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是有了吧?”◎
傅瑤拒絕許雁秋來為自己醫治, 還將自己關在了錦闌殿裏。
一群侍女不斷拍打門板,求她把門打開。
傅瑤全都充耳不聞,她走到內室, 在屏風後麵將衣帶解開, 隻見褻褲上帶著點點血跡。
據說婦人若是懷孕初期胎氣不穩, 便會有少量出血的症狀。
身體的變化隻有自己能感受到, 傅瑤雖然不會切脈,卻也能確定自己已經有孕的事實。
傅瑤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勇氣, 確認之後竟冷靜了下來,她去衣櫃裏拿來幹淨的衣物換上。
而後又想生火將帶血的衣物燒掉, 卻突然聽到“嘭——!”的一聲, 殿門被人踹開了。
傅瑤慌亂間將衣物扔到了床下,還來不及有其他動作,蕭靖鈺就大步走了進來。
他臉色陰沉得很, 看到傅瑤安然無恙後才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蕭靖鈺沉聲道:“讓許雁秋過來!”
“不要!”傅瑤強道,“我沒病, 不需要看大夫!”
“我說你需要就需要。”蕭靖鈺態度堅定, 不容許任何人拒絕。
傅瑤卻絲毫不肯相讓, 她直視蕭靖鈺的眸子:“我說了不要。”
門外的侍從被屋內緊繃的場麵的鎮住了, 低著頭互相對視一眼, 不知到底該不該去。
許久, 蕭靖鈺才有些疲倦地問:“瑤兒, 你非要和我對著幹是嗎?”
傅瑤往後退了一步, 坐在床榻邊沿:“我沒有。”
蕭靖鈺想起許雁秋的話, 就盡量壓著脾氣, 以免把她逼得太緊。而且, 剛才的事他確實心有餘悸——一路從含元殿跑回來時, 他真的害怕自己一推開門,看到的是渾身是血的傅瑤。
蕭靖鈺呼出一口濁氣:“不想就罷了,來人,拿個箱子來。”
門口的侍從立刻跑出去,抱了隻箱子回來,跟在蕭靖鈺身旁。
傅瑤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蕭靖鈺當著她的麵把剪刀、匕首、剔亮燭火用的金撥子、棱角尖銳的燭台、比較鋒利的首飾等全部收到了箱子裏。
“拿下去,以後錦闌殿所用之物需經我過目後才能送進來。”
“是。”侍從將箱子闔上,躬身退了出去。
蕭靖鈺走到傅瑤身前,剛要伸出手傅瑤就往後躲去,壓抑著恐懼和慌張地抬頭看向他。
蕭靖鈺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發髻間的一根長簪拔掉:“我會著人給你送新的來。”
“不用。”
蕭靖鈺彎下腰去看她,卻見她臉上什麽神色都沒有,眸子裏全是冷漠,眼尾微微下垂,帶著厭倦。
“大帥,程將軍有要事稟告!”門外一名鐵騎朗聲道。
“知道了。”蕭靖鈺指腹蹭過傅瑤的臉頰:“不舒服就在屋裏待著,別做傻事,我不想鎖著你。”
傅瑤唇瓣抿著,像是較勁一樣不肯開口。
蕭靖鈺也不難為她,隻曖昧地留下一句“好生養著”就出了錦闌殿。
等蕭靖鈺走遠,傅瑤才捂住還未顯懷的小腹,她決定不再亂跑,躺在**養胎。
有蕭靖鈺如狼似虎地在旁邊盯著,她也不知以後該怎麽辦,隻能過一日是一日。
原本想著能用這條命換回蕭楷也是好的,到時她隨便找個地方死了便是了,可如今她惜命得很,不敢出一點差池。
蕭靖鈺也真的很忙,總是到深夜才回來,回來之後便會霸道地將傅瑤擁進懷裏。
傅瑤每每閉著眼睛裝睡,實則心驚膽戰,蕭靖鈺的一點動作都能讓她緊張很久。
這樣不過三夜,蕭靖鈺就按捺不住了。他這晚大概是飲了酒,抱了傅瑤一會就開始不安分起來。
傅瑤霍然起身,將自己縮在床榻深處,緊緊攥著被子,眸子裏驚慌至極。
蕭靖鈺大概是心情好,也沒生氣,隻坐起身道:“瑤兒,我們好幾日未親熱了,我很想你。”
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傅瑤突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就放柔了聲音:“可是我怕,而且……我上次還沒好。”
“你怕我?”蕭靖鈺突然靠近,和她相距不過咫尺,帶著酒味的溫熱氣息噴灑在她臉上,“你為何怕我?我對你不夠好嗎?”
