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棧爭（六）
人生總有許多的猝不及防，也有許多的順其自然。
就好像原本你不吃茄子蔬菜，每次看到都會難受，碰到就會打心底討厭，可是總有某一天莫名其妙又不可抵擋的必須吃了，然後也不知應該算是猝不及防還是順其自然，總之你就發現自己能吃了。
當然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改變的事情，有的人能改變，有些人是改變不了的。
張陵覺得自己大概就是能改變的那一類吧，至少以前張陵是不看歌舞劇的。
再有點音樂就更好了。
張陵看著場中載歌載舞的人和鬼，總是有些猝不及防的。
血還鋪在地上，人卻已經忘記了大半，不，這不應該是忘記，而是一開始就沒有在意過。
人和鬼輪番登台唱戲，換著當起了主角。
喲，對麵的鬼魂有些弱，我好像能贏，於是人便成了主角，各式或花哨或狠毒的法術就如潮水一般朝著對麵湧了過去。
打不過了，要死了，要死了，當然這隻是想想的事情，這隻是唱戲，路人甲那類的配角還是很安全的，隻要一個又一個穩重的防護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變成一個人形的烏龜，總是有機會喊出認輸的。
骨氣大概是沒有命重要的。
粉墨登台，很醜很醜。
“一直都這樣嗎？”張陵無意識的問了一句，也不知在問人還是在問己。
張陵沒有看過太多的三國，但還是知道三國演義裏兩軍交戰，總會有脾氣暴躁的帶頭大哥殺出軍陣，在萬千人之前你來我往的搏命一番，張陵雖然一直覺得不合理，那是戰爭，又不是兒戲，一個人能做多少？但還是覺得那是挺浪漫的事情，男人的浪漫。
隻是真的看到周瑜打黃蓋的時候，總是有些找不到頭緒的，背叛大概也隻是這樣了。
不過這些話張陵是不會說的，隻是感慨，感慨而已。
畢竟這些人總不能真的背叛，他們的家還在人間，他們的親人還在人間，怕死是一種情感，害怕身邊的人死同樣也是一種情感。
一般說來，隻要不在絕路上，兩種情感還是能在天秤的兩端不相上下的。
沒有人和張陵說什麽，大概是有很多話是不能說的，比如這些人其實從進來那一刻起就是沒有退路的，想要離開，還要看包括張陵在內的客棧主準不準，客棧主不準，他們是回不去的，誰也不想在這個地方被關一輩子。
人間的花花世界還是很美麗的。
於是到最後，隻要客棧主一句話，這些人不管想不想還是要拚命的。
“你去。”
張陵聽到郭溫書的話，臉上有些意外，於是下意識的往人群看了一眼，郭溫書叫的是一個光頭老人，嗯，不認識。
郭溫書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讓誰下場了，大多時候都是誰誰誰主動請纓，然後郭溫書點點頭，方宏波點點頭，甚至都不用說話事情便被定下了。
張陵想了想又往場中看了一眼，還是不認識。
老人走出了人群，光頭老人對上了年輕鬼魂。
雖然還是和前麵一樣的老對少，隻是張陵隱隱覺得這一場似乎和前麵的有些不同。
“阿彌陀佛，施主，回頭是岸。”
光頭老人開口第一句話就證明了張陵的想法。
佛門雖然也有降魔法，但更多還是超度術，渡哪有殺來得快，於是佛門的大德高僧大多坐在寺廟裏，輕易不得見。
張陵也聽過一些雲遊僧，隻是見還真是第一次見，張陵是不逛寺廟的。
不過見也就見了吧，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回頭是岸。
“新來的？我以前沒見過你。”年輕鬼魂問了一句，雖然麵無表情卻不怎麽嚴肅，大概是覺得不會輸吧。
“小僧聽了施主的事情，於是便想來看看。”
聽著和尚的中氣十足的話，張陵覺得和尚大概是麵含慈悲的。
“看也看了，那便動手吧。”年輕鬼魂手上掐出了一個印訣，兩點暗藍色的陰火飄在了年輕鬼魂的身邊。
