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南陽村舊事（二）
“小厚，跳舞。”
聽到周思遠的聲音，名為憨厚的小猴子穿著特製的花衣張牙舞爪的在石桌上蹦跳了起來。
“周公子，你來幫我看看這幅字怎麽樣？”
院子裏，一個美貌的女子聽到周思遠的指令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李小姐，我隻是一個耍猴人。”
周思遠對著貌美女子低下了頭。
“周公子，你這是何必呢？”
美貌女子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哀怨。
“糟糠之妻不下堂。”周思遠低下的麵容沒有絲毫的變化，沉靜如水。
“你和她的事我也知道，當初她的父母救了你一命，我不會逼你離開她，你入贅我們李家可以帶上她，我太奶奶已經答應我了，雖然劉翠的地位不可能如我這般高，但是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不會為難她的，這樣對你對她都好，周公子，你的目標應該是是朝堂之上，以你的文采再加上我家的幫助，功名隻是早晚的事情。”
美貌女子一點一點的對周思遠細數了她對未來的打算。
李家的小姐真的對周思遠很是用心，從某方麵來說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它確實的發生在了周思遠的身上。
“謝李小姐厚愛。”周思遠依然油鹽不進，“小厚，倒立。”
在小猴子的倒立中，李家小姐無力的靠回了椅子上，這周思遠就是一頭倔牛，隻是這頭倔牛偏偏長得這般好看，偏偏讓她心生喜歡。
“今天就到這吧，小丫，將賞錢交給周公子。”
小猴子很努力，也很可愛，隻是李家小姐早已經看膩了小猴子，而周思遠又不願在為她吟詩作對。
“哼，不知好歹。”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大步來到周思遠的麵前，將一小枚碎銀子交到了周思遠的手中，“拿好了，周公子。”
“這，這太多了。”周思遠看著小丫手中的碎銀子有點不敢伸手去接。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我家小姐要陪夫人回娘家散心，還不知要去多久，怕你這個耍猴的被餓死了。”小丫將銀子塞到周思遠的手中就轉身離開了。
周思遠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有拒絕李小姐的好意，隻是這份恩情恐怕無以為報了。
周思遠雖然聲名遠播，但在很多人的眼中終究隻是一個耍猴的，收入也遠沒有村子裏流傳的那麽多，即使經常出入高宅大院，但能拿到的賞錢終究也是有限的。
周思遠其實不適合當一個窮苦人，他更適合當一個貴家子，那是從小就被印在他骨子裏的東西，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即使穿上粗布衣也依然沒有一點點窮苦的樣子。
劉翠也該添置一身新衣服了，周思遠想著離開了李府。
路上，憨厚熟練的脫掉了身上的花衣服，揉成一團就往周思遠的懷裏塞，這隻小猴子實在不喜歡穿衣服的感覺。
“謝謝了，小厚。”
周思遠一邊逗弄著肩膀上的小猴子，一邊踏上了回家的路，這麽多年的相處下來，憨厚早已經成了周思遠最重要的家人之一，至於是多少年呢？
從周思遠跟著師傅開始，憨厚就已經陪在了他的身邊，陪他經曆日升月落，陪他走過了萬水千山，就算家族覆滅，師傅入土，憨厚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今天的猴村格外的安靜，安靜得讓人窒息，又到處都充滿了竊竊私語。
“都是你，我都說了別這樣，你不聽，現在怎麽辦？”
“這事你們都同意了，可不能賴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我們隻是同意了用劉翠套出那個外鄉人馴猴的本事，可沒說讓你對劉翠行那禽獸之事。”
“得了，裝什麽裝，你們不也沒阻止嗎？我就不信裏麵那麽大的動靜你們都沒有聽到。”
三個被村民圍住的年輕男人站在周思遠的家門口若無其事的爭執了起來。
“現在是吵的時候嗎？”終於一個壯碩的中年人插進了三人的對話，中年人的臉上有一道從額頭刮到嘴角的傷疤，讓他看上去增添了幾分凶惡。
