給蕭靖鈺。

蕭靖鈺盯著那圖紙看了許久,最後道:“去傳令,封鎖烏港,不許比任何船隻離岸,違令者以謀逆罪論處,再命人準備一艘隨時可用的船隻。”

“是。”一名金吾衛立刻去通知當地的郡守。

蕭靖鈺則縱馬往烏港而去。

他大概能猜到是誰在和傅瑤裏應外合,隻是如今不是清算的時候,傅瑤隻要一脫離他的視線,必定會連夜離開。

他有一種預感,若是今夜追不到,他就會失去傅瑤。

·

馬車一直跑到深夜,天剛蒙蒙亮時才停到了鄉鎮上的一個碼頭邊。

一艘大船已經停在那裏,碼頭上插滿了火把,將周圍照得燈火通明,有十幾個壯年的漢子不斷將成箱的貨物搬上去,還有人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快些!再磨蹭何時才能走?!”

傅琛下了馬車,走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曾思霏和齊子坤已經等在那裏,他們都低調地換上了素色衣衫,頭上還戴了冪籬遮麵。

齊子坤見他過來,就把兩隻大包袱遞上去:“傅大人,屬下已經將前路安排妥當,你們坐船自水路入蜀地,在第一個碼頭下船,那裏會有人接應,文書也都已備妥,到時直接上船回南邊即可。”

傅琛接過包袱挎到身上,對他們拱手:“有勞曾姑娘,齊將軍。”

曾思霏擺手道:“不用謝我,我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了。”她說著挽住齊子坤的胳膊,偏頭看向齊子坤,那模樣別提多幸福了。

齊子坤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對傅琛道:“本是屬下分內之事,到時還請傅大人代屬下向太子殿下請罪。”

傅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太子殿下待人寬厚,隻會感謝你送瑤瑤回去。隻要你不插手南北戰事,殿下會永遠記得你這份恩情。”

齊子坤明白他在提點什麽,就道:“那便請大人轉告殿下,屬下隻想留在北岸娶妻生子,絕不會上戰場欺壓同袍。”

傅琛點點頭:“那我們就告辭了,你們也盡快離開,免得讓蕭靖鈺生疑。我們……有緣再會。”

“苡橋有緣再會。”

三人拱手告別,齊子坤牽著曾思霏悄無聲息離開了,傅琛則回到馬車上,用毯子將傅瑤裹起來,抱著她上了船。

一炷香後,貨物搬運完畢,纖夫砍斷纜繩,船隻入水,順著溪流向寬闊的水麵駛去。

待到蕭靖鈺縱馬趕來時,已經天光大亮,碼頭上的痕跡消失得一幹二淨。

當地郡守站在碼頭上,跪在地上行禮:“陛下,昨夜並無船隻離港。”

說著將記錄船隻來往的冊子呈上去。

蕭靖鈺卻看也未看:“朕再問你一次,昨夜的船隻去了何處,一刻鍾內若答不上來,你就自己去河裏找。”

那郡守被嚇得兩股戰戰,終於知道事情掩蓋不住,叩首道:“陛下,臣上有老下有小,老母又臥病在床,實在是家中銀錢不夠用,才拿了些小錢,允許那黑船離岸的啊!”

他涕泗橫流地補充:“陛下,臣都有檢查過,那船上隻是些尋常物品,並無違禁之物……陛下,臣隻是為了給家母治病……”

“閉嘴,”蕭靖鈺煩躁地皺起眉頭,“那黑船途徑何處,目的地又在哪?”

“這……這罪臣實在不知啊,罪臣隻知他們來往蜀地和中原,他們有自己的航線,罪臣是真的不知道啊……”

蕭靖鈺的眸色愈發冰冷起來,殷蘺連忙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帶下去!”

那郡守一聽不得了了,又哭天搶地地求饒:“陛下,臣真的知錯了,您再給臣一次機會吧,陛下……”

殷蘺給旁邊的侍衛使眼色,那侍衛連忙堵住郡守的嘴,手腳利落地將人拖走了。

殷蘺覷著蕭靖鈺愈發陰沉的臉色,心裏也有些犯怵:“陛下,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蕭靖鈺調轉馬頭:“回京,去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