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棧爭(終)

郭宙左手提著刀,右手無力的垂著,若是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郭宙的右手小臂中段不正常的彎曲著。

這大概也算是絕境之一了吧,郭宙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打濕。

疼痛不斷侵蝕著郭宙的神經,不過最糟糕的還是右手已經無法動彈了,對於一個習慣了右手握刀的人來說已經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恍惚間,郭宙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這世界上總是會有一些因為缺乏約束而變得晦暗的角落。

夜裏,一場大火席卷了郭宙住的屋子,無數人追在郭宙的身後,火光模糊的跳動在不怎麽閃亮的刀刃上,讓人分不清那紅色是源自火焰還是鮮血。

郭宙隻能逃跑,這大概是很好笑的事情,堂堂郭家少爺也有被人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時日,而一切的開始僅僅是因為郭宙多管閑事劈了一隻鬼魂。

不就是一單生意嗎?我又不會在這裏久待,多少錢,你們說啊,我給你們。

郭宙強忍著大喊的衝動,認輸了大概就永遠都追不上那個背影了。

郭宙踉踉蹌蹌的在夜中狂奔。

對於那一次怎麽活下來的,郭宙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隻是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一個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少女趴在自己的床前。

一些微光穿過巨大的帳篷落在少女的背上、秀發上。

郭宙握住刀的左手緊了緊,大概是追不上了,那個一直走在前麵的背影,但是追不上就追不上了吧,盡力了,已經盡力了啊。

曾經有那麽一刻,郭宙離成功很近很近,隻差了一點就抓住了一縷煙雲,然而從側麵突然衝出來的人毀了這一切,或許一開始那人是猖狂的,直到自知無望的兩個鬼魂猛烈的爆開那一瞬間,郭宙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那個突然衝過來攻擊自己的人的悔恨的表情。

郭溫書留在郭宙咒刀上的陣法猛的爆開,為郭宙擋住了致命的氣浪,然而衝擊還是不可避免的到來了。

當郭宙醒過來的時候,右小臂已經骨折了,全身就像被無數車馬碾過一樣,煙雲也已經消失了,一切都結束在一伸手的距離,結束在那一眨眼間旁人的私欲中。

郭宙疼得想哭,憋屈得想哭,恨得想哭,但最後卻沒法哭,因為他還想活著出去,去見見那個在馬背上驅趕著牛羊的英姿勃發的少女,去說一聲對不起,去把少女從草原上綁回來。

當我離開的時候你哭成了淚人我是知道的,所以你應該還沒有嫁人吧,千萬不要嫁人啊。

郭宙眼中閃過一絲鬥誌,郭宙對於那一具已經倒在地上的屍體甚至都沒有再多看一眼,這筆賬會算的,隻是不是現在,不是現在啊,側身,郭宙用右肩狠狠的撞開了木門,衝進了新的房間。

血腥味瞬間衝進了郭宙的鼻腔,一個鬼魂正趴在一具屍體上緩緩抬起頭看向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郭宙猛的邁開步子,一如當年那樣踉蹌,提刀前行,自下而上撩出一抹暗淡的黑月。

