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傷痛與溫暖

月華灑落,卻隻能被無情的霓彩拒之於塵世之外。

有些落寞的夜風穿過燈火闌珊的城市落在張陵的肩頭。

張陵還在等待,等待著最終的結果,雖然在陰陽之隙張陵也隻能等待,但是換了一個地方卻讓張陵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逃兵。

通道再一次打開,張陵望著緩緩走出來的人心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大概是贏了吧,於是所有的死亡總算是有了一個借口,這是一次能承載住所有付出的勝利。

等在這一個早已經被包圍得嚴嚴實實的地方的人總算是忙碌了起來。

有的人忙著接過被攙扶著的人,有的人忙著詢問那些完好無損的人。

張陵沒有動,安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走出通道。

溫天賜已經離開了,大概之後的日子他會有些匆忙,一如今天的離開一樣。

人群中,張陵看到了郭宙,是被人扛出來的,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就像扛貨物一樣扛著郭宙走出了通道,七老八十還能有這樣的體魄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然後張陵就覺得有些可惜了,郭宙傷成這樣還是沒有得到客棧,大概這一生郭宙與客棧的緣分也僅止於此了。

之後張陵看到了葉明和葉天歌,葉明注意到張陵的目光,對著張陵點了點頭,鐵青著臉領著葉天歌離開了。

張陵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似乎在偷著樂的葉天歌,原來是這樣,這葉天歌回去大概是要被關禁閉了。

年輕是有好處的,老人大多是想著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像葉明這樣的中年人大概是希望家族可以更加強盛吧,而更年輕一些的葉天歌,嗯,有朋友真好,應該是這樣想的。

張陵收回了思緒,走向通道,因為他總算是看到了肖鋒,肖鋒的臉色有些蒼白,身子有些躬著,大概是身後的兩具身軀有些重了,不過張陵看得出肖鋒很開心。

“又沒得到客棧,你傻樂個什麽勁?”張陵從肖鋒的手上結果了肖家的老天師,燒焦混著死亡的味道讓張陵想要掩住口鼻,但最後張陵還是忍住了,大抵是因為心頭的尊重。

“有這麽明顯嗎?”肖鋒努力的想要板起臉,“江楓真的死了。”

張陵眉頭皺了起來,好像有許多想要問的事情,但最後還是隻說了一句,“沒事就好。”

一個人走了過來,明目張膽龍行虎步大概都無法形容他身上的氣勢,那是一種在傷悲緊張的氣氛中衝天而起的張揚。

“張陵是吧?我叫肖章,把爺爺交給我吧。”來人如此說道。

張陵看向了肖鋒。

“對不起,我們,我們。”肖鋒低下了頭。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指望過你們兩個能做出什麽大事。”來人眉頭一跳,語氣中夾雜濃重的不屑,“肖立還活著吧?”

這大概是家事了,張陵想著又看了一眼眼前看上去才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隻是如此低聲下氣的肖鋒還是讓張陵有些不舒服,可惜張陵不知道該說什麽,而且不能動手,肖鋒騰出來的手拉住了張陵。

“立哥休養一些時間就好。”肖鋒在名為肖章的少年麵前繼續著卑微。

張陵把肖家老天師的遺體交給了肖章,隱約中,肖章在接過遺體的時候身子顫抖了一下。

肖章將肖家老天師的遺體橫抱了起來,放在了身後趕過來的醫務人員推著的擔架床上,也不管醫務人員的麵麵相覷推著擔架床默默遠去,這其實是有些孤單的。

新的擔架很快又被送了過來,依然昏迷著的肖立被放到了擔架上。

“肖(小)章性格就是這樣的,但他本性不壞,這次他大概是偷跑出來的,棧主是不會允許他來這麽危險的地方的,那一位是他的親爺爺。”肖鋒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張陵解釋,雖然說了許多,但是卻有些說得不清不楚,“張先生也快些離開吧,客棧被歐陽家的人拿回去了,葉天歌在其中幫了一把,再見。”

