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南陽村舊事(一)

人生中總有一些感動被藏在角落裏,有些你一不小心就會錯過,而有些任憑光陰荏苒,當被發現的時候依然能泛起漣漪,以至於讓人悲傷而又心懷感激。

漸漸的,夜色越來越深,這一夜張陵看了很久的書,其實張陵不怎麽喜歡看書,但是今天是一個列外,唐秋生的每一個注解都讓張陵發自內心的歡喜,如沐春風,若不是還有事,張陵恨不得徹夜讀書。

曾經,唐秋生經常在張陵麵前念叨,張陵卻覺得煩,現在沒人念叨了,張陵卻因為唐秋生留下的幾個字而欣喜萬分。

有的東西就是這樣,當失去之後才會懷念,隻能懷念。

張陵伸了一個懶腰,將一本又一本被他攤開的古籍合起,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書架上。

滅了燭火,張陵回到了房間。

雖然在看書上花費了超出張陵預料的時間,但張陵覺得挺好的。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張陵就去了祥福專門關押鬼魂的牢房。

牢房依然是老樣子,和以前比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充滿了一種壓抑的氣息。

特別是對鬼魂來說,兩個鬼魂這個時候已經完全縮在了監牢的角落裏,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張陵的到來。

“喲,早上好。”張陵對著兩個鬼魂打了一個招呼。

兩個鬼魂聽到張陵的聲音,有些木然的扭過頭看向了張陵的方向。

“效果不錯嘛。”張陵看著不斷顫抖、身上的力量相比起昨天更加稀薄的鬼魂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這些都在張陵的預料之中,祥福的大牢可不是隨便進的,死在這裏麵的鬼魂不少,其中很多還是很強大的鬼魂。

那些鬼魂殘留的氣息,不是一般的鬼魂可以承受的。

“棧主大人,求您放我們出去。”這個時候,男鬼魂似乎終於看清了來人是誰,用一種微弱的聲音開始哀求起來。

“為什麽不接受呢?這裏麵的氣息對你們很有好處吧。”張陵看向了女鬼魂,此刻女鬼魂的神智已經有些模糊,雙目中隱隱有一絲猩紅。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您放過我。”男鬼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幹什麽,但是最後隻能無力的靠在牆上。

“死?你早就已經死了,不是嗎?”張陵搖了搖頭,一揮手,牢房的大門打開,被關在裏麵的兩個鬼魂被一股的無形的力量拖出了牢房。

其實兩個鬼魂被關押在牢房其實是張陵故意的,不然以這兩個鬼魂現在的水準,隻要在客棧裏,把他們隨便扔哪都逃不掉。

至少目前這兩個鬼魂表現得挺聰明的,牢房裏的氣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接受的,當初鄧才差點就因為牢房的氣息再一次變成了惡鬼,這兩個鬼魂如果主動接受了牢房的氣息,結果也不會比鄧才好太多。

他們如果變成了惡鬼,結果就必定隻有魂飛魄散了。

畢竟張陵不待見他們,劉丹現在的處境基本都是這兩個鬼魂害的。

再加上特異組織的逼迫,強買強賣的事情,張陵不喜歡,所以隻能把氣發在這兩個鬼魂身上了。

“你很精明,所以不如猜猜我想知道什麽。”張陵拖著兩個鬼魂來到了院子中。

“小的不知,請棧主大人明示。”

男鬼魂來到院子裏之後明顯變得精神了許多,而女鬼魂卻愈發的虛弱了下去。

“你們的名字。”張陵掃過兩鬼微微眯起了眼睛,這個男鬼魂果然還有餘力。

“小的季光華,她是李燕紅。”男鬼魂在恢複了力量之後就拉著還有些木然的女鬼魂畢恭畢敬的跪在了張陵的麵前。

“說說你們村的事情。”張陵仰頭看向了天邊,懶得再看兩個鬼魂。

“村子的事情?”季光華的話語中明顯出現了意外。

“我勸你別動什麽其他的心思,話是真是假我自然有辦法辨別。”張陵淡淡的警告了一句,事實上如果張陵願意,動用賬本的力量完全能輕而易舉的查清楚關於兩個鬼魂的底細。

但是張陵沒有重大的事情,張陵並不想隨便動用賬本的力量。

賬本其實並不是客棧的產物,而是天道的產物,賬本的力量幾乎都源自於天道。

如果收取福運算是這些客棧主辛勤“工作”的報酬的話,看別人的生平往事這個功能就真的是白送的了。

天下真的有白吃的午餐嗎?沒有。

張陵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過多的動用賬本的力量早晚會付出代價,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不過張陵卻沒有辦法拒絕賬本,正是因為賬本的存在,客棧主才真正的擁有對抗鬼差這些陰間神職的底氣和身份。