大概是結束了。

當鬼魂閑庭信步的閃躲開的時候,郭宙覺得應該是結束了。

好想再聽一次,你那有些恐怖的歌聲,你說你長這麽漂亮,怎麽就能唱出這麽五音不全的歌呢?難道是得到什麽就必須失去什麽嗎?還好你的聲音是好聽的,猶如黃鸝一樣清脆。

陰氣猛地朝著郭宙席卷而來,好似要遮天蔽日。

“滾,我弟弟也是你能動的?”一聲爆喝突然從郭宙的懷中響起。

一隻白澤猛的從郭宙的懷中一躍而出。

陰氣瞬間消融,鬼魂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瞬間被白澤碾壓而過。

郭宙無力的倒在地上,眼中有一些晶瑩,白澤環著郭宙不斷的繞來繞去,看上去就像一隻擔心著主人的慌亂的小寵物。

有這樣的哥哥,真好,真好,不僅可以追著他前進,還被他深深的愛著,保護著。

那些曾經追殺過郭宙的人大多是死了,郭宙是知道的,因為暴怒的郭宇殺出了A市,攜著深不見底的黑暗,狠狠的將那裏碾壓了一遍。

不爭了,不爭了,真的不爭了,地有些冰冷,心卻很暖很暖。

肖立在進入新的房間中終於停下了步子,他的頭發微卷,就像是燙過一樣,身上也隱隱散發出一股燒焦的味道。

走到現在,肖立不太明白怎麽得到客棧,唯一明白的是遇鬼殺鬼,遇人的話又說,那些乖巧的是不去理會的,至於不乖巧的,肖立也沒有太多猶豫,狠狠的錘了過去。

有些累了,肖立眼中閃過一絲疲憊。

然而房門悠悠的打開,新的戰鬥隨之而來。

歐陽安有些想要發瘋了,狠狠的發瘋,可惜他發不了瘋,他泡在冰涼的井水裏,就像一隻井底之蛙。

流雲客棧的那朵雲他總算是找到了,他像猴子一樣抓過,隻是抓不到啊,鏡花水月,歐陽安看著水麵上倒映出來的那抹煙雲恨得牙癢癢。

終歸他不是猴子,所以隻能各種咒罵,外加想辦法爬出深井,怎麽說呢?

大概是自己跳的井,含著淚也要爬上去。

真是如國罵一般的人生,誰再信書誰是狗,一個被先輩坑到懷疑人生的歐陽安。

葉天歌結束了自己的逃竄之旅,他的狀態已經恢複了許多,因為他總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以逸待勞總比被別人守株待兔要好。

管你來幾個,我不跑了,正麵剛,我還怕你不成?我又不要客棧,我有的是時間浪費,你有嗎?

葉天歌身上一股狠勁被逼了出來。

“做好死的準備了嗎?”葉天歌看著從木門後走出來的人。

那人原本凶狠的目光瞬間收斂,變成了低眉順眼的樣子:“葉哥,是你啊,要一起嗎?”

“滾。”葉天歌的微微低下頭,聲音有些嘶啞。

“那我先走了。”那人轉身走向葉天歌左邊的門。

風聲響起,葉天歌快得就像離弦的箭,那人餘光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拳頭狠狠的落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你。”倒地聲響起,後麵的話已經斷了,大概任誰都想不到葉天歌居然能一拳就把人擊倒擊暈。

“是的,我瘋了,有葉大棧主當靠山,你以為我會怕你這樣的小人物?”葉天歌開始碎碎念,好似想把那人沒有說完的話說清楚。

葉天歌說話間隨手一揮,一支偷偷靠近葉天歌的銀色鋼針被打落在了地上。

不入絕地,不見葉天歌。

葉桐說的,其實最喜歡最懂葉天歌的還是葉桐。

葉天歌為什麽會和歐陽安成朋友?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瘋子啊,於是對於歐陽安這個假瘋子他是很感興趣的,不然以歐陽家的落魄,他歐陽安又怎麽可能認識葉天歌,歐陽家早已經外強中幹了啊,大概隻有歐陽安那個傻子才不明白這一點。

隻是我管不了你了,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葉天歌一腳踹在倒地的人的臉上,讓那人剛剛缺了幾個的牙齒缺得更多了一些。

李明理坐在房間中央的木桌上,就像一尊思考著的雕像。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安全,因為他已經安全了很久很久,沒有人也沒有鬼,好像他被客棧遺棄了一樣。

