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為兄或許護不住你,但也該為你拚死一試。”◎

傅瑤在內室睡了一個多時辰, 蕭靖鈺就在外間坐立難安,他在發現傅瑤失蹤的那一瞬間,確實有種想要把人抓回來, 然後永遠鎖起來的衝動。

但當他心急如焚地追出去, 最後在林間看到傅瑤時, 那一刻又覺得很寧靜。

當他看到傅瑤的笑容之後, 就不想再品嚐傅瑤的怨恨和冰冷。

門被人推開,劉忠小步走進來, 剛要開口就被蕭靖鈺用手勢打斷,往裏麵指了指。

劉忠知道定是那位在休息, 就閉了嘴候在一旁。

蕭靖鈺帶他出去, 走到院門外才停下:“何事?”

他今日穿著玄色常服,往刺目的日頭下隨意一站,就如尋常人家一般。

劉忠道:“陛下, 該用午膳了。”

“知道了,先命人備著。”蕭靖鈺轉身看他, 麵露不悅, “朕說過瑤兒不喜歡看到你, 讓旁人侍奉就是, 你又跑過來做什麽?”

劉忠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 他難為道:“陛下, 奴才擔心旁人侍奉不好, 再說娘娘也沒說不喜歡看到奴才啊。”

他是真的著急, 好不容易爬到了這個位置, 還沒風光幾天, 這位陛下就不知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 非說那位娘娘不喜歡看到他, 對他各種疏離,反而對其他人委以重任。

再這麽下去,他這總管的位置就不用要了,是以擅作主張跑過來,以表誠心。

然而蕭靖鈺卻隻是道:“朕若像你這般沒眼力見,瑤兒早棄了朕去找蕭楷了。”

劉忠連忙告罪,蕭靖鈺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行了,你若實在閑的無聊,朕給你找件差事做。”

劉忠連忙表忠心:“隻要陛下開口,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

“閉嘴,”蕭靖鈺打斷他道,“找幾個侍女,讓她們把蕭楷立徐氏為正妃之事說給瑤兒聽。”

之前傅瑤胎氣不穩,他才一直瞞著,如今也是時候讓瑤兒知道了,免得再對那蕭楷有別的念頭。

劉忠心領神會,連忙跑去安排了。

蕭靖鈺則回到屋內,遲疑片刻又悄聲進了內室。

他掀開青色床幔,隻見傅瑤正側臥著,縮在薄被裏眉頭緊蹙。

蕭靖鈺連忙掀開薄被,見她小腿果然緊繃著,就按許雁秋教他的,用手掌去按揉小腿肚,幫她緩解小腿的**。

傅瑤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她睜開眸子,靜靜看著蕭靖鈺。

蕭靖鈺對她勾了勾唇:“瑤兒,今日是我錯了,我不該總是胡思亂想。你放心,我一定改。”

傅瑤琉璃般的眸子看著他:“倘若我真跑了你怎麽辦?”

“怎麽會,我們都有孩子了。”蕭靖鈺又思忖道,“不過你若真走了,我就找到你,抱著你和孩子跪求原諒,到時候所有人都看著,你肯定不會再拋下我的。”

傅瑤憂心地想:“可若這孩子不是你的呢?”

“瑤兒,先起來用午膳吧,”蕭靖鈺攬住她,把她扶起來,嘴裏還念叨著一些不值一提的瑣碎事,“我命人準備了酸梅汁,先喝一碗開開胃……”

劉忠好不容易得來個差事,激動得不行,下定決心要把事情辦好,讓蕭靖鈺重新器重他,於是當晚就安排妥當了。

當時蕭靖鈺在書房處理公事,傅瑤就坐在院子裏納涼。

山間的夜風很涼爽,傅瑤身上甚至蓋了毯子,她無聊地翻弄著手裏的小玩意——金蟬脫殼,是蕭靖鈺搜刮來給小孩子玩的,堆了整整一間庫房,她實在看不下去,就拿了幾件來玩。

這時,門外不知是哪裏的小侍女路過,邊走邊低聲交談:“你聽說了嗎?前朝的太子蕭楷立了原本的良娣為正妃,良娣生的孩子還被立成皇太孫了呢。”

“真的嗎?那原來的太子妃……”

“別胡說,我和你說前朝太子的事你扯什麽太子妃,找死嗎?”

