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虞麵上不顯, 依然一副平靜的模樣,但是心裏卻是十分驚喜。說實話, 這次這樣來勢洶洶的瘟疫發生在條件如此落後的古代, 造成的影響自然是很很難控製的。

因此她最初隻是想通過隔離以及消滅傳染源的物理手段,切斷傳染途徑而已,這樣僅僅隻是能迅速將鼠疫控製住, 不再擴散。

但是她並不清楚古代的大夫,即使知道了這次瘟疫的來源以及原因, 也不知能不能研究出來相應的解決辦法,畢竟治療鼠疫最有效的鏈黴素, 還是二十世紀才發明出來的。

卻沒想到, 這裏的大夫居然真的能給她一個驚喜嗎?

她神情認真看著底下的林太醫,他麵色紅潤, 看上去像是個沉不住氣的年輕人一樣, 興奮地簡直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才好了。

“哦,林醫已經研究出來有效的方子了?”薑虞眼含笑意地看著他問道。

“正是如此。”林太醫弓身行禮, 然後站起身來, 神色激動不已。

“先前正是我愚魯了,如此大疫,有別於尋常病症,脈象雜亂無可憑證, 自該舍脈從症, 根據病患症狀著手才是。”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 辯證時該將病人分為三焦,上焦證分輕證、稍重證、重證、危證、至危證等;中焦證見麵目俱赤, 語聲重濁等;下焦證見夜熱早涼, 或熱退無汗, 或身熱麵赤等。

根據這三焦所展現的不同情況,采取不同的方法進行藥物增減來治療。

主要的醫方則是參照了前人經驗,修改補足而成的一劑湯藥,名為解毒活血湯,其中藥材便有二十幾味之多。

其實這方子他前些日子就已經研究出來了,服下湯藥的病人痊愈得也很不錯,看上去極有成效。

但是其中兩味草藥太過珍貴,便是那其中之一的犀角,還是他自己當了太醫令這麽多年,手上才有一小部分,根本不足以大量供應。

因而這些天,林太醫便是和眾人一同研究,是否還有其它暫可代替,相對廉價的藥材,如此才直到今日,確定改良好的藥材功效極好,並且價格並不昂貴,這才前來稟報。

“如此,這藥果真不錯,效用如何?”

“施藥五十六者,死八人,餘四十八者皆愈。”

薑虞聽得這個數字,倒真是著實吃了一驚,這麽高的存活率,雖然也許隻是因為目前用藥病患數量太少了,樣本量不多,但是即使是這樣,也已經夠誇張的了。

她點點頭,“若照此情形來看,想必不日之後青州之危便可解除,林醫實在該當首功。”

聽得這句話,林太醫並不自傲,反倒是一臉感激地說,“不敢居功,若不是有國師賜藥,讓病情延緩了時日,在下又不必擔心染病,可全身心投入研製藥方,也不可能如此迅捷便拿出合適的方子來,此次還是多虧了國師呀。”

薑虞卻是覺得林太醫實在是太過謙虛了,她最多隻能讓病情不再擴散,但是對於已經患病之人,卻沒有什麽有效的法子。

而林太醫作為古代醫師,卻能將在這樣條件落後的情況下,自行找出治病的方子,這才真稱得上是神醫了。

而且有了這個方子,日後若是再發生相似的瘟疫,便有了對應的解決辦法了,或許,便能救下無數本該死去的人。

這樣的人,才是這個時代的珍寶。

她隻不過是一個旅人,就算現在能拿出可以讓人百病全消的藥水,但是這也隻能解一時之困。若是她離開了,那麽這裏再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們依然還是束手無策。最終,還是要靠他們自己。

“林醫不必過謙,待瘟疫平息之後,四方百姓都會傳頌你的聲名,你如此功績,著實可稱得上一代醫家了。”

林太醫這回沒有繼續謙虛下去,反倒是笑了笑。雖然他年紀這麽大了,其實對於許多事已經沒那麽執著了,但是如今擺在他麵前的,可是一條暢通無阻的坦途,此事過後,或許他便能成為此朝最富盛名的神醫聖手了。

他又不是什麽淡泊名利的隱士君子,不過還是個俗人罷了。如今那些名利近在眼前,招手即來,他的心裏實在是按捺不住那份喜悅之情。

如今消息也已經傳到,他便要告退,回病坊去了。

其實病坊這時大家都忙得團團轉了,還是他實在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緒,攔下來要來通報的下人,親自來了府上告知國師。

薑虞也明白他此時很忙碌,便點點頭讓他走了。待人走後,她暗自想著,如果這藥確實如此有效,那麽順利的話,或許不到十日,就可以將病人全部救治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病坊開始迅速運作起來,所有的醫師都心甘情願地聽從林太醫的調遣,開始忙忙碌碌地分析患者病情症狀,開出合適的藥方,煎藥服藥。

這藥方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用大劑重劑。林太醫認為這瘟疫來勢洶洶,初時重病之人從發病到死去甚至不到兩天,這樣的急病則該治其標,審時度勢。

患大病則該用重劑,必要之時還應當追加藥劑,若是重危之症,視情況連追三服也未嚐不可,如此方可有效。

若藥輕病重,便有如杯水車薪,於事無補,還容易誤了最佳治療的時機。

這樣大膽冒險的方子,最初自然會受到質疑,一些疾醫麵上不說,但是心裏難免嘀咕,這樣的方子若是出了什麽問題,不說治好得快不快,死得肯定是很快的。

不過後來林太醫還是說服了他們,在他經手的幾個重症之人大多痊愈之後,所有醫師這才心悅誠服,不得不感歎的確是對方技高一籌,用方巧妙。

因此在眾人協力下,那些重症病區的病人們不再是徒勞地等候著自己的死期,反倒是十分期待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病友健康地離開了。