沒有了危險的李明理思考的東西開始變得越來越複雜了,不過到最後他想得最多還是家中那個老家夥。

那老家夥沒事吧?他這麽強一定會沒事的。

李明理有些僥幸的安慰著自己。

在安穩的處境,人總會變得瞻前顧後,總之就是不願意失去了現在安全。

突然,李明理心中傳出了一抹悸動,心驚肉跳已經無法形容李明理現在的狀態。

似乎出事了,不,是一定出事了。

李明理猛的跳下了桌子,衝向了他進入這間房屋的門,推開,李明理再一次踏入了無盡的虛空。

另一個房間中,玉片落在地上,碎得很厲害,甚至看不出這些碎玉片原本是什麽樣的東西。

一具須發皆白的軀體倒在不遠處,一個鬼魂靜靜的飄在了軀體的上麵。

這個鬼魂名叫歐陽端武,大概是能從歐陽家的族譜上找到它的名字的,隻是若是當麵,就算是歐陽安的祖爺爺都認不出這個鬼魂是誰。

“真是麻煩。”歐陽端武的鬼軀不穩定的波動著,這個老人還是很厲害的,那隻玉貔貅也很厲害,若不是在流雲客棧,歐陽端武見到老人大概是要逃命的。

又或者說老人身上再多一些像玉貔貅一樣的東西,這個老人也大概是可以逃走的,流雲客棧的迷宮就算是它這個歐陽歸的親子都沒辦法破開。

歐陽端武一開始以為是誌在必得的,誰知飽受打壓,最後才進了流雲客棧,發現歐陽家在流雲客棧準備的後手被人用了的時候歐陽端武甚至都有些灰心了。

不過現在歐陽端武總算是又多了一些信心,在老人最後摸向懷中卻摸了一個空之後,天命還是眷顧我的,所以就算你歐陽家的人先行一步又如何?

歐陽端武想著再一次推開門走向新的房間,快了,已經快了。

肖鋒越發的熟悉這裏的規則了,也不止一次的放過了咫尺之遙的雲煙。

大概那雲煙就是關鍵了,但是肖鋒很有耐心,肖鋒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來幫助肖立的。

所以每當雲煙出現,另外兩扇木門被推開的時候,肖鋒都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逃開。

大概隻要有三個存在同時在一個房間裏,就會有一縷雲煙出現。

加上肖立我們有兩個人了,肖鋒想著再一次推開了新的門。

在肖鋒看不到的背後,一陣陰雲籠罩著肖鋒,大概是三個,陰雲中,一個麵目清秀的少年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肖鋒的猜想基本對了大半,若是歐陽端武知道肖鋒的想法大概會為他鼓掌。

看上去撲朔迷離的客棧房間其實都是假的,迷宮隻是創建客棧那一位的惡趣味而已,也算給一些弱小的人逃離的機會,就像是李明理,從他走回原路的時候,就離開了迷宮的中心。

而其他走向其他門的存在都是在不斷的向著迷宮的中心前行。

最後活動的範圍變得越來越小,於是總會有相遇的時候。

說到底客棧是建立是為了應付鬼魂的,那是一體兩麵的族群的戰爭,沒有戰鬥力怎麽可能繼承客棧。

那一縷雲煙就是邀請函,隻有四個存在在一個房間裏,那雲煙才會出現。

至於誰能拿到入場券就是各憑本事的事情了。

微不足道的慈悲的背後是養蠱一樣的惡毒。

流雲客棧外。

陽光已經柔和了許多,至少已經不再刺眼了,大概再過不久,就會變成鮮紅色,血液一樣的鮮紅色。

“小施主,差不多該走了。”法海一直安靜的坐在張陵的身邊,就像一尊坐在高台之上的雕像。

張陵回過頭,眉毛糾結在了一起,眼神中帶著疑惑。

這和尚還是第一次口稱小施主,語氣也第一次像是長輩一樣。

“時間差不多了,大概快有結果了,貧僧可以留下看看,就算到時候跑不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小施主是不行的。”法海表情有些嚴肅。

不遠處,溫天賜也從椅子上起來,走向了張陵。

“張棧主,我們該走了。”溫天賜的聲音有些落寞。

人群裏很多人看向這裏的目光變得詭異了起來,似乎夾雜羨慕,也夾雜著嫉妒,還有一些輕視。

“為什麽要走?”張陵閉上眼睛,聲音裏有些困倦,就好像打算在這裏睡一覺。

“你是必須走的,而有了那個意外之後我也是必須走的。”這一刻那個頂天立地大戰鬼魂棧主的溫天賜就像是被壓彎了脊梁。

“哎。”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了一聲歎息,張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概這就是事不可為。

沒有人能保證流雲客棧能不能落在人類的手中。

客棧主在客棧地盤內無敵啊,當這事真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真的是讓人難受的。

流雲客棧非爭不可,可是誰也無法承擔沒有爭到流雲又丟兩座客棧的重責。

張陵和溫天賜肩並肩消失在了通道之中。

張陵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許多死了晚輩、親人、朋友的人似乎想要離開這裏。

可惜沒能看到殘陽如血,星空升起。

也不知還會不會再有人命填在這裏,張陵帶著疑惑扭回了頭,說是盛事,其實也隻是普通事而已,死了許多人的普通事,客棧真的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