張陵眼睛眯了眯，稍微認真了一些，這大概會是比較精彩的一場，鬼魂會法術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會人間的法術就有意思了。
人和鬼的法術是不同的，鬼魂靠的更多是契合自己的本能，鬼魂想要用出人間的法術，除非是那法術已經刻在了靈魂裏，能把法術用到這種水平，生前也不該是默默無聞之輩，有了這法術，哪怕看上去這個鬼魂隻是剛剛進入千年的水平，這裏的大半人恐怕都不如它的。
不過張陵沒有探究這鬼魂是什麽人的打算，和尚是認識年輕鬼魂的，郭溫書大概也是知道的，至於其他人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施主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和尚到沒有開口閉口都是聽不懂的機鋒禪語，隻是這沒頭沒尾的話張陵還是解不出來。
年輕鬼魂沒有回話，伸手捧住兩點陰火，輕輕一吹，陰火滔天，猛地朝著和尚狠狠的撲了上來。
“施主既然不欲說話，那小僧也隻能動手了。”
話語間，火焰分開，好似撞上了千仞高山。
方宏波輕輕一揮手，分開後湧向人群的火焰瞬間被撲滅。
“你。”鬼魂那邊傳出了一個戛然而止的聲音。
“沒本事控製好就別亂用。”方宏波淡淡的回了一句，“要是有了什麽誤會可怪不得我。”
張陵沒有管一人一鬼的交流，而是看向了老和尚的背影，眼中的意外越發的濃鬱了。
和尚這個時候緩緩的收回了拳頭，擺出了一個拳架子。
“武道宗師。”年輕鬼魂收了法術一字一頓的吐出了這四個字。
“小僧隻是學了點強身健體的法子，算不得宗師，施主莫要折煞小僧。”老和尚滑著步子一點點的接近年輕鬼魂。
和尚靠近的速度不快，卻頗有剛剛郭溫書攜天地大勢的樣子。
年輕鬼魂臉色變得陰晴不定起來，身邊的藍色陰火瘋狂的環著他繞來繞去。
“回來吧。”鬼潮中傳出了一個聲音。
“我。”年輕鬼魂臉上出現了不甘，然而下一秒這不甘就消失了，變成了深深的恐懼。
轟隆~轟隆~
和尚步子依然在地上滑，隻是突然就快了起來，雷音相伴，人似離弦箭。
武道雷音，這大概算是峰頂一樣的東西，再往上有沒有路大概是沒人能說清的，技巧或許會更強，隻是力量到了這裏已經算是一個頭。
這個老和尚是一個頂峰強者，客棧主都不願意對上的頂峰強者。
大概要死了，張陵聽到武道雷音那一刻在心中默默為年輕鬼魂添了一抹土，不管你墳頭草高幾尺，以後年輕鬼魂都沒有說的機會了。
“這一陣我們輸了。”鬼潮中那個威嚴的聲音再一次傳了出來。
陰氣席卷，擋在了老和尚前進的道路上。
“唵嘛呢叭咪吽。”
佛家六字真言回響在天地間，老和尚一拳揮出。
看似平常的一拳，卻揮出了大氣象，陰氣倒卷，宛若驚濤拍岸。
篤~篤~篤~
張陵依稀間聽到了木魚聲，讓他興奮起來的頭腦稍微變得冷靜了一些。
“吳明施主，回頭是岸。”老和尚擊穿了陰氣，拳頭停在了年輕鬼魂的顏麵上。
“認，認輸，輸……”年輕鬼魂麵色蒼白，鬼軀變得透明了起來，戰戰兢兢，說話都不利索了，年輕鬼魂已經被老和尚嚇廢了心神。
老和尚收了拳，默默走向了人群。
可惜了，張陵在心中歎息了一聲，雖然會死很多人，但張陵還是期待著老和尚那一拳打上去，而不是停在年輕鬼魂的麵前，轟轟烈烈的打一場其實也是不錯的，至少小魔王會很喜歡，這裏有好多好多鬼魂可以殺。
一股壓抑的氣氛在鬼潮中蔓延開來。
最前麵的鬼魂默默的走了出來，甚至都沒有等老和尚回到人群，也沒有等人群裏的人進入客棧。
張陵突然就覺得風向變了，一陣又一陣的無形寒風吹了過來，身後的人退的退，抱團的抱團。
“誰去？”郭溫書的話中依稀有了些怒氣，本來贏了是該高興的事情，隻是身後的人實在太不爭氣了，未戰而先怯，這是很滑稽的事情。
“到我了。”一個年輕人傻傻的回了一句。
“嗬。”張陵笑了，這個年輕人是真的傻嗎？大概是不得不傻，有意思，真的有意思，隻是郭溫書的怒氣怎麽可能是插科打諢就揭過去的。
“李天奇，你進去吧。”郭溫書看了一眼年輕人，“至於你，不用進去了，好好陪著你家的老人家就好。”