這片病區每日搬出去的屍體也減少了許多,隨著一個一個人的痊愈離開,原本擁擠的病床也空下來了。

這一日,病區裏的小女孩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她連續幾日身體沒有異常之後,便被允許離開了,今日,她就要和娘一起回家了。

娘原本就是為了方便照料她才來病坊應聘的,但是如今她的病好了,加之病坊的病人好了許多,也不需要那麽多人手了,她娘便辭了這份工,準備今日帶著她一起回去了。

“雙兒,咱們走吧。”

外間進來一個看上去有些老態,但是依然有精神的中年女子,她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房間裏其他人也看著她們倆收拾好東西,拉著手離開的樣子,雖然心生羨慕,但是不再是之前那種絕望又不甘心的心態了,這裏的人都充滿了希望,或許下一個離開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這裏,她們都露出了善意的笑來,還順手塞了一些小玩意兒,吃食什麽的塞到小女孩手裏。

這婦人臉上洋溢著笑,一邊不好意思地推讓,一邊嘴裏也說著祝福的話,希望她們也能早日痊愈,早日回家。

離開病坊之後,那婦人回頭看了一眼,感覺自己仿佛洗去塵埃,重新獲得了生命一樣,活了過來。

之前那些昏暗的,充滿苦澀的藥草味的記憶,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她覺得自己甚至記得不太清了,隻看得見現在清晰的前路。

她低下頭,便看見女兒另一隻手裏依舊攥著那朵金黃的花,過了這麽幾天居然還是盛開的狀態,一點都不打卷枯黃。

“這花怎麽還開得這麽好,是從哪兒來的?”

那婦人有些好奇,之前她隻是以為是別人從哪處院子裏摘下來,順手送給女兒的,畢竟這些時日裏,很多人看女兒可愛天真模樣,都會忍不住給她帶點東西。

倒沒想到這花居然開了這麽久,可真是奇了怪了。

雙兒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狡黠一笑,“這是一個迷糊的家夥送我的。”

那婦人其實也沒有太過上心,並沒有深究下去,反倒是說起了自己今日特意買了些吃食,準備好好慶賀一番。

小女孩也十分喜悅地叫了起來,看起來無比期待,她終於不用再呆在那裏,喝那些苦苦的藥了,還可以回家吃好吃的了。

然後攥著手裏的花,拉著娘親的手,朝著自己的家走去了。

……

薑虞便聽著底下人每日的回複,治療的進展越來越快,那些重症之人,也開始陸陸續續恢複了,每日都有許多人順利痊愈,離開了病坊。

到最後,確實不到十日,僅僅隻是七八日功夫,病坊大部分的病人基本上都痊愈了,每日搬運屍體的人也終於閑下來了,死去的人數逐漸減少,活下來的人越來越多。

直到這一日,薑虞終於聽見有人通報,今日病坊之中的人已經全數治愈了,如今隻剩下那些大夫醫師了。

原本林太醫也想親自來告知的,但是這些時日下來他實在是太累了,沒日沒夜地勞累著,終於結束了之後他便立馬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底下人這才來告知。

“好,”薑虞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雖然她出的力不多,但是見到如今情況完全解決平息下來,她還是會對那些奮鬥之人感到敬佩,對如今的情形感到喜悅。

“林醫那裏便讓他好好休息便是,不必親自前來。”

“此等好消息,自然該告知眾人才是。”說著她便讓人去通報四皇子。

之後無論是告知全城,還是寫奏折回複京城那邊,都是屬於四皇子的任務範疇,她一向不必理這些。

作者有話說:

①藥方症狀描寫有參考羅汝蘭的《鼠疫匯編》和黎佩蘭的《時症良方釋疑》

羅汝蘭是清代廣東名醫,光緒年間鼠疫橫行,他遇友人吳存甫《治鼠疫法》一編,在悟及《醫林改錯》的基礎上,根據不同的症狀加減藥物,於1897年著成《鼠疫匯編》。

其中就記載了取法吳瑭治療溫病之三焦辨證法,以王清任之解毒活血湯為基本方,按症狀不同加減用藥的治法。

他的著作《鼠疫匯編》是近代流傳最廣最為著名的中醫治療鼠疫專著。

此後,福建鄭肖岩、廣東黎佩蘭、南海勞守慎、浙江餘伯陶、鬱聞堯等均對此書作了研究,或概括簡約以便檢用,或實踐有悟而增補驗案,參以己見,分別編成《鼠疫約編》、《時症良方釋疑》、《惡核良方釋疑》、《鼠疫抉微》、《鼠疫良方匯編》等書,形成以《匯編》為首的一係列鼠疫中醫藥防治專著。

而且,當時曾有記載,“惟其對症用藥,故能投無不效。他鄉用之,十愈八.九。是年見症幾三百,施藥二百七十餘,共死四十餘人,除誤醫與不服藥二十餘人外,尚救九成有餘。”

不過這句話並沒有具體出處,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但是清代一些地方縣誌裏麵確實有記載用這種方子治療鼠疫,確有成效。

因此或許這種藥方有效,不過不一定真的能達到百分之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