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辛漸冉喝完第三罐啤酒,躺倒在野餐布上,這裏能夠看到不被遮擋的星空, 深藍色的夜幕上,星鬥滿天,他靜靜地望著, 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星星好亮。”

施懷熹和辛灼也跟著他躺下, 施懷熹接話:“明天也是個大晴天。”

辛漸冉笑了一聲,半晌後, 他說:“我很傻吧?這麽毫無防備地被算計了六年, 要不是遇到了你,現在屍體都不知道在哪裏,怎麽會有人蠢成這樣呢?”

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明明知道程聽有問題, 但還是一直不願意麵對現實,自欺欺人, 自以為是, 還以為能讓程聽喜歡上我呢, 他在我每一次靠近他的時候, 會不會都在想,他選的這具身體真好掌控,他甚至都不用付出感情就能讓我巴巴地湊過去……這麽一想我還挺活該的,是吧?”

“我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價你,”施懷熹沒有看他, 依舊注視著亮亮的星子,“我沒有一雙能看到鬼的眼睛, 我沒有被鬼怪覬覦的體質,我沒有被排斥被孤立著長大,我沒有被收養家庭一次又一次退回孤兒院裏,我沒有經曆過你曾經經曆的事情,所以我沒有資格說你愚蠢,說你活該,其他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資格評論你。”

“如果非要我說些什麽的話,那我隻想告訴你,”施懷熹的聲音柔和下來,“辛漸冉,這些年辛苦了。”

辛漸冉鼻子一酸,他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開口,“辛灼,我也很對不起你,之前是因為我讓你被爸媽忽略,後來被找回來了也被程聽忽悠著跟著他回去,讓爸媽不能放心,也沒想過修複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個作為哥哥的責任。”

辛灼捏著小布偶的手頓住,他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硬邦邦地說:“之前就跟你說了,一切的起因都是拐走你的人販子,爸媽忽略我是他們的問題,是他們沒分出精力照顧我,之後你被找回來,我也沒想過要修複我們的關係。”他的語氣加重,“辛漸冉,不要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辛漸冉的眼眶又開始泛起濕意,他聽著辛灼繼續說:“非要說的話,隻能說你運氣不好,總碰到垃圾,既然看清碰到的是垃圾了,就該讓垃圾回到它該待著的地方去。”

濕熱的觸感順著眼角滑下,辛漸冉揚起手臂擋住眼睛,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辛灼你……你能不能離開一會兒……我是你哥哥,我……我不想在你麵前……出糗。”

辛灼輕嗤一聲,“你在我麵前出的糗還少嗎?”嘴上不饒人地說著,他到底還是坐起身,“我去找師父,你們接著聊吧。”

他揉了揉小布偶,又跟他說:“我走了。”

施懷熹拍拍他,“去吧。”

辛灼一走開,辛漸冉的抽噎聲就壓不住了,施懷熹靜靜陪著他,好一會兒才聽見他問,“你會有這樣的念頭嗎?就是想著明明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卻攤上這樣的人生,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有這個念頭。”施懷熹回答他。

小的時候他被院長帶去遊樂園玩,他看著每一個孩子幸福的笑臉會想,他不是不聽話的小孩,他會自己洗澡穿衣服,會好好吃飯洗自己的碗,吃得也不多,也不想要很好的玩具,為什麽會沒有愛他的父母呢?他想完又擔心自己太貪心,於是改口,沒那麽愛他的父母也行。

但是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有找到屬於他的父母,沒有找到自己的家。

沒有家的感覺很難形容,像是人生隻剩下了前進的路,隻有前路,沒有歸途。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隻有自己,沒有人會無條件包容他的脆弱和任性,他也沒有一個可以用來逃避、用來休憩的場所。

他的背後空無一人。

很多個灰暗的、無助的時刻他都會想,他沒做過任何壞事,也算得上是個好人,為什麽會擁有這樣的人生呢?

“這種情緒是無法排解的,也沒有任何不對,”施懷熹接著說,“我開始接納它,讓它變成我常見的情緒之一,不過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我努力讓自己開心地生活,在難過的時候也會讓自己盡情發泄,痛罵命運和遇到的垃圾。”

“辛漸冉,你想罵人嗎?我們這裏很遠,你想喊多大聲就可以喊多大聲。”

辛漸冉放下手臂,他回憶著跟程聽相關的每一件事,原本傷心難過的情緒被憤怒填滿,他說:“程聽就是個垃圾。”

施懷熹很認同,“大垃圾。”

辛漸冉的聲音越來越大——

“大垃圾程聽。”

“狗東西程聽。”

“程聽,你這個狗東西!”

“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這幾年我就當是喂狗了!”

“垃圾害人精!根本配不上我!”

……

吼到聲音都嘶啞了辛漸冉才停下,施懷熹問:“舒服點了嗎?”

