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南陽村舊事(三)

一人一猴就這麽站著,最後還是周思遠轉身了。

憨厚看到周思遠轉身,變得有些興奮了起來。

看著憨厚,周思遠又想起了師父的話。

“臭小子,記住,憨厚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隻需要讓它陪著你,直到該讓它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周思遠滿臉都是困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老人抬頭看向天邊的星辰,眸子中閃過一絲黯淡,他已經盡力了。

周思遠以前不明白師父的話,但是現在他也終於明白了,和憨厚分別的時候還是到了。

周思遠安靜的蹲在了憨厚的身前,伸出一隻手溫柔的摸了憨厚的頭顱,他以前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因為在他看來,憨厚從來都不是一個小孩子,反而更多的時候都是憨厚在照顧他,容忍他的任性,幫他賺錢,憨厚從來都不是願意丟人現眼的猴。

大概是安穩了太久讓周思遠忽視了他身上的隱患才會發生了這一切。

他不知道憨厚有沒有能力保護住劉翠,但是憨厚隻要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提醒他的,但是憨厚沒有,隻是默默的看著一切發生了。

隻是周思遠可以怪罪憨厚嗎?

他不能,他這條命與其說是師父給的,不如說是憨厚給的,沒有憨厚就沒有活到現在的周思遠。

那是一個很恐怖的詛咒,讓人絕望的詛咒,詛咒會潛移默化的影響著受到詛咒的人和他身邊的人,無限的放大人心中的惡念。

周家第一個死的是一個不受待見的紈絝子弟,在大街上被人活活打死,說實話,那紈絝雖然愛欺負人,但是從沒有做出過超出道德底線的事情,周家的家規是很嚴格的。

第二個死的人就更倒黴了,被周家的家奴捅死的,就是一把削水果的小刀,他大概死的很絕望吧,肚子都被捅爛了。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

周家人終於發現了問題,但是他們沒有辦法解決。

詛咒的力量一直都在持續著,甚至周思遠的師父也無能為力,哪怕小小的一個周思遠他都救不了,一直以來幫助周思遠對抗詛咒力量的是憨厚。

“憨厚,那麽多年真的謝謝你了,你能陪伴我那麽多年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憨厚,走吧,走得遠遠的,去你該去的地方,不要再留在這裏了。”周思遠原本無神的雙目在這一刻再一次出現了神采,無比溫柔。

“吱吱,吱吱。”

憨厚的聲音十分的暴躁,一下拍掉周思遠放在他頭上的手,好像在反對周思遠說的話。

“你和劉翠是我最最重要的親人,劉翠已經去了,也許隻是一個意外,但是我不能賭,你知道你對那些人的吸引力,他們會追來的。”

“也許一開始這隻是一件小事,我也沒有報仇的力量,可是他們不會允許我活著,而我也不允許你暴露在他們麵前。”

周思遠的聲音裏充滿了遺憾,這真的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不能陪著劉翠一直到老,不能陪著憨厚真度完此生真的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劉翠的死周思遠很抱歉,也很難過,但是難過之後,還是要麵對生活,至少憨厚不能再出事。

憨厚依然死命的拉著周思遠,就像一個在賭氣的孩子。

為什麽說憨厚像一個在賭氣的孩子呢?

因為無論憨厚還是周思遠都已經知道事不可為了。

憨厚的力量對抗一族之力終究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透過門縫,周思遠看到了牆上的血跡,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隻是他希望那是別的什麽人,可惜他沒有在外麵找到劉翠,於是那個人隻能是劉翠了。

劉翠從小就生活在猴村,周思遠相信村子裏的人不會這麽惡毒,也相信劉翠不是會自殺的人,但劉翠還是死了,死在自己的手上,死在村子裏的人醜陋的欲望上,死在詛咒的力量上。

詛咒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蔓延開來了,有第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

周思遠離開了,留下了小小的憨厚有些悲涼的站在原地。

周思遠說的,它又怎麽會不知道?其實它比周思遠更加明白那個詛咒的恐怖,因為這麽多年它一直都在抗衡著那個詛咒。

它已經盡力了,但是它還是不夠強。

憨厚的眼睛裏出現了淚水,最終轉身爬上了樹,不斷在樹枝間飛躍,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這是周思遠的師父,它的第二任主人告訴它的事。

