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瑤家出來,小青早已將車停在門口等待。

亢宿拉開車門,進後排坐好,低眉看了後麵跟上的容歲穰一眼,“生氣了?”

“沒有啊。”容歲穰扣上安全帶,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她看得很開,捉妖算命一行,勉強靠個谘詢,也算是服務行業,隻不過被甲方怠慢一下而已,沒必要為這種小事生氣。

隻是希望羅瑤帶秦小寶看完兒科醫生發現沒有用以後,能早點回頭來找容家,讓秦小寶能少受幾天苦。

正想著,出門時羅瑤打發她的信封輕飄飄地掉在車地墊上。

從豪宅就能看出羅瑤家的富裕程度,結果給這二十塊錢的辛苦費,著實太摳門了點。

要不是受鄧律師拜托,外加看秦小寶可憐,她是真不想管這攤事了。

等羅瑤再回來找她,她一定要抬價!

容歲穰目光灼灼。

*

回到家,家裏亂成一團,幾個碩大的行李箱在客廳中間鋪開,衣服鞋包堆得到處都是。

季遠茂要帶容秋蘭出國旅遊了。

季遠茂從肥彪身下搶出幾件容秋蘭的羊絨毛衣,殷切地折著衣服,口中絮絮向容秋蘭畫大餅,“我們先去熱帶,潛水衝浪,再去南極……”

容秋蘭辛辛苦苦裝神弄鬼大半輩子,早就想退休了,此刻聽季遠茂描繪的美好景象,當下便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但仔細一想,又難免有些擔憂,“就是不知道歲穰能不能撐起容家的生意……”

“我們老啦,就少操點心吧。”季遠茂放下衣服,走到容秋蘭身後抱住她,“歲穰搞的那些副業,別提多掙錢了,小丫頭富著呢!”

“別鬧!待會兒歲穰他們就回來了,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可臊得慌!”容秋蘭躲閃著捶了捶季遠茂的手,笑著依偎進他懷中。

話裏雖是嗔怪的語氣,麵上的甜蜜是遮掩不住。

猝不及防吃一嘴狗糧的容歲穰:“……”

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應該在車底。

尷尬地偷扯一把亢宿,想把他偷偷拽出去,卻發現亢宿定定盯著那邊倆人,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點頭道:“原來是要這樣……”

而後目光再轉向她的時候,竟然添了幾分躍躍欲試。

容歲穰一嚇。

哎呀!亢宿該不是把馬扁說的那些胡話當真了吧?!

萬一星君一時腦熱抱住她,說些什麽“愛就大聲說出來”之類的酸話——

容歲穰:“!!!”

剛想後退,又頓住了腳。

……算了,也不是不行。

設想了一下畫麵,甚至還有點小期待。

容歲穰一激動,不小心一口口水把自己嗆著了,大聲咳嗽起來,“咳咳咳——”

這可把屋裏的容秋蘭嚇了一大跳。

容秋蘭用力推開季遠茂,紅著臉,假裝無事發生地迎上來,“歲穰回來啦?生意談成了嗎?”

容歲穰見她媽尷尬,有心為容秋蘭解圍,嘴裏咕囔著“媽我餓了”,把容秋蘭推進廚房裏去了。

蹭了幾口吃的,容歲穰心滿意足從廚房裏出來。

季遠茂和亢宿倆人卡門似的杵著,明顯是在等她。

季遠茂:“徒弟,今天的事我聽亢老三說了,那家人是真的太過了……你生氣了沒?”

容歲穰覺得有些莫名,以往容家做生意,碰上的客人,比羅瑤家態度更差的比比皆是。

隻要錢到位,誰還會挑剔甲方爸爸的態度呢。

非要說有什麽氣人的,那就是那打發人的二十塊錢。

不過也沒關係,早晚她會從羅瑤身上翻倍賺回來的。

於是容歲穰一臉坦然,“沒有啊,這有什麽可生氣的?”

出乎意料,季遠茂聽了,似乎還挺失落,“看來第四試還得再等等。”

容歲穰苦了臉,“……還沒完啊?!”

這什麽破考試,也不知道到底是幹嘛的,動不動就有生死困境,還盡耽誤她賺錢。

心情低落了,容歲穰決定去大周的餐飲公司轉悠一圈,用忙碌的工作充實自己,順便看看進賬快樂一下。

這一去,就一連在餐飲公司忙了兩三天。

這天午飯過後,容歲穰剛想在沙發上打個盹兒,接到了羅瑤的電話。

羅瑤在電話裏聲淚俱下,“半仙!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電話那頭,秦小寶細弱的嗚咽聲異常清晰。

容歲穰聽得心都揪了起來,連之前計劃的漲價大計都忘記了,拽上亢宿,急匆匆奔往羅瑤家。

羅瑤和秦大寶一改上次的傲慢,大老遠就在路邊等容歲穰。

不過有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人堵在倆人前方,抓著羅瑤的衣領大力拉扯,看似十分憤怒,厲聲斥道:“早就跟你說過不要信那些東西!難道要像容家那瘋瘋癲癲的黃臉婆一樣,你才滿意?!”