“怕什麽？劉翠是自殺的，我們還什麽都沒做，劉翠嫁給這慫貨恐怕早就已經不想活了，所以才會借著這個機會自殺。”其中一個男人大大咧咧的對著中年人說了一句，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中年人舉起手作勢要打，但看了看年輕男人無所謂的態度後還是放了下去。
村民對這樣的情形也見怪不怪了，這中年人是一個練家子，溺愛兒子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就和他兒子的惹事能力一樣出名。
倒是另外兩個年輕男子看到中年人的反應一下子閉上了嘴，看樣子對於中年人還是十分畏懼的。
而其他村民或多或少也有類似的情緒，畢竟中年人可是能隻身一人入山林獵虎豹的男人。
“劉翠真的是自殺的嗎？”中年人直接忽略了中間的過程，因為想要對劉翠行禽獸之事的正是他的兒子，他也相信如果劉翠還活著的話，他兒子真的能對劉翠做出禽獸之事，畢竟他很了解他的兒子，不過好在他兒子最終什麽都沒有來得及做，他家可是一脈單傳，他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出事。
“一頭撞在牆上，直接就沒了，晦氣。”年輕男子說著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滿臉不爽。
“大家都聽到。”中年男人中氣十足的對周圍的村民喊了一聲，“這事和我家正豪可沒有關係。”
“就是，那劉翠一定是因為後悔嫁給了那外來人才自殺的。”
“老劉頭當初也是瞎眼了，把自家閨女往火坑推，現在才會有這檔子事。”
馬上就有兩家人附和了中年男人的話，他們正是另外兩個年輕男子的家人。
“好了，都散了吧。”中年男人看到周圍村民的反應滿意的點了點頭。
大多數村民都漠然的離開了，本來他們就隻是來看熱鬧的，他們沒有惹事上身的打算。
唯獨有一個漢子隱秘的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壯碩的背影，最後無奈咬牙離開。
風越發的沉默了，將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吹散，也將一縷看不見的思念帶向了不遠方。
周思遠回到村子，難得的沒有聽到閑言碎語，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這一刻周思遠心中卻不安了起來。
而憨厚更是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了周思遠的肩膀上，表現得非常的懶散。
周思遠的喘息變得粗重了起來，他隱約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家，隻是家門微微敞開了一條縫。
周思遠的步子越來越快，來到家門口時周思遠卻驀然停住了腳步。
“翠，你在家嗎？”周思遠對著房間裏喊了一聲。
“看樣子是出去打水了，我去看看。”周思遠無視了在他右手邊不遠處的扁擔和木桶，跌跌撞撞的往村子不遠處的小河走了過去。
一開始周思遠的步子雖然很大，但是依然還是在走，但是慢慢的，周思遠的步伐越來越快，從走變成了小跑，又從小跑變成了狂奔，原本二十分鍾的路程，周思遠隻花費了十分鍾不到就“走”完了。
周思遠看著空無一人的河邊，無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對河灘上那些硌人石子毫無感覺。
周思遠就這樣無力的在河邊做了一夜，憨厚不敢打擾，在周思遠的身邊乖乖的等了一夜。
周思遠的師父不是簡單的耍猴人，而憨厚也不是簡單的小猴子，而周思遠除了是一個耍猴人，是一個書生之外，還是一個術士，一個天賦不好，沒什麽本事的術士。
所以無論周思遠還是憨厚都知道他家死人了，至於死的人是誰，他們都知道，那個屋子裏隻有兩人一猴。
周思遠坐了一夜，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終於無力的站了起來，往家的方向走去，就像行屍走肉追尋最後的一絲光芒。
“周哥哥，周哥哥。”
路上周思遠聽到了有人叫自己。
“是小山啊，有什麽事嗎？”周思遠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但是他卻不知在這一刻他臉上毫無血色，如厲鬼一樣。
叫住周思遠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名叫周小山，而他父親周山正是在昨天隱晦的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的漢子。