“憨厚啊,這世界上注定了會有很多人對你充滿了惡意,所以你要拚命的逃,拚命的逃,逃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憨厚就算留在這裏,也隻能讓周思遠活得更久一些,而它將要麵對的可能是被奴役的命運,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老人和周思遠一樣。

在很多人的眼裏憨厚都隻是一個強大的工具,就像它的第一任主人。

周思遠沒有回頭,離別從來都是悲傷的事情,昨天的是死別,而今天是生離。

真的很擔心啊,憨厚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不過真的沒辦法了,已經沒有辦法了啊。

這麽多年的人情冷暖,早已經讓周思遠比想象的還要堅強,難過這種事還是留在以後吧,死了以後。

周思遠回到村子的時候早已經有人等在了村口。

“翠翠是自殺的。”柳勇一身短打,平靜的開口。

“我看出來了,我不會問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回來處理一些事情就離開,這些年來謝謝你了,柳叔。”周思遠看了一眼柳勇,目光中沒有絲毫的波瀾,“管管正豪吧,再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的。”

其實周小山說出柳勇的時候,周思遠就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幫你。”柳勇說完讓開了路,看向周思遠的目光中帶著審視。

周思遠默默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周思遠回到屋子的時候,劉翠的殮屍已經完成了。

棺材是柳勇為提前為自己準備好的,而幫忙的是周山一家人。

“謝謝了。”看了一眼,周思遠再一次對著柳勇和周山鞠躬道謝。

“山哥,屋子就勞煩你照顧了。”周思遠道謝之後在屋子裏翻出了一個屋子的契約交給了周山。

“這怎麽行?思遠你這是?”周山一臉糾結,周思遠讓他很為難,他做這些事情沒有絲毫的功利之心。

柳勇看到周思遠強行把屋子的契約塞到周山的懷裏,眼中的殺機越發凝練了起來。

這件事柳勇不害怕官府,因為柳正豪沒有殺人,但是他害怕周思遠衝動,隻是現在他突然覺得一個冷靜的周思遠更加可怕。

如果周思遠真想做什麽,柳勇真的會殺了周思遠,他就一個兒子,不管柳正豪以後如何,至少他活著的時候要盡力的幫兒子掃平威脅。

“柳叔,棺材還請你取回去吧,我打算把翠火葬,我要帶著她的骨灰回家鄉。”周思遠對著周山笑了笑後就看向了柳勇。

“什麽時候走?”

“越快越好。”

“好。”

兩個男人間沒有太多的對話,氣氛依然不算融洽。

火葬的時候在村子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出來看了一眼,搭了一把手。

一切都很順利。

周思遠帶著劉翠的骨灰離開了村子,這一次沒有閑言碎語,大多數看到周思遠的人都低下了頭。

隻有周山和柳勇送了周思遠一程。

周山是真正的可惜這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的離開,柳勇抱了什麽心思就沒有人知道了。

不過無論柳勇在想什麽,和周思遠都沒有關係了,他必須快速的離開,昨天夜裏他已經想明白了。

周思遠其實也不知道這一次的目的地在何方,他隻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畢竟想要找一條生路很難,但是找一條死路還是挺容易,對於周思遠來說,無論往那邊走都是死路,所以往哪走也就不重要了,隻要離憨厚遠一些就好。

周思遠不知道下詛咒的人源自什麽地方,但是他知道,下詛咒的人很有本事,比他師父還要有本事,所以這樣的人一定有辦法找到自己。

還好這一次還不至於太孤單,還有劉翠陪著自己,這不是一件太厚道的事情,不過這是劉翠自己要求的,我們死了一定要葬在一起,那次劉翠做了噩夢,靠在周思遠的懷裏一直哭,一直哭。

