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南陽村舊事(四)

這一次憨厚的眼中出現了寒芒,巨大的憤怒瞬間變成了暴虐,一瞬間就擊潰了憨厚的理智。

那是周思遠和劉翠的骨灰罐。

失去理智的憨厚在屋頂上不斷的飛躍,很快就衝到了老道士的麵前,攜帶著在十多個白影直直的朝著老道士衝了上去。

老道士也不慌,將骨灰罐放在地上,左手一個銅鈴,右手一把桃木劍,死死的護住了自己。

老道士沒有驚天動地的本事,甚至還不如周思遠的師父,但是憨厚依靠的也隻有本能,雖然周思遠的師父也想過教一些本事給憨厚,但是人和猴終究是不一樣的,憨厚實在是學不會周思遠師父的那些本事,於是一人一猴一時間倒是鬥了半斤八兩。

如果一直持續下去,憨厚或許能贏,畢竟老道士已經上了歲數,隻是老道士既然敢來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鬥了一會,老道士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他做的那些準備就派上了用場。

隻見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詞,一蹬腿,一腳朝著骨灰罐踹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的憨厚想也不想就朝著骨灰罐撲了上去,飛快的抱住了周思遠的骨灰罐,猶豫了一瞬間之後,又伸出另一隻爪子抱住了劉翠的骨灰罐。

憨厚抱住了骨灰罐,雙臂都動不了,自然也就躲不開老道士這一踢,被老道士一腳踹了實在,慘叫著飛了出去。

不過即使飛了出去,憨厚還是死死的護住了懷中的兩個骨灰罐。

抱住骨灰罐的憨厚雖然已經受了重傷,但是心中的弦卻鬆了下來,憤怒也少了幾分。

你看看你,活著需要我的照顧,到了死了還是要我照顧,所以你有什麽好逃跑的,最後不還是回來了。

疼啊,真的好疼,比那老頭打我還要疼,早知道不管你老婆的骨灰罐了,這樣也許就能躲過去。

憨厚的雙目中隱隱有淚水在打轉。

憨厚有些後悔,後悔沒有一直跟著周思遠,後悔了很久很久。

周思遠離開後,憨厚才覺得原來孤單這麽的可怕,就像一個牛皮糖一樣死死的黏住憨厚。

就算猴村的人畏懼憨厚,就算那些野生猴子討好憨厚,憨厚依然覺得沒意思,這世間,能讓憨厚覺得有意思的之後老術士和周思遠,也許劉翠可以算半個,畢竟那姑娘為憨厚做過很多好吃的。

還不如死了好,憨厚心想。

老道士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不斷晃動手中的銅鈴,將憨厚役使的鬼魂全部震開,踩著罡步衝到了憨厚的麵前,桃木劍往前一遞就抵在了憨厚的身上。

“孽畜,你可知錯?”

憨厚抬頭看了老道士一眼後就又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看著懷中的骨灰罐。

要是還在那個破廟該多好。

那個時候老術士還活著,周思遠剛剛被送到老術士的身邊。

廟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廟內,老術士躺在篝火的一邊時不時咳嗽一聲,周思遠躲在角落蜷縮成一團,而憨厚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跳到破舊的神像上耀武揚威。

那個時候的老術士還能行路,周思遠還有些倔強,憨厚不用擔心太多的事情,鬧騰著一天就過去了。

真是好時光,真是短暫。

老道士看到憨厚的反應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顫,握劍的手也似一開始那麽堅定。

如果憨厚不上前護住骨灰罐,老道士會踢上去嗎?

答案是會的,但是這不代表老道士是一個冷血的人,老道士隻是見過了太多的世間無常,沒了少年那種天真。

若是老道士真的冷血,也就不會來到猴村了,猴村的人請個江湖騙子沒什麽問題,要請老道士這樣真正有本事的人至少半個村子都要傾家蕩產。

“南陽道長還請您快殺了這個畜生。”

見老道士製住憨厚,一個人從遠處的林子裏冒了出來來到了老道士的身邊。

村裏的人見到那個人,也紛紛從屋裏走了出來,圍到了附近。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道長慈悲。”

“這猴子真的像你們說的那麽凶惡嗎?”

