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在發現不對勁之後, 便仔細盤查了一番如今正在清點的倉庫,令人將仔仔細細地全部重新稱量過一遍。

負責掌管這一處倉庫的庾吏, 見到他這副陣仗, 都被嚇住了,生怕是自己這裏出了什麽問題,到時候自己的位置保不住, 說不準還要下獄呀。

他顫顫巍巍地看著其他人臉色嚴肅地清點著糧倉的樣子,心裏砰砰直跳, 忐忑無比。

秦安神色平靜地檢查了附近的兩三處糧倉之後,眉頭越發緊皺起來。

這幾處探查的地點, 所查出來的數目和賬本上的數字並不對應, 但是糧倉實際中數目略有損耗,略有盈餘, 也是常理之中。

一般來說, 負責審查的官員略微查探之後,大致上沒有什麽大的出入, 便不會再仔細查看了。

但是本就性情嚴謹負責的他, 在發現賬目的不對勁之後,便立時命人將其餘的幾處糧倉也進行了細致的審查。

果不其然,其餘的幾所糧倉跟對應賬目上的數字也不盡相同。若不是他恰巧之前便在青州州核實過糧倉情況,見過那裏的賬目, 而且過目不忘的話, 恐怕他也意識不到什麽問題。

這樣的賬目畢竟是一本真的賬冊, 並沒有絲毫作假,隻不過並不符合此處的糧倉情況罷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 秦安便立馬將庾吏喚來, 詢問他此處掌管糧倉賬目的負責官員是誰。

庾吏此刻也確定了, 肯定是這幾處糧倉出了什麽問題,不然這位郎中大人怎會如此大張旗鼓,耗費時間將之重新檢查一遍。

他臉色有些發白,背後還冒著冷汗,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正是庾司宋鳴大人,不過這位大人如今重病在床,正在家中養病,已有些時日不曾上值了。”

“哦?這位庾司大人是得了什麽病?”

“下官並不清楚,隻是聽聞這位大人前些日子就已經昏迷不醒,甚至聽同僚提起,如今已是重病在身,時日無多了。”

秦安皺了皺眉頭,心下暗自想著,怎麽會這麽不巧。

“除了這位庾司大人,旁人可還會經手這些賬目?”

這位小吏看上去神色有些糾結,猶豫片刻才開口說道,“宋庾司手下還有一位小宋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或許這位大人也了解錢糧賬目。”

見確實問不出什麽別的消息之後,秦安便揮手放過了這位小吏。

畢竟賬目這樣重要的東西,若是出了什麽差錯,必定是上麵的官員有問題。隻有他們才能經常接觸到賬冊,方便刪改瞞騙他人。

他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先去問問那位通判家的嚴公子,畢竟如今秦安並不了解此處,隻與這一位略微熟識,而且這位嚴公子想必也對通州的情況知之甚深。

而嚴斐這邊,自從隊伍進了通州之後,原本忙得團團轉,簡直要把一個人掰成三份用的他,終於可以略微喘口氣了,許多事務分發下去之後,他也不再那麽忙碌了。

因此在得知朝廷派來的倉部郎中上門要見他的時候,他也很快便出現在了秦安的麵前。

嚴斐來到廳堂之中,朝著秦安執手行禮,笑容溫和。

秦安則是在寒暄兩句之後,便非常開門見山地詢問他,“不知嚴公子可知道那位庾司宋大人的情況?”

聽得他的問話,嚴斐似乎有些詫異,卻並沒有詢問具體緣由,而是放下手中茶盞,仔細想了想,才開口回道。

“實不相瞞,這位宋大人與家父平素來往不多,倒是與段大人常來往。瘟疫橫行之時,宋大人帶著家眷搬到了郊外的莊子上,後來聽聞他突發頭疾,神誌不清,如今似乎已臥病在床有些時日了。”

他話中所說的段大人,便是通州的知州段禮康。

秦安聽出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個宋庾司是知州的手下,平常並不受通判管轄。

而且這個宋鳴如今看來是真的生了重病,甚至都不能正常對話了,更不必說怎麽從他口中得知,這個賬冊是否是誰偽造的,又是為何偽造的了。

他又繼續追問,剛剛小吏口中所說的宋鳴手下的宋成靖其人。

“這位如今倒是尚在家中,正是宋大人的一門遠房表親,得了宋大人的青眼之後,便調到他手下做事,如今已是他的副手了。”

了解完大致情況之後,秦安便起身朝著嚴斐道謝,雖然不說相談甚歡,但他對這位年輕公子的印象倒是十分不錯。

這些日子裏他也聽說了,城內此前的情況是如何危急,在那樣的境況下,頂頭的兩位大人,一個帶著家眷跑了,一個在這關頭沒了,剩下的官吏就更加不敢冒頭做事,隻敢龜縮在家中。