劉翠都哭成淚人了,周思遠自然舍不得不答應,所以周思遠最後帶走了劉翠的骨灰,出於承諾,也出於自私。

周思遠消失在了遠方,無論是周山還是柳勇都沒有注意到了密林中的一雙眼睛,一直看著這裏的眼睛。

憨厚還是回來了,回來看了周思遠最後一眼,它不會再跟下去了,它不能辜負周思遠最後的心意,它也見不得周思遠死去。

所以它不會跟下去,周思遠最後注定了孤孤單單的死去。

夜裏,一個黑影飛快的竄進了猴村,如果有通靈人在這裏,就會看到黑影的身後還跟著一群白色的身影。

老術士對憨厚講過了很多道理,講過了很多的對錯,憨厚聽過了,也記下了,不過憨厚不怎麽想懂那些道理。

憨厚隻認一個道理,誰傷害了它喜歡的人,那就殺了,憨厚心中的野性因為老術士和周思遠消失,又因為他們的離開而重生。

憨厚攜帶“萬軍”,君臨猴村。

柳正豪死了,柳勇死了,和柳正豪一起去過周思遠家的那兩個年輕人也死了。

猴村自那一夜之後真正的變成了猴村。

村子裏時常會有猴子出沒,而每一個人見到猴子都誠惶誠恐,畢恭畢敬。

還有許許多多的瘋子見到猴子之後就會大叫著跑開。

這已經偏離了憨厚最初的打算,不過憨厚覺得這樣也不錯,很不錯。

你們看看吧,和你們在一起我活得一點都不開心,你們死了之後,這些人一個個對我恭恭敬敬,我活得比你們活著的時候還要好。

憨厚抓著一個果子,坐在猴村最高的屋簷上,看上去意氣風發而又無比的落寞。

因為周思遠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憨厚能感覺到周思遠已經死了,卻不知道周思遠是怎麽死的,所以這些天憨厚越發的落寞了起來。

憨厚“仇”已經報得差不多了,本來早就該離開了,但是因為心中的一個念頭它才留在了猴村。

憨厚想知道周思遠真正的敵人長什麽樣。

周思遠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沒有人來到猴村調查過什麽。

或許是因為對方覺得周思遠這樣的小蟲子不需要他們費什麽心思,不需要浪費時間在周思遠的身上,又或許是因為他們找到周思遠的土墳之後沒有發現憨厚的蹤跡,不過注定沒人知道了。

所以憨厚的念頭也成了空想。

除了這以外,還有一件事讓憨厚很難受。

那些和憨厚長得一模一樣的生物很喜歡圍著憨厚,隻是憨厚卻不喜歡它們,它們沒有一個比得上周思遠,甚至連劉翠都不如。

憨厚很孤單,很孤單。

一孤單憨厚就覺得難受,一難受憨厚就變得暴躁。

“吱吱,吱吱。”

憨厚憤怒的對著一個小心翼翼走在路上的村民揮了一下爪子。

憨厚身後那些常人看不到的白影撲向了那個村民。

那個村民被白影圍住,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哀嚎打滾了起來,臉上也漸漸的失去了血色。

憨厚看到這一幕,變得有些暴虐的小臉上出現了一絲快意,身上的毛色也變深了一些,越發的接近黑色了。

“孽畜。”

就在憨厚高興的時候,一聲嗬斥從遠方傳來。

憨厚一愣,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一個老道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村口,老人頭發花白,麵色紅潤,看上去身子骨很硬朗。

憨厚看了兩秒鍾之後,對著老人揮了揮爪子,臉上的興奮也消失了,好像在說你從哪來的就回哪去,不要打擾我。

這個老道人身上的氣息和詛咒的氣息不一樣,他不是憨厚在找的人,所以憨厚對老人沒有興趣。

白影這個時候也已經離開了那個村民,回到了憨厚的身邊護住了憨厚。

憨厚對那個村民的惡意不大,純粹隻是找樂子,事實上除了欺負過周思遠的人,憨厚都沒有下過狠手。

“孽畜,你看看這是什麽?”

老道人再一次對著憨厚喊了一聲,將身後的行囊抱在了身前。

憨厚再一次看向了老道人的方向。

感受到憨厚的目光,老道人攤開了行囊,兩個罐子出現了安靜的出現在了憨厚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