老道士道號為南陽,在世間遊曆多年,自然不會聽信一麵之詞,無論猴村的人將眼前的這隻猴子說得多麽的不堪。

“這猴子會妖術,是怪物。”

“這畜生可惡至極,殺了好幾個人。”

“就是,就是,前些天老吳從山崖上滾落,一定是這畜生害死的。”

南陽老道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一趟是來對了還是來錯了。

老道士的傳承不簡單,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憨厚的情況,憨厚是一隻身世忐忑的靈猴,這樣的猴子若是變成凶惡的樣子,也不是不可能,可問題是現在憨厚雖然頑劣,身上卻無太多的罪孽,反而是猴村中許多人身上充滿了市儈的氣息讓老道士十分不喜。

若是憨厚真的為惡,這村子早就被屠幹淨了,還輪得到你們來找到我?

不過老道士自然是不會把這些說出來的。

老道士默默的收了桃木劍,憨厚和他本來就在伯仲之間,此刻憨厚受了重傷,自然是逃不出老道士的手心的。

憨厚感覺到威脅消失,抬頭看向老道士,目光中有一絲疑問,好像在說你為什麽不殺我?

但很快就變成了譏諷,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你不要做夢了,我是不可能認你為主的。

至於猴村那些人的嘴臉,憨厚卻是一眼都不想看,若是這些人真的心無惡意,也就不會出事,那詛咒又沒有直接殺人的能力。

南陽老道看到憨厚的眼神,整個人又是一怔,他年少時年輕氣盛,聽信小人讒言,不分青紅皂白斬過一條靈蛇,後來老道士的師父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直接把他逐出了師門,於是南陽老道對天地靈物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早年,南陽老道不懂事,心中還有不平,但是現在南陽老道卻不會這麽想了。

這個世間靈物難見,而且大多命運多舛,即使天地鍾愛也十分容易夭折。

畢竟這世間很多人比這些靈物還要可怕。

可惜了猴子不能說話,即使這隻猴子是憨厚。

“道長,快殺了它啊。”

“道長,如果嫌棄報酬不夠的話,我們可以再湊。”

南陽看了一眼圍在周圍的村民,眼中又一次閃過了厭惡。

這些村民在南陽收起桃木劍的時候,大多都退開了一些,唯有幾個人眼中還有瘋狂和殘忍,不斷叫囂著讓老道士殺了憨厚。

“老爺爺,可以不要殺憨厚嗎?”

一個童聲在這個時候傳到了南陽的耳中。

南陽一低頭就看到了一個男童被一個年輕男人捂住了嘴護在懷中。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家擔待著點。”

男人不斷的對周圍的村民解釋著,而周圍村民眼中卻完全沒有理解,紛紛用凶惡的目光盯著男人,似乎想要用目光穿透眼前的男人,殺死男人懷中的孩子。

“孩子,你叫什麽?”南陽蹲下身子,看上去一副很輕鬆的樣子,但實際上心神已經凝聚到了頂點,時刻防備著憨厚的偷襲。

男人看到南陽的反應一呆,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而周圍人的目光也收斂了起來。

“我叫周小山。”最終男人鬆開了手,男童怯生生的回答了南陽的問題。

“孩子過來。”南陽對著周小山招了招手。

周小山看了一眼父親周山,周山躲開了周小山的視線,最後周小山盯著其他村民警告意味明顯的目光來到了南陽的身邊。

看到南陽招呼周小山,憨厚的目光終於再一次落在了南陽的身上,眼神也變得稍微緊張了一些。

這猴村中唯一能讓憨厚入眼的之後周山一家了,隻是周山是一個無聊的男人,心善卻有些軟弱,不過這周小山很有意思。

南陽對憨厚的目光視而不見,而憨厚也沒有再攻擊這個老道士。

“孩子和我說說這猴子的事情。”

“老爺爺,它不叫猴子,它叫憨厚,是周叔叔養的,周叔叔人很好,會送東西給大家,但是大家都想要搶憨厚,最後還逼死了劉嬸嬸,後來,周叔叔就走了,憨厚留在了村子裏,他們都說憨厚殺死了柳爺爺他們,但是我覺得不是憨厚殺的,憨厚很好很好的。”

周小山有些畏畏縮縮的對這世間的人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即使那些大人看上去都有些凶惡。