“嗯。”張陵應了一聲,默默的看著肖鋒在醫護人員的環伺之下跟著擔架離開,有的人終究是離開了,或者應該說回家了,說了張先生,也說了再見,這算是一次合格的告別了,隻是張陵有些沒聽清肖鋒口中叫出的是肖章還是小章,興許是小章吧,畢竟那卑微現在看來更像是內疚。

“對了,張先生,立哥讓我謝謝你沒有殺江楓,讓他解了一個心結。”肖鋒走出去了一些距離後突然回頭,一邊說一邊對著張陵揮了揮手。

張陵點了點頭,做出了一個趕人的手勢,用一種誰都察覺不到的聲音說了一句“活著就好。”

肖家老天師的祝福還是生效了,這大概便是心誠則靈。

至於肖立的感謝,張陵除了稍微有些尷尬,也就沒有更多的感覺了,不過就算是那些尷尬在現在的氣氛裏也很快就消散了。

我不是不想殺,而是我沒發現啊。

張陵想起當初肖家給的關於肖鋒的資料,肖立大概是自責的吧,一隊活生生的人帶出去,就隻帶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回去。

若是肖立不糾纏於那個早就想要逃命的惡人,或許這些人都是能救下來的。

終究是年少輕狂了,終究是回不去了,隻是不知肖立這一次心頭緊繃著的弦斷去之後是一蹶不振還是浴火重生了,張陵覺得後者的可能多一些,人間多出一個天師總是好的。

“施主什麽時候離開?”

張陵的思緒被打斷,回頭就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來到身邊的法海和李明理。

法海的臉上掛著悲苦,而李明理的身上帶著悲傷。

“大師的意思是?”張陵收回了落在李明理身上的目光,那悲傷有些重,若是在打量下去張陵不敢保證它會不會變成癲狂。

“小僧想與施主化一張回去的票,施主大概是不介意多帶一些行李的。”法海雙手合十,微微俯身。

“謝大師愛護,我打算明日折返。”張陵對著法海稽首。

法海聽完張陵的回答扭頭看向了身邊悲傷幾乎要化成實質的青年。

張陵看到法海的嘴唇動了動,不過最後卻沒有聲音傳出,大概是法海也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了。

“爺爺還活著,我會在這裏等他。”李明理抬起頭,眼神裏有著懷疑與軟弱。

“大師,我去那邊。”張陵雖然對李明理的感官已經跌落了穀底,但是還是不怎麽想看這樣的場景,恰逢郭溫書等客棧主離開了通道,於是張陵找了借口離開了。

郭溫書看到張陵往他的方向走來時便等在了原地說了一些話,於是其他的客棧主紛紛離開了。

“死了多少人?”張陵來到郭溫書的旁邊隨意的問了一句,至於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其實張陵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夜才開始,大概還會死一些。”郭溫書看向了離開那些客棧主的背影,“客棧裏的活人基本都出來了,死了的,還要等些時日,等歐陽家那小子理清客棧的事情之後才能送出來。”

“鬼魂的報複嗎?”張陵又問了一句。

“你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郭溫書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那些快步離開的人,“人就是這樣,看到別人得了東西就像分一些過來,這次很多人損失不小,而他們都覺得自己出了力,於是有些念頭就更加堅決了,不過不會把人得罪死了就是了。”

“郭棧主也是這個打算?”張陵麵無表情,看不出悲喜。

“我和老段想著A市這邊就不參與了。”郭溫書也看向了張陵。

“那我也就不添亂了。”張陵笑了笑,也分不清那笑容裏是同情還是苦澀。

實在是心思複雜又無比簡單的人啊,那些話裏的利來利往與零星的血光就像尖刺一樣,大概現在意氣風發的某個人會在明天或者後天被紮得淚流滿麵。

張陵阻止不了,郭溫書阻止不了,甚至這麽大一個A市都沒人能阻止,隻能當做看不到,聽不到,什麽都不知道。

“我去看看小宙就打算離開了,A市見。”郭溫書說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A市見。”張陵平靜的回了一句。