容歲穰開門下車的動作短暫停滯了一瞬。

這個聲音……無比陌生,卻又無比熟悉。

當年,容歲穰的母親容秋蘭聽聞丈夫秦康盛婚外生子,二話不說,當夜就抱著尚且年幼的女兒小歲穰離開秦家,一窮二白的母女倆,靠在公園門口擺攤算卦艱難糊口。

容歲穰當時年紀小,種種細節早已湮沒在記憶長河中了,隻記得臨出門時,秦康盛居高臨下地站在秦家大門口,指著母親的鼻子高嚷:“離婚可以,但你生不出兒子,一分錢也別想分走我秦家的!”

時隔多年,對容歲穰來說,那麽多憤怒和屈辱都已記不清晰了,隻剩最後劃清界限時那一道冷漠的驅趕聲,深深地印刻在她幼小的心靈中。

容歲穰麵對著眼前疾言厲色的男人,雖然他老了些、胖了些,腰背也不如從前那般挺直了,但仍慢慢和記憶中那個翻臉無情的人影重疊起來。

腳下的步子突然發沉,仿佛有千斤重,壓得容歲穰走不動路。

秦大寶護著羅瑤,在父母的拉扯縫隙裏瞥見容歲穰,忙大聲嚷嚷著“大師”,指給羅瑤看。

羅瑤不顧丈夫阻攔,扯著急得上火嘶啞的喉嚨衝到容歲穰麵前,“半仙!大師!求求你救救小寶吧!”

秦康盛甚至沒有認出容歲穰,氣不打一處來,氣到哆嗦的手指著容歲穰,“又是姓馬那老騙子的同夥?!你們要是再敢騙我老婆,我就報警了!”

這下容歲穰終於看清了秦康盛的麵相……這烏青的眼袋、這凹陷的腮幫、這萎靡的神態,真的像被妖鬼吸幹了陽氣……難怪之前羅瑤說老公外麵有人了,看來秦康盛娶了新妻依然賊心不死啊。

再看向這吵吵嚷嚷的一家人,容歲穰感覺頗為複雜。

羅瑤竟然是她的後媽,秦大寶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那麽秦小寶就是她的……弟弟?

走得近了,秦康盛認清楚了人,皺眉叫了聲“容歲穰?!”

羅瑤聞言一愣,看向容歲穰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你姓容?!”

秦康盛一把推開羅瑤,衝容歲穰厲色道:“你跟你那個媽不學好,我不管。但你要裝神弄鬼到我家來了,我絕對不答應!”

秦康盛在家說一不二慣了,脾氣正上頭起來,抬起手就想順手推榮歲穰一把。

沒等秦康盛靠近容歲穰半米內,亢宿嫌棄地一拂手,直接將秦康盛推了個踉蹌。

秦康盛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惱羞成怒罵罵咧咧,“你算什麽東西?居然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得知容歲穰是容家人,再聯想一下丈夫前妻的職業,羅瑤臉色一變再變,長著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就在容歲穰以為羅瑤要開口趕人的時候,羅瑤突然淚眼婆娑,撲上來抱住容歲穰,“容半仙,看在小寶是你弟弟的份上,救救小寶吧!”

一時間咒罵哀求哭泣夾雜在一起,容歲穰被吵得腦瓜子嗡嗡響,眼冒金星地歪倒在亢宿身上,奄奄一息,“星君,我這一試的內容,難道是‘耐’?還是‘躁’?”

亢宿看也不看秦家人,隻專注抬臂扶住容歲穰,話裏頓了一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不算作弊的啦,前幾次你和季叔叔都偷偷透露給我了。”容歲穰小聲祈求道,撅著嘴的模樣像極了撒嬌。

亢宿:“你現在還想救那小兒嗎?”

容歲穰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救!”

羅瑤眼睛一亮,忙道:“謝謝!謝謝半仙!”

其實羅瑤也不確定容歲穰的能耐,隻是秦小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任何能死忙當活馬醫的手段,她都願意一試。

亢宿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唇,“是‘慢’。”

慢,意為輕慢、傲慢。

秦家這一家人,從初始就慢待容歲穰,再加上秦康盛的一段陳年往事,新仇舊恨加在一塊,確是對容歲穰心性的巨大考驗。

容歲穰扶起跪下的羅瑤,搖頭長歎道:“孩子是無辜的。”

亢宿上次提到過,秦小寶所中的乃是貓鬼之蠱。

貓鬼之蠱,是由蠱師驅使剛死的貓鬼之魂,強加於他人之身,並使那人的財產為蠱師所有。

秦康盛一聽這話,顧不得計較亢宿刻意推倒他的舉動,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是誰?!誰要搶占我們秦家的財產?!”

容歲穰:“……剛才說不信的也是你。”

秦康盛被搶白,臉色一僵,“大人說話,你還敢頂嘴?”

亢宿眼色不虞,撩起眼皮睨了秦康盛一眼。

秦康盛敢怒不敢言,懨懨收了聲,站到一旁去了。

羅瑤急切地問道:“這蠱怎麽治?要我們做什麽?半仙你盡管提,我們一定辦到。”

容歲穰其實也隻在傳說裏見到過,吞吞吐吐地求助亢宿:“傳說中,要煮一碗香粥,用勺敲粥碗引貓鬼出來……”

真可惜,既然秦家的委托是她的第四試,亢宿就不能幫她完成了。

“哪用那麽麻煩。”亢宿彎腰下來,貼在容歲穰耳邊,給她支了一招。

容歲穰聽完眼睛一亮,“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