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誰是你師妹啊,別在這套近乎, 快走。”一旁的單敦自從看見師傅來了之後, 說話也有了底氣,悶聲嗬斥道。

他雖然心眼實在,人卻不傻, 對人心善惡的直覺異常精準。從前剛剛被師傅收養的時候,他便模糊感受到了林才對自己的惡意。

隻是他當時是收養來的, 本就沒有什麽資格開口,隻以為林才不喜歡自己, 是因為自己作為一個外人進了他家, 還要占他的東西,因此單敦心裏總是理虧的, 平常也會多讓著他。

畢竟師傅師娘對自己視若己出, 自己也該對他們的孩子好些,便當作是自己的親弟弟了。

隻是誰能想到, 這家夥不僅僅是對旁人心惡, 他整個人整顆心肝都是黑的,連自己的親娘也不在意,實在是個垃圾敗類玩意兒。

那時師娘生了點小病,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 隻是因為上了年紀, 身體不如以前硬朗, 便臥床休養了一段時日。

師傅本打算照料師娘的,隻是不巧碰上了陛下去往行宮避暑, 師傅和他作為隨行醫師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二師弟那時正被師傅趕去了軍營, 三師弟則回了家鄉, 祭拜父母去了。

因此在林才的再三保證下,師傅便讓他們夫妻二人來照顧師娘,臨行前,還特意留了許多補藥下來,吩咐林才好生照料。

師傅畢竟做了這麽些年太醫令,手裏也有不少珍貴藥材,因此在妻子生病時,他也毫不吝惜,將這些都拿了出來,還特意仔仔細細吩咐了林才一番,這些要什麽時候用,要用什麽火候煎煮。

哪能想到這家夥那段時日裏竟然染了賭癮,輸紅了眼,將師傅留下的銀錢都輸光了不說,還將心思打到那些藥材上去。

他悄悄將這些藥材全都偷運出去賣了,得了一大筆錢,又琢磨著掩飾一番,便買了些便宜貨色隨意敷衍了過去。

隻是這些藥材價格低廉,本就不是那種溫和的補藥,反倒藥效強勁,副作用極大。

而且林才雖然是師傅的兒子,但是向來不懂這些,不通藥材藥理,隻以為買些可以替代的混過去就可以了,哪想到這些劣質藥材藥力太強,且並不對症,喝了幾天藥之後,師娘的病情反倒更嚴重了。

林才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心生後怕,隻是又不敢聲張,生怕別人知道自己偷賣了親娘的珍貴補藥,便將這件事情死死捂住,也不敢找醫師來。

等師傅回來之後才發現不對勁,隻是那時候情況已經惡化了,師娘病得越發糊塗,連師傅也束手無策了。

林才見事情暴露,還故意瞞騙,說自己並不知情,而且這些時日裏盡心照料,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嚴重到這種程度。

還是師傅發現藥渣有問題,仔細查探一番之後,才發現是這個不孝子幹的好事,竟然為了那些銀子,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顧了,可真是個畜生玩意。

師娘病了那麽些日子,小病也被熬成了大病,很快便去了。

師傅原本怒極,甚至想親手打死這個不孝子,最終礙於妻子臨終前的囑托,以及兒媳和孫子的懇求,最終還是沒能下狠手,隻是將他們趕了出去,之後也不願意認他們了。

權當自己沒生過這兒子,日後,讓幾個徒弟為自己養老盡孝算了。

單敦每每想到這件事,饒是他這樣的敦厚老實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齒,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心頭的火氣,想把這家夥狠狠揍上一頓。

師娘那麽和善溫婉的人,就連遇上過路乞討的人,也會喊住對方,給對方一碗飯吃。

師傅當初無緣無故把自己帶回家,師娘也沒生氣,反倒是真把他當親兒子看待,從不區別對待,即使自己偶爾犯錯,也會耐心跟自己講道理。

這樣的人,合該長命百歲的,沒想到最後竟被自己的賭鬼兒子陰差陽錯害死,這可真是老天爺不長眼啊,怎麽忘了把林才這家夥收走呢?

而眼前的男人見自己拉下臉皮陪笑,好話說盡,都沒能讓他們給自己一個好臉色,還是堅決地想趕走自己一家,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還有些氣急敗壞。

“好哇,這麽想把我們仨趕走,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梨花壓海棠,娶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進門,生個小兒子繼承家業。”

“您是不是忘了當初對娘的承諾,如今也要另尋新歡了。”