之後段家的來人和張陵打了一個招呼,知道了張陵打算和法海同行之後便離開了,這一次段家沒什麽損失,畢竟段家一開始就沒有爭搶的打算。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張陵已經知道了結果就沒有繼續停留在這裏,接近淩晨的時候,張陵在特異組織的人的護送下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張陵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

在房間裏要了一份早餐,不一會就有人送了上來,不過卻不是服務員,而是一個特異組織的人。

除了早餐,特異組織的人還帶了一份報告上來。

在報告上,葉天歌和肖鋒見證了客棧主的誕生。

大概連葉天歌自己都想不到他死守的房間反而成了最先聚到四個存在的地方。

之後便是肖鋒,攜天然優勢找到了肖立,最後肖立大戰江楓與另一個鬼魂,把肖鋒送到了傳承地。

不過終究是晚了一些,早一步到後院的葉天歌已經從井中拉出了歐陽安。

井水便是傳承的最後一步,雲煙紛紛聚攏到了渾身沾滿井水的歐陽安的身上,井底之蛙總算是得見另一片廣闊的天地。

隻是日後歐陽安是要頭疼的,換一個爭奪客棧的方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歐陽安馬上就要哭了,淩晨,不明人員闖入歐陽家,死了一些歐陽家的人,歐陽家的積累也被搬空了大半。

歐陽家的崛起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附在最後的是一份死亡名單,一起去的一百多個人裏,大概有三分之一被永遠的留在了流雲客棧的土地上。

吃過早餐,張陵問過服務員之後找到了法海,畢竟法海還是很顯眼的。

兩人結伴,或者說法海護著張陵乘坐火車回了A市。

其中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一個小偷不長眼把手伸到了張陵的身上。

結果小偷當場被法海擒住,還嚇了個半死,畢竟突然就被五六個一看就很能打的人圍住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隻是一個小偷而已,實在是惹不起社會大哥。

最後小偷被交給了火車上的執法人員。

除此之外,回程一切順利。

張陵到A市告別了法海之後就回了客棧,他沒有著急著去見楊月琪,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的身上沾染了死氣,於是哪怕很想念,張陵也還是沒有去見楊月琪。

張陵在客棧過了兩日閑暇的時光。

一張紙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送著來到了張陵的麵前。

張陵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後院的陽光突然就變得有些冷。

溫畫骨離世了,溫家邀請了一些溫畫骨身前的朋友去見溫畫骨一麵。

溫畫骨沒能挺過來?還是說溫家舍不得付出足夠的代價?又或者溫家付不起?

張陵停止了無意義的猜測,他是有些難過的,親眼看著一個弱女子扛著整個溫家走了一程,然後就這麽被壓垮了,再也睜不開眼。

張陵無力的靠回了躺椅上,紙張再一次飛起,在陽光中燃燒起來,就像撲火的飛蛾,很快消去了所有在世間存在的痕跡。

下午,張陵出了客棧,陪楊月琪吃了飯逛了街。

這本是很突然的事情,但是楊月琪還是表現出了欣喜,而且抽出了時間。

逛街的時候,張陵的手機響了許多次,最後張陵關掉了電話,安靜的享受著和楊月琪在一起的時間。

“我可能又要出去一段時間。”臨別時,張陵如此說道。

楊月琪的臉上多出了兩分落寞,“注意安全。”

最後是一個有些漫長的擁抱。

張陵目送著那個不爭不搶一如既往等在原地的背影,突然就覺得大概是該結婚了,已經耽擱了那個身影足夠多的青春了。

“月琪。”張陵喊了一聲。

“嗯。”楊月琪回頭臉上帶著疑惑。

“你喜歡金色的戒指還是喜歡銀色的戒指?”張陵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我喜歡你給的戒指。”楊月琪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

依稀中張陵看到了一點銀色的光輝在黑夜中閃耀。

張陵打開了電話,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未接,回了一個過去。

“張陵,你。”

“我打算結婚了。”張陵打斷了段瑩想要說的話。

“你個瘋子你,你。”

“溫畫骨的葬禮一起去嗎?”張陵又問了一句,大概一開始段瑩想說的就是這些吧。

電話掛斷,銀紗一樣的月光很美。

人間還是有些溫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