夕陽西下,南陽牽著周小山離開了猴村。

事情到底是什麽樣的,南陽依然不知道,但是南陽已經努力做到了問心無愧。

南陽估計自己餘生都無法忘記憨厚強撐著威脅村民的樣子,明明下一秒就可能被殺死,但是在見到周思遠家被搬空的時候,憨厚還是暴怒了。

一邊留著淚一邊聲嘶力竭的威脅著村民。

憨厚一隻沒有回過周思遠的房子,因為憨厚害怕難過,沒想到再回到了周思遠的房子的時候,整個房子居然被搬得空蕩蕩的,一點點周思遠和劉翠的痕跡都找不到。

這是一隻至情至性的猴子,也是一隻可憐的猴子。

南陽沒有殺死憨厚,而是在周思遠的家裏設下了一個大陣封住了憨厚,本來南陽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隻是盡人事,然而就好像老天都在幫忙一樣,南陽的大陣居然成功了。

自此之後,憨厚是生是死,卻是要看憨厚自己的了。

南陽設下的大陣,在封印住憨厚的同時,還會消磨憨厚身上的怨氣,待怨氣消磨殆盡之時,就是憨厚的脫困之時。

若是憨厚不願放下心中的怨念,也就一生都會被封死在大陣中,在歲月的力量下消亡。

至於帶走周小山,南陽卻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事情南陽隻見過一兩次,但是卻聽過很多。

所以即使周小山沒有天賦,南陽還是帶走了周小山,至少也能把大陣的事宜教給周小山,給周家留下一張護身符。

南陽之後每隔一兩個月就會來村子一次,在大陣邊上和憨厚說些話,講些道理,關於南陽不殺它的原因,憨厚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的。

兩年後,南陽確定了大陣的穩定之後才離開了猴村的地界,他已經老了,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死,他不想死在外麵,他想回師門看看。

而周家過得一如往常,村民看向周家的目光中都隱隱多了幾分畏懼。

“大陣就交給小山了。”南陽離開之前,飽含深意的交待過村民。

這個時候猴村的人依然對憨厚和南陽保持著畏懼,所以對周家也隻能保持著畏懼。

村子這個時候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出名,少了周思遠,村子裏的人才發現會來村子裏找人去表演的大戶人家變少了,大家的生活變得更難了。

再加上憨厚的事情,不少人默默的搬走了,於是村子變得破敗蕭條了許多。

剩下的人一合計,覺得猴村這個名字已經沒用了,而且不吉利,自此,猴村更名南陽村,並且一直傳到了現在。

客棧後院,張陵默默的抬起茶壺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口,這是中途小葉子送來的,張陵和小葉子間隱隱還有一些隔閡,但是一些基本的日常交流還是能做到了。

“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張陵放下茶壺看向了季光華。

“從那猴子的記憶裏。”季光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張陵,似乎想要從張陵麵無表情的臉上得到一些訊息。

“那猴子還沒死?”張陵眉頭一皺,憨厚這隻靈猴如果活到現在那已經不是麻煩了,而是災難,靈物就算沒有提升能力的法門,也能憑著本能變強,要是活了這麽多年,憨厚有多強張陵想都不敢想。

“那猴子已經死了,但是猴子也變成了和我一樣的存在。”

“你和她是怎麽回事?”

“封印後來出過問題,大概猴子就是在那個時候死的,眼看封印就要被破壞,村子來了一個客棧主,我和李燕紅被填進去補全了大陣。”季光華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隱隱有些憤慨。

“周建同是周小山的後代?”張陵譏諷的一笑,總算明白了季光華和李燕紅為什麽會知道客棧主。

至於季光華他們張陵一點都不同情,他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在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若是這季光華和李燕紅不惹人厭的話,填補大陣這種事情為什麽會落在他們頭上?

客棧主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顧慮,可不會無緣無故的欺負人。

那個叫做南陽的老道士恐怕不知道這種活著的天地靈物的忌諱,換成張陵還真不一定敢和憨厚直接對上。

這天地靈物豈是如此好欺負的,雖是生物所生,但老天對其的疼愛可不是開玩笑的,斬殺天地靈物,被天地所恨,據張陵看過的記載,斬殺了天地靈物的人大多三代之內諸事不順,殺靈物的人更是大多都活不過三年就在病榻上衰亡。

要知道憨厚死了不願投胎,就連客棧主都沒有辦法,隻能填補封印。

南陽能活到老,恐怕是有人為南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甚至可能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