林才也是上過學堂的,當初林太醫也曾盼望著兒子能成材,特意托人才送去了一家私塾上學,即使兒子不喜歡看病辨藥也不要緊。

畢竟這一行又累又辛苦,還很容易小命不保,實在心累得很,而且除非做到他這個地位,不然一般的醫師地位其實都不高,還不如好好讀書,考個功名來得好。

隻是沒想到辛辛苦苦送他讀了一番書,今日倒用在辱罵自己父親的機會上。

這幾句話一下子就讓林太醫氣得滿臉漲紅,他左右環視著,似乎想找出什麽趁手的兵器,好好教訓林才一番。

“你,你竟然如此胡言亂語,還憑白誣陷,毀人清譽,我當日,我當日就該把你打死,好叫你不再作孽來。”

林太醫甚至氣得有些發抖,揮著手裏的棍子就想給他來上一棍,卻被對方靈巧躲了過去,還躲在了自己妻兒的身後。

林妻看上去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知該攔誰好,林才的兒子卻是看著這場鬧劇,一時間忘了父母來前的囑托,上前幾步將這個壞老頭一把推開。

“壞人,不許打我爹。”

林太醫一個沒注意,差點跌倒,還是被身後的鄭喬扶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子。

他看上去卻有些頹唐,不再是之前生龍活虎想要揍兒子的模樣,反倒憑空顯露出了幾分老態。

“好,好啊,白眼狼倒是也生了個小白眼狼。”

林太醫苦笑著,雖然他並不待見自己的兒子,但是對於兒媳和孫子,還是有幾分親情的。

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他的接濟,他們家又有林才這個爛賭鬼,早不知去哪兒喝西北風去了。

他覺得有些累,甚至都不想計較之前的事了,當真是心灰意冷。

他自認對於這二人已經仁至義盡了,就連當初他要把兒子趕出家門,他也親自詢問過兒媳,若是想改嫁,他能作主讓她痛痛快快地離開,還給她陪一份嫁妝,日後想孩子了,也能隨時過來看看。

今日林太醫也發現了,兒媳和孫子身上穿著的都是些破爛的舊衣裳,無論是她把錢都給了林才去賭,還是故意穿成這副模樣博取同情,他都不想管了。

總歸都是他們自己選的,怨不了旁人。

“好,今日便叫你知道,你惦記的那些家產,就是扔到大街上去,我也一分都不會留給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原本林才還心下懊惱,方才不該一時氣急,脫口而出那些話,這下可真是惹惱了這老頭子。

可是聽到說自己一點東西都得不到的時候,他還是氣憤極了,忍不住探出頭去。

“不留給我和康兒,您還想留給那幾個家夥嗎?還是說,要留給這個小師妹?”他的語氣裏有些陰陽怪氣。

“您可得知道,我們才是您的親生血脈啊。”

一旁的鄭喬卻是神色平靜,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林才的話一樣。畢竟她從前混跡市井的時候,聽過的渾話多了去了,再難聽的都有,可比眼前這個男人說的醃臢多了,這些話並不能影響到她。

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隻是看著師傅氣憤又心灰意冷的樣子,有些為他難過,這樣好的人,怎麽就碰上了這麽糟心的一家子呢。

而單敦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為什麽這家夥一下子扯到什麽另尋新歡頭上去了,哪裏來的新歡?

不過他畢竟也不傻,很快便反應過來,最近師傅身邊出現的女子,可不就是小師妹一人嘛。

他也怒了,沒想到這家夥不僅自己心裏肮髒得很,而且還把別人也想得和他一樣髒,實在是惡心至極。

“師傅的東西,自然是愛給誰給誰,你管得著嗎?”

“就是全燒了,扔到河裏,送到義莊,慈幼院去,也不給你。”

單敦向來不會罵人,憋了半天才憋出了這麽兩句話。

見眼前的單敦擼起袖子,似乎想要撲上來按住自己的凶殘模樣,林才一下子就慫了,退怯兩步,又突然開口哭嚎著。

“爹啊,是我錯了,我該死。”說著他還一邊往自己臉上扇巴掌,“可你不能連孫子也不認啊。”

這一聲嚎叫一下子就把周圍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附近的人之前也注意到了這個角落的情況,隻是這畢竟是主人家的家事,他們也不好摻和,隻能偷偷瞧兩眼。如今這動靜倒是一下子讓眾人的目光全都光明正大地朝這邊聚了過來。

“爹啊,你當初可是答應了娘,不再續娶,還要好好待康兒的。”

“身為人子,您的事我自然不能多管,可您也不能因為一些人的花言巧語,連康兒也不認了呀。”

說著,他還若有似無地將視線投在了鄭喬身上。

他自然不知道鄭喬有沒有說過自己一家的壞話,隻是既然事情發展到了如此地步,那他也不能白白被罵了一回,總要將這個女子趕走的。

畢竟這麽一遭下來,不管她是當自己的繼母還是小師妹,那都是要結仇的,索性直接將人得罪到底,徹底把對方抹黑,讓她走人。

反正最讓他忌憚的老二現在在軍營裏,單敦和明彬,一個蠢笨一個膽小,就算他們還留在爹身邊,那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