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棧爭(七)

張陵專注的看著前方,也不知是在看場中拚鬥的兩人還是在看對麵的鬼潮,隻是若有人來到張陵的麵前,直視他的眼睛,就會發現張陵的眼睛中閃爍著一些光彩,似乎有些興奮,但再往深處看,又會看到一抹深不見底的黑,看不出到底有什麽的黑,隻會讓人本能的覺得顫栗寒冷。

張陵手微微抬起了些,捏著符紙搓了搓,好似在感受著符紙的材質,有些粗糙,但是很讓人安心。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了張陵的手腕之上,好似鐵爪一樣的手。

張陵回頭,看清了來人的麵貌之後就放棄了掙紮的打算。

“大師這是做什麽?”

“施主且莫妄動。”老和尚努了努嘴,似是對著張陵笑了一下。

“大師又何苦呢?”張陵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到了身前才知道老和尚臉上帶的不是慈悲而是疾苦。

“世間皆苦,小僧還請施主高抬貴手。”老和尚微微低首搖了搖頭。

“這話不該對我講。”張陵本來想要笑的,隻是看到低眉順眼的老和尚實在是無法笑出來。

“施主走的路子本是最應該明白場中局麵的人,於是小僧隻能厚著臉皮來懇請施主說兩句話。”老和尚光亮的腦袋反射著華光,直接射入了張陵瞳孔的深處。

真的很刺眼啊,幾縷若有若無的神念落在了張陵的身上,似乎在詢問著什麽。

“罷了,罷了,那便繼續看下去吧。”張陵意興闌珊的說了一句。

“善。”老和尚的鐵腕一樣的手緩緩的鬆開了。

也不見張陵有什麽動作,手中的符紙就被收了起來。

郭溫書身上玄奧的氣息變得更加內斂了,場中原本暗藏殺機的鬥法此刻看起來也多了幾分煙火氣,開始變成了一出新的戲劇。

大多數人是看不出來的,隻是張陵不同,殺戮法則本就是對殺意最敏感的的法則。

溫天賜的殺意流轉於表麵,而非真心實意,能殺大概是好的,若是殺不了,也就殺不了了,真正的必殺之心是更加內斂的,就像躲在秋末的那一縷寒風,讓你分不出它是來自晚秋還是初冬。

若有若無的目光開始落在了張陵的背後。

“前路坎坷,多結善緣是好的。”老和尚似乎感受到了張陵的處境,臉上的悲苦更重了。

“不必說了,有些事有些人我不在意,也不必在意的。”張陵對老和尚是沒有意見的,武道本就是艱途,走在武道一事的人本就不多,在這不多的人裏還得有靈異天賦,這就更加難了,大多人看了一條簡單的路就不會願意走另一條困難的路,於是對大多數能殺鬼的武師張陵是尊敬的,因為他們走的是張陵不願意去走的路。

“此次是小僧魯莽了,若施主日後有什麽事可傳訊小僧,小僧名號法海,現今在特異組織掛單。”老和尚雙手合十。

“謝過法海大師。”若是放在平常,張陵對法海這兩個字大概是會有些想說的話,但現在張陵卻不想說了,一是老和尚的確是心懷慈悲的高僧,二是張陵沒心情說。

張陵本就是小魔王,一些孩子的任性是相通的,比若對身後人的討厭,比若砍一砍對麵的思緒。

老和尚歎息了一聲,走到了肖家老天師椅子的旁邊默默念經,死的人救不回來了,活著的人還是要聊表心意的。

場中局麵在這個時候終於發生了傾斜。

溫天賜是有備而來,而對麵的鬼魂棧主心想的大概是欺負可憐弱小。

於是當溫天賜拿出一個小布袋的時候,鬼魂認輸也就成了無可避免的事情。

聽起來大概是不甘的。

隻是鬼魂方還是認輸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陰陽之隙雖然已經變了許多,但根本上還是人類的地盤,鬼魂在這裏隻能算是過客。

若是無必要,連鬼差都不願多來。

人類還是死死的守住了那一條底線,讓鬼魂無法肆意妄為的底線。

當張陵表現出讓人意外的力量的時候,力量對比已經有些不公平了,至於溫天賜匆匆忙忙的出現,更是打破了那勉力沒有斷掉的細線。

七對四,鬼魂方已經沒有翻臉的力氣了。

當然,鬼魂方是否還隱藏了實力是沒人知道的,隻是現在的認輸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到這裏?”