闔宮上下都心照不宣,太子妃傅瑤正是如今宮裏已有身孕的傅姑娘,再看那肚子也不像是三個月的,必定是早就和陛下珠胎暗結。

他們雖心生鄙夷,但萬萬是不敢亂嚼舌根的。

兩個人就噤了聲,推搡著離開了。

傅瑤將她們的話一字不落聽完了,才招手叫來一名侍女。那侍女行了禮,站在她麵前等吩咐。

傅瑤問:“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侍女低著頭回答:“是。”

“那會稽郡對外是如何說我的?”

侍女有些惶恐,傅瑤就道:“說。”

“太子已與先太子妃和離。”

雖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傅瑤也沒甚想說的,就揮手又讓那婢女退下了。

她摸著肚子,在心裏想:“孩子啊,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娘親還要帶你去找爹爹呢。”

書房裏,蕭靖鈺早把奏章扔到了一旁,坐立不安地等著劉忠來回稟。

在他快把梨花木桌子敲出洞時,劉忠終於回來了。

還未等人站穩,蕭靖鈺就問:“她如何說?”

劉忠樂嗬嗬道:“娘娘隻叫來婢女詢問清楚,之後什麽都沒說。”

蕭靖鈺這才坐踏實了:“那便好。”這說明瑤瑤已經不在乎蕭楷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陛下,姑娘讓奴婢來問,您何時將她撿的兔子歸還?”

蕭靖鈺看劉忠,劉忠道:“哦,還在許大人那裏。”

“還不讓他送過來……罷了,朕親自去。”蕭靖鈺說完折子也不看了,直接往許雁秋的院子跑去。

他當晚就把洗得白白淨淨的兔子親自抱給了傅瑤,那胖兔子幾日不見傅瑤,竟還和之前一樣勢利眼,見到傅瑤就伸著前爪要去抓人。

蕭靖鈺在它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聽話點,別鬧。”

傅瑤就不樂意了:“你別打它。”

實話說,蕭靖鈺覺得自己那也不算打,但傅瑤發話後他立刻收回手,滿臉迷茫和緊張,不知該怎麽辦。

傅瑤將兔子接到懷裏,也不去管他,隻抱著兔子睡覺去了。

當晚,蕭靖鈺在黑暗中將眼睛睜得大大的,趴在他和傅瑤中間的胖兔子也睜著兩隻眼,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人一兔互不相讓,隻要蕭靖鈺一朝傅瑤伸手,它就開始張嘴要叫。

蕭靖鈺不想吵醒傅瑤,隻能收回手,老老實實躺著,並在心裏盤算烤兔子肉吃。

翌日,傅瑤用早飯時聽到院子外麵有聲響,她放下筷子問侍女:“可是有人來?”

侍女道:“是邕王攜郡主前來上香祭拜。”

傅瑤撐著桌子起身:“扶我去看看。”

侍女有些遲疑,但看傅瑤神色堅定,就隻得扶了她出去。

蕭靖鈺和傅瑤在普陀寺裏並不是什麽秘密,蕭靖鈺是皇帝,每日都有臣子往來,還有大量公務呈送,因此邕王能找來也不奇怪。

傅瑤在侍女攙扶下到了前院,就見那裏停了一排馬車,侍衛和家仆站了幾十人。

邕王和蕭靖鈺正在交談,兩人神情嚴肅,似在商議什麽大事,曾思霏則乖巧地站在邕王身後一言不發。

傅瑤剛要靠近,蕭靖鈺就突然回過頭來,先是有些詫異,而後就徑直走向她:“怎麽出來了?”

傅瑤看向他身後:“出什麽事了嗎?”

“隻是蜀地還不死心而已,別擔心。”蕭靖鈺抬手替她擋住日光,“這裏熱,你先回去歇著。”

邕王卻在此時走了過來:“想必這位就是傅姑娘了吧?”

他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下巴上續著胡子,看上去精明得很。

蕭靖鈺握住傅瑤的手,把傅瑤擋在身後:“邕王不如先去偏殿等朕。”

邕王卻道:“傅姑娘這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吧?最是辛苦之時,不若先回屋歇息。”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尷尬起來,還是曾思霏站出來打圓場:“你們既有要事商談,不若將傅姐姐留給我說說話。”

蕭靖鈺想要拒絕,傅瑤卻率先向曾思霏伸出了手:“剛好我一個人待著無聊。”

曾思霏接過她的手,笑嘻嘻地拉著她走了:“傅姐姐,我就要成婚了,這幾日心裏特別慌……”

蕭靖鈺看著她們走遠的背影,心裏生出些煩躁來,那曾思霏真是怎麽看怎麽礙眼。

邕王笑道:“陛下還真是寵妻啊,就這一會就不舍得了?”

