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有話,讓你家小姐自己來要。◎

晨光熹微,散落在大草原之上,在氈帳裏映出微末的光芒。

蕭楷緩緩睜開眼,試著動了動胳膊,蜷縮在他臂膀間的傅瑤立刻眉頭緊擰,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緊了。

從新婚之夜開始,蕭楷就發現傅瑤睡得不太安穩,每每午夜夢回,都會看到傅瑤眉頭緊鎖,纖長的睫羽輕顫著,看上去脆弱至極。

蕭楷每每把人抱緊的同時,又會在心中產生疑惑,她夢到了什麽?又在害怕什麽?

蕭楷不止一次見到傅瑤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致發呆,低垂的眉眼像是在周身籠罩了一層結界,她沉溺在那些隱秘的心事中,甚至連蕭楷走到跟前都沒發現……

張通海見時辰到了,就在床幔外輕聲提醒:“殿下,該起身了。”

蕭楷紛亂的思緒被打斷,輕手輕腳放開傅瑤,這才掀開窗幔下了床榻。

守在一旁的宮娥將床幔掩好,另有兩排宮娥端著巾帕、熱水等物,井然有序地侍奉蕭楷洗漱更,動作流暢利索,竟未發出一點聲響。

等傅瑤醒來時,已經卯時過半,綠蕊將她扶起,流顏則將昨日就為她搭配好的服飾送了過來。

傅瑤在她們的侍奉下,有條不紊地洗漱更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緋紅色緊袖長裙,如瀑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用珠翠稍加點綴。

流顏熟稔地給她上妝:“殿下人生得美,即便是淡妝也好看。”

說話間,她的目光落在那支金步搖上,有些不解道:“這步搖……”

傅瑤衣袖下的手指已經擰在一起,用力到指甲都在發白,最後也隻是道:“戴上吧。”

不戴又能怎樣,蕭靖鈺這些年明裏是個閑散王爺,暗裏豢養死士,拉攏朝臣,早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積攢了可以改朝換代的勢力,他差得隻是一個好時機。

流顏見傅瑤神色有異,就閉了嘴,對步搖之事隻字不提,隻當做尋常飾物拿起,為她佩戴在發髻間。

傅瑤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步搖流蘇,心中隻餘下一片荒涼。

她想:“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

今日起便是秋狩的第一日,淳載帝年逾四十,正是壯年,看到駿馬和長弓就一陣熱血沸騰,一躍上了馬背,要帶著三個皇子去打獵。

蕭楷身為太子,自然需要好好表現,當即就跟了上去。

淳載帝騎在馬上,回頭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心安理得坐在一群或挺著大肚子、或滿臉花白胡子的王爺親貴間,悠哉悠哉端著茶杯品茗的蕭靖鈺,於是朗聲道:“十九何不同去?”

蕭靖鈺今日著著天青色長袍,墨發用青玉簪束起,活像個來郊遊的閑散貴公子,他聞言起身道:“臣弟懶散慣了,向來疏於騎射,就不在皇兄麵前現眼了。”

淳載帝今日許是心情好,對這個從來不待見的便宜弟弟也難得有了笑模樣,就開玩笑道:“十九日日和女子混在一處,怎的如今還是光棍一條?該成親了!”

他說著看向另一邊以皇後為首的女眷席間:“皇後眼光一向好,也給十九選個名門閨秀才是。”

太後和淳載帝有意無意把蕭靖鈺的婚事壓了這麽多年,想不到今日一個神清氣爽就要給他娶親了,眾人隻覺得也是新鮮。

皇後心中自有定數,要名門閨秀配得上王爺,還要無權無勢,她起身行禮:“臣妾遵旨。”

淳載帝又看向萬貴妃:“你也別閑著,隨朕一道跑跑馬。”

萬貴妃嬌嗔一聲,隻得離席上了馬,跟在淳載帝身後,一同前往樹林狩獵。

皇後隻是起身恭送淳載帝離開,許是經曆太多已經麻木了,對自己夫君對其他女子明目張膽的偏愛毫無反應。

傅瑤偷偷看了皇後一眼,有些悲涼的想,若是沒有什麽意外,她日後大抵也會在宮牆中消磨成如此模樣吧。

傅瑤有些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卻發現蕭靖鈺正直直盯著她,隔著中間偌大的空地,將她眸中情緒盡收眼底。

傅瑤有種心中隱秘被人窺探的不適感,匆忙收回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垂著眸子。

蕭靖鈺一手放到桌子上,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子穠麗的麵龐,和被人窺破心事後那點無措和惱羞。

他另一隻手則轉著茶杯,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沒有一絲疤痕和繭子,一看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然而隻有蕭靖鈺自己知道,為了讓淳載帝和太後放心,他在無數個深夜裏就著昏暗的燭光,用鐵砂紙磨掉了多少繭子。