大概所有客棧主都有同樣的感覺吧,提心吊膽的畏懼著賬本的力量,又無法狠下心來拒絕賬本的力量。

“棧主大人可知村子本來的名字?”季光華的聲音裏似乎有些恐懼。

張陵沒有回答季光華的問題,隻是隨意的掃了一眼季光華。

季光華瞬間如墜地獄,竹筒倒豆子一樣飛快的把南陽村的過去全都吐了出來。

“小的知錯,小的知錯,我們村子原本叫做什麽已經不可考了,但是在南陽村這個名字之前叫做猴村,據說是幾個江湖賣藝的人組建起來的,後來來了一個馴猴的男子名氣極大,所以村子慢慢的就被外人稱作了猴村。”

“馴猴男子名為周思遠,馴猴的手藝非常的特別,往往經過他調教的猴子智力和一些五六歲的孩童比起來也不差,江湖賣藝不容易,大家都是為了賺錢討生活的窮苦人,一看周思遠每次賺的錢都最多,就有人起了心思,想跟周思遠學習這門手藝,隻是周思遠一直用各種借口拒絕。一開始大家還是理解的,畢竟手藝這種東西,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情比比皆是,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起了一些流言蜚語,村子裏的人越發的不喜歡周思遠一家了……”

“猴村這名字還真合適,除了周思遠,你看看我們哪個不像猴子。”

“我看叫乞丐村還差不多,猴子還有果子吃,我們飯都要吃不上了。”

兩三個人聚在一起,對著從遠處走來的一個身影不斷的指指點點。

從遠處走來的人膚色很白,身子也不算是特別壯碩的那一類,若不是身上的粗麻衣物,完全就是一個世家公子哥,這個人正是周思遠。

剛剛回到村子的周思遠聽到路邊傳來的話,臉色越發的蒼白了,似乎感受到了周思遠的情緒,周思遠肩頭的猴子伸出了一隻小爪子輕輕抓了抓周思遠的臉,就好像在安慰周思遠一樣。

周思遠感受到小猴子的動作,頭低得更厲害,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越發的落寞了起來。

猴村五公裏之外有一座大城,一開始這裏隻是一個在江湖上做些雜耍手藝的人的聚集地,畢竟想要在大城裏安家不容易,大多數跑江湖的雜耍人可出不起在大城裏落腳的錢財,於是有就有這個聚集地,就有了這個村子。

隻是周思遠卻覺得,現在比風餐露宿還要艱難。

人啊,一旦安穩下來,就會生出一些心思。

周思遠低著頭,不理會周圍不斷傳來的閑言碎語,快步向一個方向走去。

最終周思遠停在了一間和周圍的屋子沒有什麽差別的屋子麵前。

周思遠站定,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讓臉上出現一絲笑容之後才推開了門。

“翠,我回來。”周思遠看向屋內,第一眼就找到了他的妻子。

“你先去休息,飯還沒有做好。”屋子裏的女人聽到開門聲,有些慌亂的轉過了身子。

“怎麽了?”周思遠關上了身後的門,快步走向了妻子。

“沒,沒什麽,你快去休息。”女子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發的慌張。

周思遠雙手扶住了女子的肩膀,強行把女子轉了過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周思遠聲音就像在嗚咽一樣,眼中閃過一絲怒火。

“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女子一隻手捂住額頭,不敢和周思遠對視。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我,我。”滿臉漲紅的周思遠說著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去。

“哎,思遠,我們搬去城裏吧,李老爺不是說他可以幫忙嗎?”女子看著身前的周思遠,眼中閃過了一絲心疼。

“可是。”周思遠欲言又止。

“沒事的,李小姐知書達理,我做小也沒什麽的……”

