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傷感。

渺小。

不安。

黯淡。

可恥。

平靜。

空虛。

這些,都是夏憲此刻心情。

和當日沒有分別,正是為排遣以上這一切情緒,才做樂隊,還把它當成這世界上最重要最無可代替事情,但夏憲覺得自己今日好像是不太成功,甚至預感他日可能最終會悲慘失敗。

回憶突兀地斷了線,因為它其實是個笑話,夏憲強行要它中止,然後讓自己也冷靜與夏令分離。

誤解了自己,也誤解了夏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夏憲都不肯承認自己其實很膽小懦弱,什麽都不行。

他根本不敢奮不顧身,他其實沒有一絲一毫勇氣,他盼望的從來是另一個人先來勇敢,而他則站在有退路的境地,以便某日可扮作受害,避免一敗塗地。

“名為夏憲的人被愛護慣了,所以永遠在暗中把自己當成那個需要保護的對象,他永遠不會選擇不安全不合宜的愛情,他愛得最深的那個也永遠都隻會是他自己。”

當夏憲終於明白此事,還明白自己是個多麽可笑無用的人後,夏令早已經變作一種過去。

世人都應該發笑。如果夏憲覺得不好笑,隻不過是因為那個笑話裏有夏令,而主角是自己。

止住了回憶,但今夜的雨點終於被風刮了下來,一開始就很大,砸在夏憲胳膊上略疼,但更令他清醒。

夏憲還不想回去。

因為這奇怪天氣變化,他已想起一首富有舊日風雨氣味的老歌,某些歌詞在他腦內泛黃了,但還反複詠唱不停。

“如夢散去了,街中隻冷漠留下小雨點。”

“夜裏此刻中發現,寒風瀟灑的嘲笑著。”

夏憲隨口哼著歌,聽見皮鞋接連踩踏過水氹發出的聲響逐漸接近,便抬起了頭。

“誰令到愛侶,昨日終於消失風裏麵?”

唉,今日亦有寒風冷雨,竟未曾讓愛侶消失,卻讓他出現於夏憲麵前。

其實此刻大雨被頭頂上的建築遮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又被一把移到他頭上的傘遮蔽,唯有最後一丁點雨滴倔強,借著風非要往傘裏鑽,打在夏憲身上麵上不肯停。

路燈是溫暖的黃,照見那麽好看那麽貴手工真皮的鞋浸在淤水裏,夏憲真為它主人感到略微可惜。

“你準備明天不唱了?”

這問的是什麽破問題?夏憲回答不起,先反問對自己提問的邱明。

“你是怎麽找著我的?”

“我就是有這實力,總找得到你。”

夏憲瞥他一眼:“你也就是有點狗屎運氣。”

如夏憲所言,邱明就是有點運氣。一切都是巧合,他從酒店外麵回來的時候,正看見一個夏憲失魂落魄地在酒店下麵的花園走來又走去,最後挑選了坐在這裏不動。

邱明很有耐心地想了下要怎樣出場才顯得動魄驚心,能夠禍害得夏憲終生難忘記。但這雨突如其來還這麽大,他也就不再想了,問前台借了一柄傘,普普通通地走到夏憲麵前。

“運氣也是我實力的一部分。”

隨便他邱某人自信囂張美麗,夏憲假惶恐,換了話題:“哎喲,沒人拍我們吧?”

邱明道:“沒有。”

當然沒有。

這麽深的夜,這樣大的雨,不管是一個夏憲,還是一個邱明,兩個人加起來都還沒重要到這世間的鏡頭要時時刻刻來關心。

而夏憲麵上假意慌張表情,全被邱明看在眼裏。邱明想了一想,還是決定接近,就撐著傘在夏憲身邊坐下,肩碰著肩,給夏憲一點體溫以作慰藉。

“嗷,謝謝。”

“不客氣。”

“你鞋都髒了,這褲子肯定也不行了,幾個錢啊?我可能賠不起。”

7年了,還是賠不起,說明他夏某人這7年來,混來混去,還是沒出息。

邱明卻笑道:“別在意。”

他如今不介意自己一身貴價貨遭罪,那夏憲也無所謂。

但假感激之後其實也空虛,沉默了片刻,夏憲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埋怨他了:“全怪你。”

聲音裏都是不甘,也不管他指的是哪件事情,邱明就“嗯”了一聲。

夏憲喃喃道:“煩死了啊,怎麽辦啊,沒救了啊,我算是完了吧?”

“完不了,”邱明道:“你還有我。”

夏憲聽見邱明這句,轉過臉去看他。

為“還有我”三個字,夏憲自冷雨夜裏撿回了舊的遺憾,新的失望,還有一點警惕。

並不介意邱明是真心或假意,夏憲在他耳邊失笑,因為邱明真是會說笑。

誰人可比世間其餘人都有運,擁有這般偉大邱明?

即便從前那短暫的,夏憲曾擁有過嗎?

夏憲不知道,夏憲很懷疑,夏憲有很多問題。

夏憲隻得一個人,喝多的時候,邱明在哪裏?

夏憲隻得一個人,沒歌唱的時候,邱明在哪裏?

夏憲隻得一個人,被人家議論去到哪,哪就得拆夥的時候,邱明又在哪裏?

這些,夏憲隻在心裏一句句地自問,並不求什麽回答。

因為,它們隻是微小的不滿,不過略癢微痛,因為人永遠不可隻倚靠他人而要靠自己,所以夏憲清醒,可以保持平靜。

然而關於夏令和邱明,他們是那樣不相似,但在夏憲腦海中,某些記憶卻會重疊在一起。

這個邱明和那個夏令同樣,曾經是那麽義無反顧,拋下自己,拋下樂隊,就像拋棄什麽不體麵的東西一般,輕而易舉。

於是夏憲接下來別的說話,不太能保持平靜了。

“邱老師,你知道嗎?騙婚gay會不得好死,騙gay直男也是。”

邱明與他這樣接近,還極聰明,立刻察覺了他情緒的變化。

邱明也清楚知道,自己方才或許是真的得意忘形,又或是輕易冒進,將這一句說得太急,抑或太晚,竟令夏憲清醒。

夏憲必然是在懷疑,被這個邱明選中要與他攜手同度人生的新人徹底變舊,才反令舊的夏憲反變作新,於是再度回味惦記。

喜新厭舊本就是種病不是麽?邱明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麽好情人,畢竟當日就不是,今日大概率也不會是,實在難得到夏憲再度相信。

但邱明還知道,夏憲這個人糊塗,他對人生出真正好感其實不易,隻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為什麽要回來啊?”因邱明還不作答,夏憲已經再度向他發問:“不是說要去結婚了嗎,為什麽沒去?”

這話是笑著問的,他其實也沒想邱明一定會說話解釋,因為邱明沒必要,因為夏憲不需要,一直不想知道不關心。

夏憲又在退縮了,理智要求他拒絕所有關於不幸與錯誤的,不管對麵的人如何作想。

說實話,能得到那些沒心沒肺的快樂,不去想除了樂隊之外的過去和未來,全都靠夏憲自己關上心房,就像將當日將家門緊閉。

作者有話說:

替思君勞斯帶句話。

Q音曾經隨機播放到《愛人錯過》,雖無法去評述告五人的音樂性或者文學性是如何,但記得隨手點開近期熱評,就看見有人說,故意躲著的人,曾經都很重要。

就很對,不是嗎?

寫這一章初稿的時候是2021年7月1日,有一場突如其來,好像真能將這個城市都顛倒的大雨,把人困在原地。

她就想說啊,唉,你怎麽不來?我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