這話就像冷水濺入熱油鍋,傅瑤刹那間心頭火氣,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他怎麽還能問得出口?!
可縱然有天大的怒氣,傅瑤還是隻能忍下來:“我從前就不怕你的。”
“從前……”
蕭靖鈺有些遲鈍的大腦突然浮現起很久遠的記憶,那他在昌平侯府救過傅瑤不久之後。
當時他想利用傅瑤,傅瑤又對他毫不設防,他就數次將傅瑤約出來,一起踏青跑馬,茶樓聽書。
那時的傅瑤確實不怕他,隻怕被家中發現受到責罰,因此每次都用冪籬將臉和上半身遮得嚴嚴實實的。
那時的她多麽無憂無慮啊,會爽朗的大笑,會和自己大聲爭辯,還會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著自己……
蕭靖鈺拉開傅瑤攥著的錦被,枕到傅瑤大腿上,他的眼睛微微闔著,像是醉了酒一樣。
傅瑤等了許久,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卻聽他突然開口道:“……明日我帶你去聽書吧,還是從前的那個茶樓。”
他說完就抱著傅瑤的腰,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覺去了,反正傅瑤也不會回答他。
翌日,蕭靖鈺果真言出必踐,命人將馬車停在東宮前,親自把傅瑤抱了上去。
也是在這時,傅瑤聽到左右不再喊他“大帥”,而是“陛下”——他這是鐵了心要稱帝了。
馬車緩緩駛出皇宮,傅瑤一直掀開車簾往外看去,隻見皇宮裏秩序井然,宮女和太監都躬身穿行著,侍衛也各司其職,在各自值班之處巡邏著。
一切仿佛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隻是不知是不是傅瑤的錯覺,她總覺得這裏少了些富麗堂皇,多了些森然的冷意。
蕭靖鈺注視著她,突然開口問:“看什麽呢?”
傅瑤不答反問:“你快活嗎?”
蕭靖鈺有些不明白她在問什麽。
傅瑤就道:“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坐擁萬裏江山和至高無上的權力,沒人敢再忤逆你。這樣,你快活嗎?”
“不知道,”蕭靖鈺如實道,“這於我而言過於奢侈,我不曾期待過,也不需要這些。”
傅瑤便不再說話。
蕭靖鈺拉著她的手把玩:“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和我爭辯一番,怎麽如今卻不說話了?”
那些記憶隔了太遠,傅瑤並不想和他一起懷古傷今,就道:“我不記得了。”
“我也不記得了。”蕭靖鈺感慨道,“你許久不曾對我笑過了,我甚至都忘了你笑起來是何模樣。”
可惜無論他說得有多動情,傅瑤都充耳不聞。
京城裏還是從前的樣子,平民百姓左右不了朝代興亡,隻能在亂世中維護好一家老小,於他們而言,誰做皇帝其實並沒有什麽分別,不過是茶餘飯後多了些談資而已。
馬車在茶樓前停下,蕭靖鈺給傅瑤戴上冪籬,而後牽著她下了馬車。
茶樓裏已經被清了場,隻有奉茶的小二和說書的先生。
蕭靖鈺帶著傅瑤在雅間裏坐下,隻需一揮手,那說書先生就一拍驚木,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書來。
傅瑤聽了一會,隻覺索然無趣,實在不理解自己從前怎麽會喜歡聽這種東西,因此沒過多久便單手撐著額頭睡著了。
蕭靖鈺看著她,隻覺這個睡顏格外恬淡,仿佛他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還是歲月靜好的樣子。
蕭靖鈺想,等再過個十年二十年,或許傅瑤就能再被他寵回原來的樣子。
這樣恬淡的睡顏就像是有什麽魔咒一樣,讓蕭靖鈺收起了鋒利的爪牙。他突然發現,為了這樣的傅瑤他願意克製自己,願意忍上十年二十年。
他說過,要讓傅瑤快樂的不是嗎?