蕭靖鈺收回目光,隻往偏殿走去,沒搭他的話。

邕王就跟在他身旁道:“陛下放心,小女將要嫁人,無非是心有不安,想找人說說話罷了,不會對傅姑娘不利的。”

蕭靖鈺進了偏殿:“邕王還是說些朝堂之事吧。”

前院,傅瑤有些訝異:“曾姑娘要嫁人?”

“是啊,”曾思霏大咧咧道,“之前我覺得鈺哥哥很好,就想嫁給他,那時看你百般不順眼。”

“但後來想了想,他也不似我想的那般好,而且,嫁給旁人也沒什麽遺憾的。”

傅瑤看到她說那個“旁人”時,眸子裏藏不住光彩,就知道她是遇到自己真正心儀之人了。

傅瑤由衷道:“那我就恭喜曾姑娘了,隻是不知到時能否喝上曾姑娘的喜酒。”

“行了,別說這些了,”曾思霏湊到她耳邊道,“我帶你見個人。”

傅瑤不明所以,又顧忌身後跟著的都是蕭靖鈺的眼線,隻能沉默不語。

曾思霏道:“傅姐姐,外麵太曬了,我們上馬車說。”

“好。”

走到寬敞的馬車前,那些侍女就要上前來攙扶,卻被曾思霏搶先一步:“我照顧傅姐姐就是了,你們都在外麵等著。”

那群侍女卻並不作答,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傅瑤就站在馬車上發話:“去五步之外等著,有事我會喊你們。”

那些婢女這才躬身行禮:“是。”

而後依言退開了五步。

曾思霏奇道:“她們隻聽你的。”

傅瑤則道:“不過是看上去聽話罷了。”實則她們隻對蕭靖鈺唯命是從。

曾思霏撇撇嘴,而後掀開馬車扶著傅瑤進去。

馬車裏很寬敞,簾子都拉得嚴嚴實實,裏麵點了燭火。

往裏看去,隻見一道簾子垂下來,將馬車最深處隔擋起來。

傅瑤還未來得及坐下,就見那車簾被掀開,裏麵露出來的竟是她的大哥哥!

傅瑤有一瞬間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可很快意識到,坐在她麵前的,確實是兄長。

傅琛削瘦了許多,他穿著一身低調的常服,下巴上長出了一層短茬,也不知幾日沒刮胡子了。

傅瑤一看到他,眼淚就止不住滾落下來:“……大哥哥。”

傅琛已經聽說傅瑤懷孕的消息,雖有了心裏準備,可乍一看到她挺著肚子的模樣,還是無比心疼起來。

那個從前愛往他身後躲的小丫頭,如今都已經為人母了。

“瑤瑤,不哭,大哥哥這就接你回去。”傅琛扶著傅瑤坐下,又抬手為她擦眼淚。

傅瑤很快止住了眼淚,隻是眼圈依舊發紅:“大哥哥,你怎麽過來的?”

傅琛道:“南邊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我向殿下請旨,帶了一隊人裝作商人偷渡過來。”

他說著看向曾思霏:“我們一路上遭到層層盤查,險些敗露時還好遇到了曾姑娘,之後也是曾姑娘幫忙,我才能混進來見你。”

這中間自然是一番曲折坎坷,傅琛都略下未說,隻道:“瑤瑤,你回去之後準備好,我會盡快想辦法帶你離開。”

傅瑤卻搖了搖頭:“兄長,你們不要再來這裏,蕭靖鈺在這山上布滿了眼線,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動他。”

傅琛堅定地道:“瑤瑤,我必須盡快帶你走,殿下也在等著你回家。”

傅瑤心中頓時一片柔軟,她握住傅琛的手:“大哥哥,距離這裏十裏之外有一座草亭,你隻需帶人在那裏等著我。一個月之內,我會想辦法甩掉他們過去。”

“不行,”傅琛一口回絕,“你如今挺著肚子,一個人太危險,不能亂來。”

“兄長,蕭靖鈺那人你是知道的,此事隻能從長計議,倘若貿然行動我們都別想逃得出去。”

蕭靖鈺有多瘋傅琛是見識過的,正如傅瑤所說,那個囚籠固若金湯,他們闖不進去,唯有傅瑤從裏麵走出來。

他沉默半晌,才道:“好,瑤瑤,倘若一個月後我依舊等不到你,到時我就帶人來這裏找你。”

傅瑤剛想開口,傅琛就道:“別拒絕,瑤瑤,為兄或許護不住你,但也該為你拚死一試。”