郭溫書這一次沒有著急讓人進客棧,聲音遠遠的傳到了對麵。

“就到這裏。”鬼潮中原本因為郭溫書的話變得沸騰的氣息隨著這一句話而變成了風平浪靜的樣子。

“都去吧,願意進去的都進去吧。”郭溫書緩緩的退回了椅子上。

緊接著一個接一個的人走出了人群,大多都是年輕人,偶爾才會有一兩個中年人或者老人。

“別死了。”張陵對著肖鋒的背影默念了一句,然後便開始找椅子。

人進完之後,鬼魂便開始進客棧了,看上去比人要來得多一些。

本應該緩和下來的氛圍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緊張了一些,大概是因為誰都不知道裏麵會發生什麽事情。

大概是因為裏麵的一些人對外麵的人說來有些重要,很重要。

流雲客棧中。

先進去的人已經走了許久,隻是沒有人知道自己走了多遠。

客棧裏到了現在,大概已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隻是很多事情到最後都會變成秘密一樣的東西,藏在黑暗的內心中無人知曉。

郭宙擦掉了刀鋒上的血跡,他其實是有些累了,當第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擋在他的麵前的時候他便有些累了。

不顧大局的人總是有的,郭宙沒有留手,大概是因為有些憤怒。

不過那人還是逃了,郭宙沒有追,他手中的刀不是為了殺生而打造的。

至於出去之後會遇到怎樣的風言風語也隻能出去之後再說了,郭宙第一次對出去這件事產生了懷疑。

真的很難啊,不管是這巨大的迷宮,凶猛異常的鬼魂,還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傻子。

歐陽安是隨著大部隊一起進的流雲客棧,而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葉天歌更早一些的時候進了客棧,在確定了歐陽安不願意用葉家的名額之後,葉天歌便進了客棧,大概是不想歐陽安為難。

不過葉天歌不願為難歐陽安不代表別的人也不為難歐陽安,現在的歐陽安就有些為難了。

“我們一起行動?”

三個人圍到了歐陽安的身邊,隱隱截住了歐陽安的退路。

歐陽安沒有著急回答三人的話,目光看向了右邊的木門。

於是在歐陽安收回目光之前便有幾個人推開門走了進去,木門穩穩的合上,更多的人看向了歐陽安。

圍住歐陽安的三人對視了一眼,看向歐陽安的目光變得越發不善了起來。

“想跟就跟著,現在把路讓開,我還想活下去。”歐陽安眼中閃過一縷瘋狂,直接撞開身前的人,大步走向了中間的木門。

看到歐陽安走向中間的木門,一些人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被撞開的那人身上有怒意升騰,但是最後還是緩緩的消散了,跟上了歐陽安的步子。

“有些事還請歐陽兄明示,大家都是一個陣營裏的,藏著掖著多不好。”又有一個人走出了人群擋在了中間的木門前。

歐陽安此刻麵對的是來自人群的惡意,洶湧而來的惡意。

歐陽安的腳步沒有停,但是方向卻變了,轉向了右邊的木門。

人群多了一些**。

“你到底什麽意思?”不滿像是沸騰的水一樣爆發了出來。

“沒意思,真的沒意思。”歐陽安笑了起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以為有什麽秘訣,卻不知到最後靠的依然隻是本事,你們這些沒有本事的人也想攔住我?”

大多數人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唯有幾人麵色依舊如常。

“歐陽兄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我們想要的隻是公平一些的競爭,畢竟客棧主啊,那可是人上人,誰又不想當呢?”其中麵色如常的一個人站了出來,臉上掛著笑,像是一隻打算將人生吞活剝的老虎。

“有公平嗎?如果真的有公平我就不該是這個時候進來了。”歐陽安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垂下了眼簾,一股危險的氣息從歐陽安的身上流淌了出來。