還是這位公子接下了父親的重擔,帶頭出麵做事,並且令人沒想到的是,他看上去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手段卻雷厲風行,十分有魄力。

在意識到城中屍體容易使瘟疫更加嚴重,擴散的更加迅速之後,是這位嚴公子出麵,下令百姓家中患瘟疫而死的人,不許下葬到墓地中,隻許自行火化或者通知官府命人前來,收斂屍體一並火化。

這樣不容置疑的強硬手段,難免招來罵聲,但是的確很大程度上阻止了瘟疫繼續蔓延下去,才能讓城中一半的民眾支撐到現在,等到了朝廷的支援。

因此秦安在通州的這幾日裏,倒是知曉了百姓對於這位嚴公子的態度是又敬又怕,敬的是當時城內混亂,無人管理,若不是他出麵,恐怕還會造成更大的禍端。怕的是這位看上去溫和,手段卻如此強硬。

不過如今這些民眾也慢慢得知了青州發生的事情,在知道火葬可以洗清人們身上所帶的疾病疫害,可求得來生健康之後,那些原本還心有怨念的人,心中倒是平複了許多。

若真是如此,那他們的所作所為便不算褻瀆亡者了,反倒是他們錯怪了嚴公子。

因此秦安對他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這樣的人才確實很適合當官,為政一方。隻是不知他為何還沒有功名,按理來說不該呀。

他在與對方的交談中也能看出,這位嚴公子不僅能力出眾,才華也很不錯,確實是個人才。

聽得秦安隱晦的問話之後,嚴斐苦笑一聲,“在下也曾下場試過兩次,隻是實在運道不好,兩次都發了急病,不曾考完。”

這話聽得秦安都目露同情,這實在是有點倒黴了,他也隻能安慰著對方好好準備下一次,提前請好大夫到家中。

嚴斐倒是挺敬佩秦安的,其實每年進士不第的人不知凡幾,像他這樣年輕輕輕就中了進士的人,才是令人驚歎不已。

之後秦安便離開了嚴府,既然那位宋大人確實重病在身,也打探不出什麽消息來,那就隻能從他那個侄子身上下手了,於是他便命人將宋成靖喚了來。

很快人便被帶到,這人相貌英武,看上去一副討人喜歡的模樣,隻是神色畏畏縮縮,有些心虛,原本不錯的相貌反倒顯得有些難看。

宋成靖是靠著自己的叔叔才得到了如今的職位,自然是要為自己的叔叔效力,鞍前馬後。

隻是如今叔叔重病在床,上頭的靠山段大人又沒了蹤影,他這段日子裏來實在是惴惴不安,心慌的很。

如今被這位從京城裏來的大人突然喚了來,他實在是提心吊膽,不知道是自己犯了什麽事。

“你跟著宋大人,可曾見過這本賬冊?”

秦安慢條斯理地走到他麵前,拿出了懷中的那本賬冊。

眼前的宋成靖視線落到那本賬冊上,有些控製不住麵上的表情,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下,然後掩飾一般尷尬地笑了笑。

“這位大人說笑了,小的不過是職位看上去好看,其實隻不過是個跑腿的,哪能接觸到這種重要的東西呢?”

秦安目光一凜,“哦,你知道這裏麵寫的是什麽?如此重要?”

“這,宋大人掌管倉廩,想也知道這肯定是糧倉賬目,自然重要無比。”這人倒是反應迅速地回道。

“那你可知,這賬目是假的?”

秦安湊近了,盯著宋成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眼前的人瞳孔緊縮,像是被這句話驚住了一樣,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小人自然不清楚。”

“是嗎?難道這賬冊隻在宋大人手中,不曾有旁人見過嗎?”

“應當如此,小的也不是很了解。”

秦安仔細盯著他的神色,卻很明白宋成靖作為宋鳴的侄子,還是他的心腹手下,肯定知道些什麽,不然的話他不會是這個反應。

“是嗎?既然這賬冊隻在宋鳴手中,不曾落於旁人之手,那麽如今賬冊出了問題,肯定是他做了什麽手腳。”

“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立刻稟報四皇子了。”

秦安看上去像是不願繼續查下去,十分武斷地便下了結論,將賬冊的問題全部推到宋鳴的頭上,一副準備直接稟報上級的樣子。

“雖然宋鳴如今重病在身,但是他私自修改賬冊,說不得還中飽私囊,成了國之碩鼠偷賣糧食,必定是要受重罰的。”

他搖頭晃腦地感歎著,似乎下一刻宋鳴就要被關進牢裏,明日就要砍頭了一般。

宋成靖畢竟年紀不大,曆事不多,一下子就被他這番話嚇住了。自己的倚仗就是這位親叔叔,若是他這個叔叔真的被革職下獄,抄賣家產,說不定還會連累他這個侄子。

他害怕極了,見秦安似乎就要離開,慌忙出聲叫住了對方。

“大人留步,這賬目是,是那位知州大人要做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