年輕人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呆呆的看向了一個臉色難看的老人。
李天奇又和身邊的李明理說了幾句話，推開身前的人群大步走向了客棧，完全無視了對麵那個鬼魂的威壓。
也是，畢竟上了歲數，雖然不知道進客棧的那些鬼活了多久，但是要說人的話，李天奇絕對是最老的那一位了，在經曆的歲月上李天奇比起那些進入客棧的年輕人的爺爺都不遑多讓。
“來得好像剛剛好。”通道浮現，一個人影走出了通道，溫天賜身上隱隱還有些風塵，“敢動我家繼承人的賬得好好算算。”
在溫天賜那近乎暴躁的氣息麵前，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
“怎麽了？”郭溫書眉頭皺了起來，對著溫天賜問了一句。
“晚些時候溫某再和各位客棧主商議，現在溫某先去場上走一走。”溫天賜說著已經走到了場中，沒有一點點停頓。
張陵微微張口，最後還是閉上了，現在說什麽都無聊，溫家這位老人是抱著搏生死之心走出去的，沒有人能阻止。
想起肖家老天師死前的話，張陵突然就有些擔心了，溫家不容易，溫畫骨大概也很不容易。
“死來。”溫天賜抬手間，一副潑墨巨山顯化世間，狠狠朝著對麵的鬼魂壓了下去。
鬼魂身上陰氣翻湧，兩隻黑色的巨爪從鬼魂身後長了出來，在空中不斷的長大，最後死死的拖住了潑墨巨山。
“死的是你。”鬼魂陰測測的一笑，巨爪猛然發力將潑墨巨山撕成了兩片。
溫天賜手中出現了一隻毛筆，隨手潑墨，以天地為畫卷，三兩筆間一隻吊眼白虎仰天咆哮，猛地朝著鬼魂撲了上去。
鬼魂所凝陰氣大手狠狠對著撲上來的白虎拍下，白虎輾轉騰挪間避開白虎，無比靈活，依然朝著鬼魂的方向凶性不減衝了過去。
場中鬥法激烈，場外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有看熱鬧的，有畏懼的，還有一些緊繃起來的。
所有人類方的客棧主都緊繃了起來，鬼魂那邊大概也是一樣的。
東華雖然有名氣，但依然不是客棧主，所以張陵對上東華的時候，緊張得更多的還是人類，但是這一次，實打實的人類客棧主對上鬼魂客棧主。
這大概是很意外的事情，但是意外總是會有的。
“就這點水平嗎？老家夥滾回去畫畫吧。”鬼魂的嘲笑聲響徹天地，更多黑色巨爪從它身後長出，白虎終於避無可避被狠狠的抓住了。
“死來。”溫天賜依然是這一句簡單的話，揮筆之間，星星點點浮現在了半空中。
“你個瘋子。”鬼魂的聲音中出現了惶恐。
法則的氣息猛地從場中爆發出來。
溫天賜身邊出現了一片黑色的夜空，本應該是黑色的墨點變成了閃耀在夜空中的星辰，一點便是一顆星辰，溫天賜身攜星空狠狠的朝著鬼魂壓了上去。
星沙，張陵默默在心頭默念了這個名字，畫沙客棧的壓箱底的絕學。
鬼魂凝出的陰氣巨手猛的消散，所有陰氣回歸到鬼魂的身上，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蓮花從鬼魂腳下凝結出來，更多的小一些的黑色蓮花也猛的出現在空中，以巨大蓮花為中心，不斷向周圍蔓延出去。
好似墨玉一般精雕細琢的蓮花。
蓮花淨土，張陵手中出現了一張符紙，對麵的鬼魂也是有本事的。
“真的要拚到這個程度嗎？”鬼潮中傳出了一個聲音。
郭溫書右腳輕輕往前滑了一些，一股有些玄奧的氣息在郭溫書的身上流轉，這是他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身不由己，在場中拚命的人不是他。
溫天賜的星空，鬼魂的淨土，碰到了一起。
星光閃耀，蓮花搖曳，有些光點落在蓮花上瞬間壓折了蓮花，有的蓮花兜住光點，猛的合攏，過一段時間後再一次張開，默默的等待著新的光點落下。
溫天賜還在不斷點出新的光點，新的蓮花也不斷的長出。
這大概是勢均力敵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