“我覺得這是很公平的事情,就像現在大家指望著歐陽兄說點什麽也是很公平的事情。”那人臉上的微笑不變,人卻往後麵退了一些。

“也是,至少死的時候大家都是公平的。”歐陽安猛地轉身,迅速的衝向了中間的門,一頭闖了進去。

這是很突然的事情,但是還沒有突然到讓人完全反應不過來,可是卻沒有人來得及阻擋住歐陽安。

因為發生了一件更加突然的事情,鬼魂出現了,一個接一個,眨眼間便已經有十多個鬼魂衝了進來。

這些人進客棧的時候是春風得意的,大概是因為人類壓過了鬼魂一頭,他們與有榮焉,於是進客棧的時候好似散步,不慌不忙。

可鬼魂卻不是這樣的,悄無聲息而又迅速的湧了進來,好似行軍。

場中的局麵瞬間變成了混亂的樣子。

有人出手攻向鬼魂,有人衝向最近的門,原本團結一心逼問歐陽安的人群瞬間變成了鳥獸。

最先倒下的是離門最近的一個人,他的眼中還帶著一些不解,大概是奇怪為什麽會有鬼魂進來了,不是我們贏了嗎?

贏是贏了,但是輸贏大概是不重要的,至少在生死麵前是不重要的。

他還不懂世間的許多道理,於是他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已經死去。

不過這裏的人畢竟還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不少人身上還帶了許多保命的物件,所以反應過來之後跑還是沒有難度的。

於是除了最開始倒在地上的,更多人都選擇了戰略性撤退。

鬼魂沒有著急著追四散的人,除了幾個隨意的跨進了一些大門之外,更多的卻是等在了入口處,它們等的是一個和歐陽安差不多的鬼。

就像輪回一樣,大家的想法其實還是差不了多少的。

歐陽安看著空曠的房間,眼中的瘋狂收斂。

流雲客棧,他們歐陽家期待了無數年月,終於在這一代,在這一刻由歐陽安再一次走進了流雲客棧。

歐陽安知道很多人都把他當做瘋子,但是他不介意,因為他歐陽家的人其實大多都是瘋子,若不是歐陽家出了太多的瘋子,大概早就已經湮滅在歲月之中了。

明裏暗裏,歐陽家受到了太多的垂涎。

不過總算挺過來了,挺到了真正的可以拚命的時候。

歐陽家的很多瘋子都是跪過的,而歐陽安沒有,他還沒來得及跪便得到了這千載難得的機會。

所以他會拚命,拚贏了大概以後都不用跪了,拚輸了,那大概也不用跪了,歐陽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狠狠推開了身後的門,對著門中一片虛無猛的躍了進去。

別的人用不用跪歐陽安已經管不了了,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活著出去的打算。

葉天歌默默的靠在門邊,門已經被他推開了,可以看到一個新的房間,隻是葉天歌沒有著急進去。

畢竟他不是為了爭奪客棧這種事情進來的,這種是放在葉桐葉明身上是有可能的,但是放在他身上是不可能的。

他對自家的客棧都沒興趣更何妨別人的客棧,最好的兄弟的客棧。

葉天歌對麵的門突然就被推開了。

葉天歌的眼中閃過一絲謹慎,身體微微緊繃了起來。

“嗨。”葉天歌對著來人招了招手。

肖鋒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同樣是緊繃著的。

“不用管我,你自便。”葉天歌笑得很陽光。

肖鋒對著葉天歌點了點頭,推開了左邊的門,消失在了門的背後。

“嚇死我了,好像是肖家的,你可別遇到了啊,打鬼還好,肖家的大概是我們兩個加起來都打不過的。”葉天歌看著關閉的大門搖了搖頭,再一次變得風輕雲淡起來。

奇怪的人,肖鋒瞬間掐死了在心中閃過的念頭,比起人,更奇怪的是現在這個地方。

希望能快一些遇到肖立,肖鋒的手中閃過一絲鋒銳的寒光,能殺死人的寒光。

客棧外,張陵坐在稍微後麵一些的座椅上。

對於一些人突然變得難看的臉色,張陵也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

客棧裏死人了,甚至死了多少張陵心中也有了一個數。

血液終將在那一座看似有些衰敗的古老建築裏鋪開。

和尚的念經聲大了一些,似乎會飄得很遠的樣子。

張陵看向天邊,真的很無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