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他的話, 段芸的瞳孔一下子震顫著,像是有些難以置信。

“自然, 我手中是沒有什麽證據的, 你不相信也可以。”

“隻是,你難道未曾想過,待你父親死後, 你們母女二人便沒了價值,反倒留著你們才是危險, 說不定哪日便被人認了出來,到時他豈不是憑添麻煩?”

“還不如將你們二人都一並解決了, 那才是一勞永逸, 永絕後患。”

說完之後,這人便不再言語, 讓她自己思考去了。

段芸卻是低著頭, 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 她才抬起頭來, 不再是之前那副溫婉模樣,神色冰冷。

“那麽,嚴公子,我又如何相信你呢?”

嚴斐這時才真的露出了一絲訝異, “你見過我?”

“曾有過一麵之緣罷了。”

他們二人的父親一是知州, 一是有“監州”之稱的通判, 本就互不對付,兩家平日也不來往, 嚴斐其實也沒見過幾次段知州, 更不要說他家深居簡出的妻女了。

這次能找到她的蹤影, 還能得到宮裏的消息,除了伯父叔父們的幫助,自然也少不了那位四皇子的助力。

隻是,他卻沒想到,眼前這位段小姐,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僅有一麵之緣的自己,而且前麵還能那麽不露痕跡,看來,她似乎也不像查到的那樣性情單純。

“就算真如你所說,二皇子不會留下我母女二人性命,難道你來告知此事,隻是因為突然發了善心嗎?”

段芸很清楚,嚴通州正是被自己的父親設計害死的,如此算來,自己也算是他的仇人之女了,她並不相信,嚴斐會對自己一點怨恨都無。

嚴斐也聽出了她的意思,神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將杯盞放了下來,“我對你父親自然是有恨的,但是一碼歸一碼,我不會對旁人遷怒。”

而且害死他父親的,可不隻是段禮康一人,他身後還有其他人隱於暗處,得了好處卻沒有遭到半分牽連,眼看著事情再沒有進展,或許最後真的就隻有段禮康一人獲罪,這讓他如何甘心?

因此嚴斐雖然不喜歡段芸二人,但是若是能借她的手,將其他人也查出來,那麽相比之下顯得無足輕重的她,也可以勉強放過了。

雖然聽對方這麽承諾著,但是段芸還是不敢輕易相信,說幾句話誰不會,萬一到時他卸磨殺驢了,自己也無力反抗。

“段小姐若是不信,那便算了吧,”見她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態度,嚴斐站起身來,“或許二皇子真的足夠憐香惜玉,能留下你的性命呢?”

他起身欲走,拿刀架在段芸脖子上的那人也放下刀,便要離去,又很快被她喊住了。

“等等。”

段芸緊抿著嘴,她與二皇子相處過不短的時間,她清楚對方的為人,或許他真的不會傷害她的性命,但也僅此而已了,不過之後她從此便要隱姓埋名,呆在這間宅子裏了。

而且,她也不敢用自己和母親的性命去賭,即使自己僥幸留了性命活下來,但是母親那麽柔弱,恐怕便要被人隨意處置了。

“你能將我和母親帶出去?”

嚴斐轉過身來,見她神色鬆動,滿意地開口說道,“自然可以。”

“屆時將人帶出來之後,我會派一輛馬車送你們離開,到時你們想去那裏都行。不過其它的,我可就管不了了。”

嚴斐並沒有承諾會為她們母女二人找什麽安靜偏僻的去處,也沒說要給什麽銀兩之類的話,這反倒讓段芸信了幾分。

她一番思索過後,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好,等你什麽時候把我母親帶出來,我們母女二人上了馬車,我就將父親留下的證據交給你。”

嚴斐定定地看著她,“好,那小姐可要記得了,三日後你找尋機會出來,他會接應你去城門附近的馬車那裏。”

他指了指一旁收回匕首,沉默寡言的中年人。

“好。”

……

三日後,待在房間裏的段芸早就收拾好了東西,將一些銀票藏在鞋子衣裳的夾層裏,首飾上的一些物件也都被她拆了下來,包裹著攏在衣袖裏。

她正要趁著今天那個看起來嚴厲的侍女不在,找個借口準備出門的時候,卻突然聽得門口有人通報,卻是二皇子來了。

她一下子被打的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之後,段芸便立馬將袖子裏的東西拿出來藏了起來,然後坐在梳妝台前,聽得身後傳來的動靜時,一臉驚喜地站起身來,走到二皇子麵前。

然後抱住了他的腰,低聲開口,“霖哥,你今日怎麽來了?”