“我爹讓我告訴你別回村子，千萬別回村子，柳勇會打死你的。”
柳勇正是那個中年的練家子，而柳正豪是那三個年輕人中的領頭者，也是想要對劉翠行禽獸之事的年輕男子。
“謝謝啊。”周思遠搖晃著低下身子，摸了摸周小山的頭，把昨天從李家小姐那裏得到的碎銀子拿出來塞到了周小山的手裏，“小山，快回去吧，把這銀子交給你爹。”
周小山愣愣的點了點頭，一溜煙開始往村子跑去。
多好的一個孩子，周思遠看著周小山露出了一絲笑容，再過幾年我本來也會有一個這樣的可愛的孩子。
“小厚，你想跟剛剛那個孩子在一起嗎？”周思遠溫柔的看向了右前方的樹上。
憨厚蹲在樹上搖了搖頭。
“小厚，那你可以答應我對周山一家好一些嗎？雖然他不是我的親戚，但和我一個姓，而且周山哥也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好人，我下場是好不了了，所以希望周山哥不要像我一樣慘。”周思遠又一次露出了有些別扭的笑。
“吱吱，吱吱。”
憨厚煩躁的叫了起來，還不斷的上跳下竄，但看動作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讓人心悸的憤怒。
然而周思遠卻是不理會憨厚。
“師父，你說過如果哪天我不想活了，那就去死，我當時還以為是師父在開玩笑，但是現在看來，我真的不及師父的萬一，我想去死了。”
周思遠一步又一步的向著村子的方向行去，身上滿是一種讓人心悸的決絕。
憨厚飛快的從樹上竄了下來，伸出爪子抓住了周思遠的褲腿，小眼睛裏有一圈水霧騰起。
“憨厚，這些年謝謝你，以後我不能陪著你了，不過你這個山大王沒了我這個累贅一定能過得更好，憨厚，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要是你能記得我就好了。”
周思遠的步子邁不動了，隻能停了下來。
憨厚死命的拉住周思遠，任憑周思遠說什麽都不肯放手。
憨厚是一隻靈猴，也是一隻怨猴，總之是一隻很厲害的猴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個惡人的話。
憨厚一出生就遇到了一隻惡人，惡人沒有吃掉憨厚，甚至沒有傷害憨厚，但是卻殺掉了憨厚的母親和兄弟姐妹，讓憨厚吃掉了它所有親人的腦子。
畢竟憨厚是一隻靈猴，自然是珍貴的，而其他的都隻是普通猴子，死了就死了，要是它們的死能增加憨厚的力量的話，再多死一些也無所謂，可惜隻有與憨厚有血脈關係的猴子的腦子才能提升憨厚的力量，而那個惡人已經殺死了憨厚所在那一座山上所有的和憨厚有血脈關係的猴子，這是一種邪惡的秘術，也是最快速提升憨厚力量的方法。
那個惡人本事一般，但是在憨厚的幫助下，在一地作威作福，過上了奢靡的生活，不過惡有惡報，那個惡人遇到了周思遠的師父，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一個行走世間的術士。
周思遠的師父本可以活得更久的，隻是當初那一次鬥法，雖然鬥死了那個惡人，但是憨厚也差點殺死了周思遠的師父。
不過好在周思遠的師父還是先一步殺死了那個惡人，奪得了憨厚的控製權，自此之後，世間少了一個術士，多了一個耍猴人。
也正是那一次，周思遠的爺爺路過之時，從路邊救起了已經失去神智的周思遠的師父，若不是救命之恩的話，那人也不會冒險收周思遠為徒。
周思遠是他們一家最後活著的人了，因為一個恐怖的詛咒，周思遠家得罪的人對他們下的詛咒。
周思遠能活下來其實完全是靠了憨厚的庇護，憨厚也和周思遠很親近，在憨厚的生活裏，最重要的術士已經死了，第二重要的周思遠這個時候也想去死了，這讓它怎麽能接受。
“憨厚啊，我不知道師父為什麽給你取了這麽個名字，其實你比誰都精明，隻是有的時候太精明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歡翠，但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隻是舍不得和別人分享我，雖然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但這讓我挺自豪的，那麽厲害的一隻靈猴那麽在意我，說出去也是一件倍有麵子的事，所以為了我的麵子，也千萬不要變成怨猴，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