心口堵著的塊壘突然被消解,蕭靖鈺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似終於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又到底該做什麽一樣。
他會把傅瑤留在身邊,切斷傅瑤和其他人的所有聯係,然後不遺餘力地寵著傅瑤,慣著傅瑤,讓傅瑤再也離不開自己。
因此,當傅瑤將巴掌大的硯台扔到他頭上時,他一句話也沒說,更沒有惡狠狠地威脅傅瑤,而是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鮮血,一個人離開了錦闌殿。
傅瑤看著自己的手,心中一陣後怕,她這幾日不知為何,總是忍不住發火,尤其看蕭靖鈺格外不順眼。
從前還能忍耐住,現在卻是隻要蕭靖鈺一開口,她就心生煩躁,甚至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而蕭靖鈺這幾日的有意縱容也助長了她的氣焰,這才沒忍住,拿起硯台砸到了他額頭上。
奇怪的是,蕭靖鈺並沒有生氣。
傅瑤一個人躺到**休息,心中卻總是惴惴不安,生怕蕭靖鈺突然發瘋,又折返回來算賬。
及至夤夜時,蕭靖鈺果真又折返回來,不過並不是怒氣衝衝地殺進來,而是輕手輕腳地脫了衣服,悄悄鑽進了被窩。
他等了片刻,確定沒有驚擾傅瑤之後才伸出手,視若珍寶地把傅瑤抱進懷裏。
第二日,傅瑤正在屋內發呆,卻突然聽到一陣喧鬧聲和東西摔碎的聲音,好像是有人闖了進來。
她起身出門查看,隻見一名女子手提長劍、氣勢洶洶而來。
那女子生了一張瓜子臉,又長得膚白貌美,卻未施粉黛,隻將長發如男子般簡單束起,一身緊袖長衫平添了幾分英姿颯爽。
她腳邊全是花盆的碎片,蕭靖鈺讓人送來的十盆芍藥,竟是碎了八盆。
一群侍從攔在她麵前,嚴嚴實實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就算有滔天恨意,也隻能被堵在原地。
傅瑤站在簷下,春日的陽光在她臉上映出斑駁的光圈,她就站在柱子旁,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女子抬頭望向她,提聲問道:“你就是傅瑤?”
傅瑤看得出她來意不善,卻還是坦誠道:“我就是。”
“好,你倒是一點也不掩飾!我說呢,誰能在陛下頭上砸口子,除了你還能是誰?!”她對那些侍從怒喝,“都給我讓開,否則我連你們一塊殺!”
侍從們哪敢讓開,身後那位真出事了誰也擔待不起。
正鬧得不開開交時,蕭靖鈺從外麵進來並喝道:“殷蘺,住手!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耍橫!”
他額頭上還帶著傷,氣勢卻是一點也不弱。
名喚殷蘺的女子並不住手,而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三年前雲浮鎮一戰,多少人死不瞑目,全都是因為她!明明一開始你也是恨她的,為何現在又處處維護於她?!”
傅瑤聽明白她說的是何事,當年雲浮鎮那場屠殺,確實是她親手做下的孽,如今人家要來討債,她也沒什麽好反駁的。
然而蕭靖鈺的臉色卻是迅速沉了下來:“殷蘺。”
這一聲並非怒喝,卻威壓十足,任是女子再激動,也不由得安分下來。
蕭靖鈺道:“出去,不許再踏入這裏。”
殷蘺還欲再言,張張嘴卻什麽也說不上來,隻能拱手告退了。
蕭靖鈺看著滿地的碎片,有些不悅地道:“讓人收拾了。”
“是,陛下。”
他朝傅瑤走過來,輕聲問:“嚇著沒有?”
傅瑤反唇相譏:“你對我做過的事,比這些恐怖千倍萬倍。”
若是剛回來那幾日,傅瑤斷然不敢這般說話。但在確定蕭靖鈺不會動怒之後,她就恨不得每句話裏都帶刺,把蕭靖鈺的心紮得千瘡百孔才好。
蕭靖鈺心裏謀算著別的事,巴不得傅瑤再凶一些,什麽時候凶到除了他這世上再沒人能忍受才好。
他拉著傅瑤進屋:“這院子裏太空了,我讓人修建了新宮殿,今日就搬過去可好?”
東宮離龍泉宮遠,蕭靖鈺每次過來都要走上許久,他要安排的新住處,自然是在龍泉宮旁邊。
傅瑤抽出手:“不搬,我在這裏住慣了。”
蕭靖鈺也不勉強,就改口道:“這東宮許多地方年久失修,也該好好修繕一番了,我明日便著人來修。”
傅瑤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覺得拒絕總沒錯:“不用,我也住慣了。”
蕭靖鈺不禁笑了笑:“你兄長就要走了,若看到你每日孤零零地待在這裏,如何能放心?”
傅瑤眸子微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放我兄長走?”