二皇子也順勢攬著她,坐到了榻上,神情看上去比之前輕鬆了許多,“今日無事,便來看看你。”

其實是因為這些時日,刑部一直沒能從段禮康口中得到別的消息,看情形似乎也快放棄了,準備便這麽直接匯報上去,如此結案了。

不過他畢竟是芸娘的父親,這樣的消息,說了難免惹她傷心,還是先不要告訴她為好。

二人溫存了一會兒,段芸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霖哥,我有點想我娘了,什麽時候才能見見她呀?”

聽到她的問話,他先是因為對方問的並不是段禮康而鬆了口氣,然後才安撫地說道,“現在還不行,等過段時日,風頭過去了再說吧。”

“你別擔心,我會派人好好照料她老人家的。”

他在這裏呆的時間並不長,很快二皇子便接到了什麽消息,匆匆離去了,還不忘將自己這回帶來的首飾盒子送給段芸,見她收下之後才露出笑來。

段芸送走對方之後,撫著那個看上去就很精致昂貴的浮雕木盒,並沒有將裏麵的釵環拿出來,反倒是原樣放了回去,擱在了床頭。

很快,她找了借口說臨時想起什麽事,要去尋二皇子當麵說明。

下人也拿不準段芸是不是要稟報什麽要緊事,為難地思索了片刻,才同意與她一同出門。

不過出門剛過拐角的時候,她便察覺到外麵的人似乎被打暈了,她撩起車簾一看,現在充當馬夫的,正是之前那個拿刀挾持她的家夥。

沒過多久,她便被帶著到了城門附近,換乘了一架馬車,另一輛馬車裏麵的,赫然就是她許久未見的母親。

段母看上去似乎還有些警覺,看到來人是自己的女兒時,才放下心來,緊緊地摟住她,根本不想放手。

“芸兒!”

“娘,你沒事吧。”段芸從懷裏掙脫出來,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隻是消瘦了些,看上去還算精神,這才放下心來。

“你,你爹怎麽樣了?”

確定女兒無事後,段母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來,她其實才是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的人,隻知道丈夫突然帶著她們離開,後來又被人找到了,她們母女則被分開安置了。

“父親犯了要株連九族的大罪,如今他已下獄了。”

段芸卻是沒有任何要隱瞞的意思,她對父親的感情並不如母親,父親是個太過貪心的人,已經坐到了這樣的高位,卻還想著更進一步,才會與虎謀皮,落得今日的下場。

她自認是個冷漠自私的家夥,雖然麵上偽裝得很好,但是她心裏很清楚,自己對父親沒什麽感情,對二皇子,更多的還是因為對方能帶給自己的利益,要說感情,有但是不多,不足以讓她用自己的性命來賭對方的心軟。

她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隻有她娘了,所以她才希望娘能看清事實,和她一同離開。

段母其實這些時日裏來,心裏也隱隱有了些猜測,女兒的這番話也隻是證明了,事實確實是她猜測的最差的那種情況。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隱姓埋名,去別人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那,你爹……”段母有些無所適從,她一向是個隨波逐流,在家什麽都聽丈夫的話的人,如今沒了主心骨,她一下子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爹費了這麽大力氣把我們送出來,自然是要我們好好活著的,難道娘現在還想調頭回去,浪費了爹的一片苦心嗎?”

段芸語氣輕柔地勸道,“現在實在沒了辦法,爹救不出來,難道娘想讓芸兒失了爹,又沒了娘嗎?”

這句話說得段母一下子冷靜了些,她方才確實想著,總得回去一趟,不說一同赴死,至少也要有人為丈夫收屍才是。

“娘,咱們先離開這裏,再想辦法好不好?”

這句話當然是騙她的,父親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出獄,不說外邊那個嚴家公子,就連二皇子,也巴不得他早點死,最好什麽話也不要說,直接暴斃。

不過段母像是信了,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了。

段芸安撫好她之後,才拿出懷裏的一塊絹布,遞到嚴斐手中。

“嚴公子,上麵所繪的正是城東一處宅子的方位,砸開池塘中間的一處假石,裏麵有個盒子,那裏裝著的便是你想要的證據。”

嚴斐挑了挑眉,收下了那塊絹布,見對方一副無畏無懼的樣子,輕笑一聲,“好,信你一回。”

“不過姑娘可要記住,若是你敢蒙騙於我,那不管你跑到那裏,我都會把你找出來,到那時,你和你娘就得陪著你爹共赴黃泉了。”

聽得對方這番威脅的話,她也絲毫不懼,“那便多謝嚴公子信我,小女子祝公子此番如願以償。”

說完之後,她便回了車裏,很快,馬車漸行漸遠,嚴斐看著她們離去,他身邊的那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卻不見了蹤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