“不行,我不答應,我這一生隻愛你劉翠一人。”周思遠有些煩躁的打斷了女子的話。

劉翠看著眼前眉心上滿是疲倦的周思遠,原本擋在額頭上的手放到了周思遠的眉心上,似乎想要將周思遠的煩惱都趕走。

“翠,你先去休息,飯我來做。”周思遠看著女子額頭上青紫色,臉上的悲傷越發的濃重起來。

劉翠最終沒有忤逆周思遠的意思,默默回了裏屋。

“吱吱。”

小猴子這個時候早已經等在飯桌旁邊,它很聰明,它記得每天回家之後很快就會開飯,它也很笨,它感受到了主人的悲傷,卻不知道主人為什麽悲傷,它又該做什麽。

“小厚,別鬧,今天要晚一點吃飯。”周思遠看了一眼桌子邊上的小猴子,擠出了一個笑容。

聽到主人的話小猴子安靜了下來,真的就像一個安安穩穩坐在飯桌上的小孩子一樣,它的名字叫做憨厚,但是它很機靈,它能聽懂很多主人的話。

周思遠轉身開始做飯,整個村子的人都以為他周思遠賺了大錢,說什麽周思遠家頓頓有魚有肉,可是周思遠的鍋裏卻隻飯。

周思遠真的很委屈,哪怕隔壁的王大哥幫憨厚量身做了一把椅子,哪怕村子入口處的季大嬸送過他們布鞋。

但是他周思遠逢年過節哪次沒有給村子裏的人挨家挨戶的送點肉食?

他的積蓄大多也都花費在了這送給村裏人的禮物上,以至於劉翠想要買一匹布都要挑挑選選,最後找了最便宜的。

是的,很多大戶人家都會請周思遠去表演,其中又以李家為重中之重,隻是周思遠卻是害怕入那李家的大門。

因為李家小姐看上了他這個跑江湖的雜耍人,若是換一個,難說也就從了,就是放在以前,周思遠也大有答應的可能。

隻是現在周思遠卻沒法答應,因為他遇到了劉翠。

哎,周思遠默默歎息了一聲,將心中的煩惱暫時丟到了一邊,這日子還是要過,隻是馴猴的方法,卻是不能交出去的,隻希望村裏的人不要再繼續過分下去,不然周思遠真的也隻能選擇離開了。

到時候村裏會變成什麽樣,周思遠卻是不想管了。

要知道,這年頭,做雜耍演繹的活計都有牌麵的說法,村子現在之所以會叫做猴村,正是因為周思遠就是村子的牌麵,很多大戶聽了周思遠的名聲都會來村子裏請他去表演,但是周思遠隻有一個,於是很多時候請不到周思遠的人也會請一些其他人回去,這對村子的其他人來說也是一份相當重要的收入。

隻是村子裏的人早已經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卻是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一件事,或者說他們注意到了,卻視而不見。

因為周思遠說好聽點是文質彬彬,說不好聽大可罵一聲軟蛋,慫貨。

第二天,周思遠像往常一樣帶著厚實很早就出了門,比大多數人都要早,因為他也聽不得村裏的閑言碎語。

昨天在城裏的周思遠遇到了李家的管家,李家小姐知道他來了城裏,又邀他到府上表演,周思遠推脫不過,隻能答應今天上門表演。

周思遠一路上努力的調整著心情,隻是今天的周思遠心中總有一口氣吐不出來。

劉翠額頭上的淤青就像是刀子一樣落在了周思遠的心頭,罵他也就算了,欺負劉翠這種事他們都能做得出來。

周思遠的表演和一般的有些不同,他耍的是猴,也是自己。

隻是厚實賣弄的是身手,而他賣弄的是文采。

周思遠本是一大戶人家的子嗣,隻是家道中落,得罪了一位大人,爺爺最後不得已把他交給了一個老友,周思遠一身耍猴的本事正是從老人的身上學來的。

而在此之前,周思遠學的都是文章、詩詞。

所以周思遠初入江湖的時候差點餓死,窮人是不懂所謂的文采的,而成名之後卻受到了無數大戶人家的追捧,富人都是喜歡有格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