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容歲穰領著亢宿,按照羅瑤給的地址登門捉妖。

羅瑤家裏的保姆阿姨將容歲穰迎進會客廳。

尚未邁進會客廳的門,容歲穰聽見裏麵有個男聲,拔高的音調正在氣頭上,“讓老夫等?!你們知不知道老夫是誰?!沒聽過我馬某人的名號?!讓秦大寶出來!如果這就是秦大寶求人的態度,馬某高攀不起!”

然後是保姆阿姨的聲音,阿姨不住道歉,說已經去請主人家了,很快就來。

馬大師不依不饒,邊發火邊花式誇自己。

容歲穰扒在門邊,悄悄探出八卦的腦袋。

會客廳裏站著一位……“仙風道骨”的大叔,設備齊全,流派混雜,身穿道袍肩披袈裟,左手持桃木劍掛三清鈴,右手掐念珠拄錫杖。

容歲穰目光中止不住地佩服,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一句話——

“重嗎?”

“你是主人家?”馬大師語氣略緩。

保姆阿姨忙引容歲穰和亢宿入座,再對馬大師解釋道:“這兩位是太太請來的貴客。”

馬大師臉色一變,“如此黃口小兒,主家一同邀來與老夫共事,莫不是欺辱老夫——”

容歲穰在認真觀摩馬大師帶來的裝備,亢宿掏出手機打起了遊戲。

保姆倒茶。

獨自一人在風中飄零的馬大師:“……”

隻見馬大師眼珠轉了兩圈,換了條路子。

他壓低聲音,對容歲穰遞了個眼神:“這位道友,借一步說話。”

“我?”容歲穰瞥了瞥亢宿,見亢宿連半個眼神都沒給這位馬大師。

看來不是什麽高人了。

她放心地跟馬大師來到外麵走廊。

馬大師上下掃了她幾眼,“同行?”

容歲穰:“算……是吧。”

“你也是騙子啊!”馬大師畫風突變,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差點老鄉見老鄉的老淚汪汪,“幸會幸會。”

容歲穰:這……

她艱難地從馬大師手中抽出爪爪,“所以……你不會捉妖對吧?”

“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人信這個!”馬大師一拍胸脯,言之鑿鑿,“就這家,肯定是家長給孩子衣服穿多了,熱的!”

容歲穰:“……你還挺講科學。”

“那是!”馬大師換了副笑臉,“我看這樣吧,我們合作,共同忽悠,賺的錢我八你二,怎麽樣?”

容歲穰做沉思狀,“你看我像個傻子嗎?”

馬大師一愣,沒反應過來她話裏的跳脫,但還是依言對著容歲穰的臉左右端詳許久,“嗯……不太像。”

容歲穰不走心地淡淡一笑,“所以不行。”

“那……我七你三!不能再多了!”馬大師咬咬牙,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讓步。

容歲穰剛剛還覺得馬大師當騙子當得挺有意思的,但馬大師居然要跟她分錢,那她就忍不了了。

她轉身就走,臨走前放了句電視劇裏打架常用台詞,“各憑本事吧。”

馬大師衝上去抓住容歲穰,一臉便秘般的痛苦,“那六又二分之一行不行?!”

然後就被亢宿甩飛了。

羅瑤剛安頓好秦小寶,身心俱疲地從二樓樓梯上下來,眼前直接飛來一個手持棍棒的大漢。

羅瑤:“救命啊報警啊!!!”

“馬大師?!”

跟在羅瑤身後的年輕男人驚叫道,忙上前扶起馬大師,向羅瑤介紹道:“媽,這是我請來的馬大師,來破弟弟的情況的。”

羅瑤尷尬地望了容歲穰和亢宿一眼,說:“大寶啊,其實媽媽也請了大師……”

容歲穰見狀明白了,母子二人各請了高人。

很多客戶都這樣,求個心安罷了。

馬大師拍拍衣服,一掃方才的狼狽,高冷地遞上名片,“老夫姓馬,單名一個扁字。”

馬扁馬扁,不就是騙嘛。

容歲穰配合地拱了拱手,“原來是騙大師,久仰久仰。”

馬扁高冷臉瞬間掛不住了,“我姓馬!!!馬!!!”

羅瑤看看馬扁,再看看容歲穰。

馬扁年紀大設備多說話怪異,明顯更符合普通人心目中對“大師”的期待。

羅瑤立刻轉移求助對象,扯住馬扁的袈裟,“馬大師,我家小寶真的是被鬼纏上了嗎?”

馬大師一拂袖,將不知從哪兒抽出來的拂塵往天上一掃,娓娓道來,“天為乾,地為坤。此事因由需從盤古開天說起……”

在馬大師高談闊論期間,容歲穰和亢宿外出逛花園兩圈,容歲穰上洗手間一次。

羅瑤和秦大寶被馬扁大段大段不著三不著兩的話繞得雲裏霧裏。

羅瑤聽馬扁說得頭頭是道,雖然一句都沒聽懂,但是深信不疑,忙愁容滿麵地問道:“那……大師,我們小寶現在該怎麽辦哪?”