蕭靖鈺的目光又落在那流光溢彩的金步搖,自流蘇上滑到傅瑤微紅的耳垂上,不由得心口一熱,而後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坐在傅瑤身後一排的傅琦觸碰到蕭靖鈺的目光,立刻慌張低下頭,不自在捋了捋垂在額前的落發。

蕭靖鈺今日的裝扮很是惹人注目,那雙眼睛就像帶著磁性一樣,弗一對上,就攪得人心潮起伏不定。

傅琦先是有點喜悅,又生出一股嗔怪,倘若太子殿下能有這樣的容貌和深情就好了。

短短一會功夫,就有太監跑回來稟告:“陛下獵得雪狐一隻,贈於皇後娘娘做冬衣!”

皇後先起身謝了皇恩,又說了一堆的場麵話,無非是陛下身強力健,我朝千秋萬代之類的,其餘人就要起身跟著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淳載帝的頭彩過後,接下來才是各個皇子侯爵的競爭,眾人也開始交談起來,有想騎馬的女眷亦可在女官護衛下騎馬兜兜風。

傅琦當即就起身告退,和一群平日熟識小姐們一同去騎馬。她今日特意穿了時興的月華裙,五顏六色的褶子配上白裙,宛如月光之下,光彩照人。

一群世家小姐圍著她的裙子誇讚,問那月華裙是在何處定做,傅琦笑得很開心,和她們恭維著,倒是半天不見上馬。

皇後目光落在傅瑤發髻間,繼而笑道:“瑤兒,你這雲鬢間的金步搖倒是好看得緊。”

傅瑤最不想的便是提起這支金步搖,奈何太過奪目,且皇後都開口問了,她隻能道:“是兒臣在家中時,父親找匠人為兒臣做的陪嫁之物。”

皇後笑著點點頭:“本宮看傅丞相每日張口閉口天下黎民,想不到疼起女兒竟是一點也不木訥。”

傅瑤笑著應了兩句。

皇後看向遠處嬉笑的小姐們,道:“行了,你也去玩玩吧,難得有機會出來,別陪本宮在這幹坐著了。”

傅瑤原本是想拒絕的,可一抬頭就對上了蕭靖鈺的目光,當即覺得如坐針氈,就起身告退,在綠蕊的陪同下樣開闊的場地走去。

傅瑤邊被綠蕊扶著往前走,邊道:“想辦法把東西送給母親,盡快修好送回來。”

她說的自然是那支被蕭靖鈺弄斷的鳳簪,今日蕭楷看到她發間的金步搖,還特意問了一句。

宮中耳目眾多,她隻能趁著秋狩,讓綠蕊把鳳簪帶給隨從而來的傅家奴仆。

綠蕊等她上了馬,被女官簇擁著離開後,才後退幾步,趁無人注意轉身離開了。

蕭靖鈺坐在遠處高台上,將一切盡收眼底,他唇角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往身後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隨從殷安當即悄無聲息離開了。

綠蕊找的是丞相夫人身邊的丫頭秋菊,丞相夫人畢竟年事已高,不便舟車勞頓,就派了這個秋菊過來,一來是監視傅琦,二來是為了方便傅瑤。

她們隻遙遙對視一眼就心領神會,各自轉身往人群後走去。

綠蕊走到偏僻處,拐到一個空了的氈帳後麵,等了沒多久就見秋菊從另一邊過來。她沒有多話,隻把用手帕包了的簪子拿出來:“盡快找嘴嚴一點的人去修。”

秋菊隻打開看了一眼,見是鳳簪立刻明白事關重大。傅瑤如今在宮中上有皇後和貴妃,身邊又有太後和各宮安插的人,可謂是孤立無援,自得事事小心。

秋菊把簪子裹好,正要放回胸口,卻突然被人扣住手腕,那人力道之大,竟讓她掙動不了分毫。

她轉頭看去,隻見一個身著修身短衫的仆從不知何時站在她們麵前。

那仆從一張臉板著,毫不客氣地奪過手帕,道:“你可以走了。”

綠蕊平時雖然咋咋呼呼的,可現在卻是在震驚之餘立刻穩住心神,對秋菊道:“秋菊姐姐,這人我認得,你先回去吧。”

秋菊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們一眼,見綠蕊對自己點頭,也就隻能不放心地離開了。

等人走了,綠蕊才對那人惡狠狠道:“殷安,你幹什麽?把東西還我!”

殷安側過身,把帕子放進懷裏:“主子有話,讓你家小姐自己來要。”

綠蕊還想追,殷安卻已經大步走了出去,迎麵幾個宮人走過來,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綠蕊隻得作罷。

她氣呼呼地往回走,越走越煩躁,也不知道那秦王是如何想的,怎的粘上了就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揭都揭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