傅瑤趴到傅琛肩膀上,低聲道:“大哥哥,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傅琛撫著她的脊背:“瑤瑤無需自責,蕭靖鈺狼子野心,謀朝篡位是遲早的事,隻是讓你平白吃了這麽多苦。”

兩人剛說了這麽一會話,曾思霏的貼身婢女就在車簾外小聲提醒:“小姐,陛下和王爺出來了。”

原本在一旁走神的曾思霏立刻警醒起來,對傅琛道:“你快藏起來。”

傅琛隻來得及倉促道了個別,就打開馬車裏的暗格,直接鑽了進去。

曾思霏又對傅瑤道:“把眼淚擦擦,你眼圈紅了,趕快想想一會怎麽圓。”

傅瑤就用帕子將眼淚擦幹淨,又恢複了一下情緒,就聽到了蕭靖鈺的聲音:“瑤兒,該回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曾思霏如來時那樣,扶著傅瑤出了馬車:“鈺哥哥怎麽把傅姐姐看得這樣緊,還怕我搶了傅姐姐不成?”

“你還是快些出嫁吧,免得整日貧嘴。”蕭靖鈺說話間伸出手,將傅瑤從馬車上抱了下去。

他剛看到傅瑤就眉頭一皺,捧著傅瑤的臉頰問:“眼睛怎麽紅了,誰欺負你了?”

說著看向了曾思霏。

傅瑤攔住他:“你別這樣,我們不過是說了些體己話,提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情而已,是我太過傷懷。”

蕭靖鈺就不悅地道:“我這就去下旨,以後看誰還敢在你麵前亂嚼舌根。”

曾思霏聳了聳肩,突然覺得自己沒能嫁給蕭靖鈺也挺好的。

傅瑤此時不想說話,就拉著他往小院裏走。

蕭靖鈺一路看著她,心中越發惴惴不安:“瑤兒,你是不是還在為從前那些事介懷?”

傅瑤不回答。

蕭靖鈺就握住她的肩膀,看著她道:“我這些日子已經在反思了,從前是我不好,你若還生氣,打我罵我都好,別一個人悶著。”

傅瑤還是不想說話,隻掙開了蕭靖鈺的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蕭靖鈺便把她打橫抱起來:“我這便送你回去歇息。”

·

馬車裏,等人都走光了,傅琛才從暗格裏鑽出來,他對曾思霏拱手:“多謝曾姑娘,讓我見到了瑤瑤。”

“不用謝,”曾思霏道,“你讓齊子坤以後對我好些就行。”

齊子坤是傅琛從南靖帶來的將領,當時他們被追殺,隻能分散潛逃。

等再匯合時,曾思霏就和齊子坤一同出現在他們麵前,據說兩人是一見鍾情,不過短短數日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齊子坤甚至決定為了曾思霏留在這裏。

傅琛對此沒什麽好說的,隻能慶幸他挑人時選了個生得俊的,否則這一路不知還要生出多少坎坷。

邕王府的馬車到城門外時,傅琛才在曾思霏的掩護下悄無聲息離開。

·

傅瑤雖不知蜀地究竟出了何事,但能看出蕭靖鈺這些日子確實很忙,往往正和她吃飯時就有密報送過來,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不如從前那樣多。

傅瑤便時常從後院的小門溜出去,抱著小兔子去後山散步。

她能感受到身後有人跟著,但那些人並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打擾到她。

傅瑤也很有分寸,每次都隻比前日多走遠一點點,而後找個地方坐下,把小兔子放到地上吃草。

等那兔子吃飽了,就會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傅瑤就抱著小兔子往回走。

蕭靖鈺對此並沒有說什麽,隻是每天都抓著那兔子洗澡,直把它洗的幹幹淨淨,白亮的毛發上一塵不染才算滿意。

傅瑤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熟悉地形,並越走越遠,每次卻又都能及時回去。

那些跟著她的侍從也漸漸放鬆了警惕,有時甚至會聚在一起交談。

又過了五六日,一天下午,蕭靖鈺有急事需要回宮一趟,臨走前對傅瑤道:“瑤兒,我隻走一下午,晚上一定會回來。”

傅瑤道:“若是忙,明日再回來也一樣。”

蕭靖鈺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不行,不看著你我睡不著。”

傅瑤沒別的話,隻被動地配合著他的依依惜別,而後看著他上了馬,往皇城而去。

傅瑤則回了小院子,等日頭下去些,就抱了小兔子往後山而去。

她看上去和往常別無二致,手心卻是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連她懷裏兔子都感受到了她的緊張,不斷往她蹭著安慰她。

那六名侍從已經習以為常,打著嗬欠遠遠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