“舒服多了。”辛漸冉少有地覺得暢快,原來把壓抑的情緒發泄出來感覺會這麽好。

施懷熹拍拍他,“這就好,等我們解決了程聽,你就徹底舒服了,就當這是一個坎,邁過去就好了。”

辛漸冉聽著他篤定的語氣,內心更加安定了。

因為施懷熹沒有刻意隱瞞過他,他現在回想起來,已經確定在最開始的時候施懷熹就知道了他的命運,並且把他拽了出來。

他真的像是為了拯救他們而來的。

“到那時候我們之間的束縛也沒有了,你會留下來嗎?”

施懷熹沉吟,“我也不知道,也許會留下,也許會到處走走,懲惡揚善,或許還會投胎?”

辛漸冉沒想到他還想著投胎,情急之下直接說,“你不管辛灼了嗎……”

施懷熹對上他緊張的神情,笑得很坦然,“看出來了?”

辛漸冉側身看向他,“看不出來才奇怪,你們每天都黏黏糊糊的,你也喜歡他,為什麽……”

“我喜歡他跟我要離開不衝突。”

辛漸冉聲音都變小了,像是在守護一個秘密,“你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嗎?”

“人鬼殊途,要怎麽在一起呢?”

在一起不是彼此喜歡就夠了的,他是一個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出身體的鬼魂,他沒有體溫,沒有心跳,也觸碰不到。

他沒有溫熱的手掌可以跟辛灼十指相扣,他沒有辦法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他更無法親昵地吻住他,彼此間鼻息相聞。

他是大多數人看不見的存在。

辛灼甚至都不能直接看到他。

這就是,人鬼殊途。

辛漸冉聽著他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著,胸口悶悶的,“但你們明明就很喜歡對方。”

施懷熹笑,“也不是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嗯?”

施懷熹噓了一聲,“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

施懷熹在等辛灼的決定。

從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辛灼的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會是等待的一方。他不打算拉著辛灼上演一段人鬼情未了,因為這對辛灼來說太不公平了,但是他願意為此等待。

隻要辛灼自己想清楚了,決定走向他,那他也願意交付出自己的真心,認真地對他的動心負責。

哪怕他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麽樣。

但是管他呢。

辛漸冉於是也沒有再多問,他們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會兒,彼此的心情都平靜了下來,辛漸冉撐起身子,“我們回去吧。”

施懷熹看著他脖子上露出來的玉葫蘆,“這個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哪怕時溪在這個過程中是徹底無辜的,但總歸還是有點微妙。

辛漸冉搖搖頭,把它塞進衣領裏,“我反而覺得開心。”

開心那陰霾籠罩的六年,不僅僅是被欺騙利用,還有保護。

在他自己尚無自保能力的時候,護住了一個瀕死的魂魄。

施懷熹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好,都過去了。”

他的命運已經偏移了既定的結局,正走在一條被陽光照耀著的路上。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施懷熹回來的時候,辛灼正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看書,頭也不抬地說:“舍得回來了?”

施懷熹笑嘻嘻地飄過去,“一直等著我呐?”

“我是睡不著。”

施懷熹很懂地順毛摸,“睡不著也先洗了澡躺**去,很晚了,我們早點睡覺吧。”

辛灼輕輕哼了一聲,放下書洗澡去了。

施懷熹則坐到搖椅上,覺得自己真的養了一隻小名叫灼灼的貓咪。

傲嬌又粘人。

怎麽就栽到了這家夥身上呢?

施懷熹在搖椅上相當閑適地晃**著,大概感情就是這麽沒有任何預兆,蠻橫不講理吧。

辛灼洗完澡進臥室的時候,施懷熹也已經換好了睡衣趴在**玩手機。

他穿著最近很青睞的黃色貓貓睡衣,圓腳很得意地晃著,見他來了拍了拍手機,“辛灼辛灼,快來,我剛剛把你的記錄破了!”

辛灼坐到**,看向他的屏幕,赫然就是某隻布偶玩得最得意的滑雪遊戲。

看他這個樣子,估計也不記得自己半昏半醒間說過什麽了,還叉著腰叫囂,“你這次一定破不了我的記錄!”

辛灼於是拿過手機,施懷熹坐在他身前的被子上專注地看著他操作,辛灼玩了三次,第三次的時候辛灼已經滑到離他記錄很近的地方了,他看著眼前的布偶緊張得圓手都攥了起來,在心裏暗笑,操縱著小人絆到了石頭摔了跤。

施懷熹大鬆一口氣,得意哼唧,“我就說吧——”

辛灼拽了拽他的帽子,打開了另外一個遊戲,“玩這個。”

讓他在這個遊戲裏找回場子。

他們吵吵鬧鬧地玩了一會兒遊戲,雙方達成平局,終於偃旗息鼓,準備睡覺了。

施懷熹抵著辛灼的肩膀把自己癱成一張餅餅,戳著辛灼的耳垂對他說:“晚安辛灼。”

辛灼捏住他使壞的手,“晚安。”

施懷熹閉上眼睛,靜靜地數著他的呼吸。

真好。

他有靜謐的夜,和喜歡的人。

作者有話說:

會越來越好的——

一起喝酒jpg;

叉腰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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