蕭靖鈺在桌前坐了,兀自倒了杯水:“傅大公子才華橫溢,又不願為我所用,我隻好放他走了。”
其實,他隻是想斬斷傅瑤和外界的一切聯係,把傅瑤囚在自己身邊而已。
傅瑤有些緊張地問:“當真?”
“自然當真。”
“那……”傅瑤頓了頓,決定還是等兄長走了之後,再想辦法讓他放了蕭楷。
蕭靖鈺卻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被我關在地牢裏,也就之前被我抽過幾鞭子而已,至於以溏淉篜裏後……”
傅瑤心也跟著提了起來,不相信他會輕易放了蕭楷。
“以後時機到了,放出去便也算了。”蕭靖鈺故意將話說得慢悠悠的,覷著傅瑤的神色。
果然見傅瑤臉上露出點笑意了,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蕭靖鈺心中不是滋味,隻是灌自己茶水,在心裏告訴自己,沒了傅琛,沒了蕭楷,這宮裏,乃至於京城就再也沒有傅瑤牽掛的人,傅瑤會徹底成為他的,任由他擺布。
蕭靖鈺都搬出了傅琛,傅瑤也不好再反對,左右不過一個住所,任由他折騰吧。
蕭靖鈺則以宮中修繕為由,一大早就把她帶去了龍泉宮。
龍泉宮傅瑤來過幾次,從前淳載帝住在這裏,裏麵擺滿奇珍異寶,顏色也多用明黃色,每次進去都覺得明晃晃的,特別刺眼。
如今簾幔都換成了鴉青色,所有的擺設物都被清了出去,布置得十分簡潔。
蕭靖鈺帶她到內室坐下,就去外間議事去了。
傅瑤一個人無聊,這龍泉宮又到處透著蕭靖鈺的氣息,讓她覺得心口發悶,就在婢女隨侍下出了門。
龍泉宮旁邊有個小花園,是淳載帝命人建的,裏麵亭台樓閣,一步一景,種滿了奇樹異草。
傅瑤走了一會,覺得累了就在亭子裏坐著歇息,卻見一名身著紅衣的嬌俏女子走過來,身後還跟著殷蘺。
不知蕭靖鈺是如何處置的,那殷蘺見了她隻是咬了咬牙,並沒有多話。
一旁的嬌俏女子卻是不避不讓地走上前來,垂眸在傅瑤臉上肆意打量。
傅瑤端坐著,給自己倒了杯清水,任由她打量。
女子看了一會,嗔道:“長得也不怎麽樣嘛,鈺哥哥為何偏要立她為後?”
殷蘺倚在廊柱上,抿唇不語。
傅瑤就道:“因為我救過他。”倘若早知救了之後會變成這樣,她當時一定狠狠心,絕不去救。
“那我父親還有從龍之功呢!”女子高聲道,“他為何要厚此薄彼?”
“不知道,我原已嫁做人婦,他卻偏要將我強留在此。”
女子有些詫異:“那你離開不就好了?”
傅瑤輕輕搖了搖頭,露出難言之隱的神色。
女子還想開口,卻突然聽人道:“瑤兒,怎麽走這麽遠,讓我好找。”
女子起身走向他,臉上帶著明媚而嬌羞的笑:“鈺哥哥……”
蕭靖鈺卻從她身旁過去,徑直走向傅瑤:“你父親在尋你,快些去吧。”
女子臉上的笑容凝固,愣愣看著蕭靖鈺握住傅瑤的手,柔聲問:“手怎麽這樣涼?冷不冷?”
“鈺哥哥,我還在這裏。”女子委屈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蕭靖鈺卻看也沒看:“殷蘺。”
站在一旁的殷蘺立刻會意,扶著女子的胳膊將人帶走了。
蕭靖鈺傾身在傅瑤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我知你在想什麽,沒可能的,我隻會糾纏你一個,別的女子,不會多看一眼。”
傅瑤收回跟著女子的目光,落回到麵前的茶盞上。
蕭靖鈺看著裏麵剩下的半盞清水,端起來一飲而盡:“你倒是懂得保養。”
傅瑤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識緊了緊,牢牢擋在小腹前麵。
“吃食上卻太不仔細,總是吃些偏酸偏辣的……”
傅瑤呼吸一緊,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克製,想不到還是讓蕭靖鈺看了出來。
“……聽說女子懷孕後胃口不好,往往嗜愛一些酸辣之物,”蕭靖鈺笑道,“你該不會是有了吧?”
傅瑤看出他的促狹之意,卻還是忍不住呼吸一緊,她起身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蕭靖鈺以為她是在害羞,看著她走遠的背影笑了笑,而後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