“難啊!”馬扁搖頭重重歎一口氣,“不過無須著急。天為乾,地為坤。此事解法需從盤古開天說起……”

容歲穰輕輕拉一拉亢宿的衣擺,咂嘴驚歎,“好家夥,就這忽悠人的嘴皮子功夫,連季叔叔來了怕是都要自愧不如。”

亢宿低頭族晚期,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容歲穰:“羅女士,要不你們先做著法,我去小寶的房間看一下。”

馬扁以為容歲穰要搶生意,急道:“不能讓她走!誰也不能離開這個房間!不然妖怪跑了,誰也負不了這個責!”

羅瑤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要不……等一會兒吧?”

容歲穰:“……行吧。”

接下來,容歲穰觀賞了馬扁的全套做法過程,豪宅裏雞血亂灑,符咒貼得滿屋子都是。

馬扁舉著各種法器,嘴裏念念有詞,一會兒上桌一會兒下地,白眼翻得能嚇死人。

容歲穰在一旁舉著手機錄像,“嘖嘖,太敬業了。”

羅瑤和秦大寶沒讓保姆動手,親自給馬扁泡茶遞紙巾。

馬扁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放心吧,令公子身邊的邪祟已經被趕跑了。”

羅瑤和秦大寶對視一眼,“真的嗎?這……”

馬扁從背包裏摸出一張兒科醫生的名片,“若是還有疑慮,這位是本市頂尖的兒科醫生,盡管帶令公子檢查一番便是。”

羅瑤和秦大寶千恩萬謝地接了名片。

在場的人裏,隻有容歲穰擁有同為騙子的默契,她明白,馬扁看似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其實才是本次“做法”的精髓所在。

讓小朋友去看醫生,騙子的套路都是如此一致。

羅瑤不好意思地對容歲穰點了點頭:“大師,既然馬大師將妖怪趕跑了,要不你就先請回吧?”

容歲穰再次提出要求:“我能不能去秦小寶的房間看一下?”

馬扁怕錢被分走,蹦過來攔在路中,搶白道:“事情都解決了,還有什麽好看的?!你是不是趁老夫辛苦趕跑了妖孽的時機,渾水摸魚騙羅太太的錢?!”

羅瑤一聽,連忙遞給容歲穰一個信封,“辛苦大師白跑一趟,這是辛苦費。”

容歲穰拿著裝了二十塊錢的信封:“……”

算了,收下吧,蚊子肉也是肉,好歹補貼一下油費。

秦大寶見容歲穰表情不虞,不滿道:“怎麽?還嫌少啊?你們什麽事都沒做就能白賺錢,還想跟辛辛苦苦做法事的馬大師拿的一樣多嗎?”

羅瑤從錢包裏再摸出十塊錢,“大師,就這麽多了。”

秦大寶往羅瑤麵前一站,“識相的就趕緊拿了錢走。”

容歲穰:……

她怎麽就摻和進了這麽一樁破事呢。

想叫亢宿走,一回身,發現星君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一幹人等的反應。

鑒於亢宿大多時候都是麵無表情的麵癱臉,這副表情有點不同尋常。

容歲穰困惑道:“怎麽了?”

亢宿的語氣就像是進了動物園看動物:“凡人真是有趣。”

容歲穰:“……凡人也包括我。”

耿直的星君想了想,收起剛才的鄙夷態度,誠懇回答:“你也很有趣。”

容歲穰咬著下唇委屈唧唧。

亢宿被容歲穰的忽然低落搞了個措手不及,“怎麽了?”

容歲穰背過身去不理他了。

亢宿略微慌張一瞬,攥著馬扁的領子抓過來,“她怎麽了?”

馬扁行走江湖多年,一眼看穿此時的形勢,恨鐵不成鋼道:“一看你個年輕人就沒談過戀愛!姑娘生氣了,沒聽出來你在誇她,以為你說她跟我們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

容歲穰:“他誇我了?”

秦大寶、羅瑤:“哎不是……”

馬大師這怎麽還自損一千呢?!

萬年母胎單身的星君大人醍醐灌頂,繞到容歲穰麵前,有些尷尬,“……不是一種有趣。”

馬扁:“年輕人,聽我的,喜歡就要大膽說出來,不要不好意思,你不說,她怎麽感覺得到呢啊唔唔唔——”

亢宿往馬扁嘴裏塞了一團茶幾上抽的餐巾紙。

世界都安靜了。

大家終於想起來剛才在說什麽了,氣氛重新嚴肅,言歸正傳。

亢宿睨了一眼馬扁,“跳梁小醜招搖撞騙。”

再看一眼羅瑤和秦大寶,“愚昧無知。”

馬扁氣急敗壞,呸呸吐掉塞嘴的紙巾團,跳起來指著亢宿鼻子罵:“你說什麽呢你?!”

秦大寶臉色也很難看:“我念在你們是我媽請來的客人的份上,不追究,你們自己走吧,不然我就報警了。”

亢宿眯眼望了望二樓秦小寶房間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一閃即過的仙家悲憫,“孩子中了貓鬼之蠱,受萬針噬心之痛。”

容歲穰嚇了一跳,貼在亢宿耳邊輕聲問:“星君,我們能隔牆治好秦小寶嗎?”

亢宿:你是不是在逗我.jpg

羅瑤:“啊?!那怎麽辦?!”

馬扁:“別聽他胡說,他在騙人!”

秦大寶:“媽,你要相信馬大師!”

……

容歲穰腦瓜都被吵疼了,“行,那我們走了。秦小寶要是還沒好,再給我打電話。”

但她往門外走了兩步,沒忍住回身告誡道:“別拖太久,小朋友真的好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