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韓楚清帶著幾名手下一靠近那個方位,便見得那邊的草叢一晃,兩道黑影瞬間跑開。

然而那兩人沒跑多遠,很快就被按倒在地,其中一個瘦小些的還是狄羅手腳靈活逮住的。

韓楚清看著狄羅坐在其中一人的背上,十分利落地將對方的雙手背縛,完全不在意對方惡狠狠目光的淡定樣子,倒是忍不住笑了。

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子,跑得挺快啊,不錯。”

狄羅現在已經算是他的徒弟了,而他們家的家訓一向都是很嚴格的,完全不會因為對方年紀還小就多加寬容,因此,雖然隻隨他學習了一段時間,但是韓楚清覺得他能力足夠,便也帶著他一同前去青州。

現在也是,他對狄羅這種膽子極大,遇上什麽事都敢第一個衝上前的行為並不阻止,反而多加讚揚。

畢竟狼可不是養在羊圈裏的,他得撲殺,得爭,才能活下來,不然的話,他就不是狼了。

將二人捆到馬車旁,護衛開始審問起他們二人的來曆。

眼前狼狽不堪,臉上還有髒汙,身上的衣服也又髒又舊的兩人,雖然看不出具體容貌,但是從身量上看明顯還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人。

其中一人跪在地上低著頭沉默著,並不開口,另一人見這麽多兵卒圍著他們倆,便暗道今日真是運氣不好,碰上硬點子了。

他眼珠一轉,下一秒便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哭嚎起來,叫得跟殺豬一樣,十分淒厲,“各位軍爺,我倆是家鄉遭了瘟疫逃難來的,真的隻是路過而已啊,見您這邊生了火,想求您施舍點吃的,我底下還有個三歲的弟弟,兩天沒吃東西,就快餓死了啊!”

按照鄭三的經驗來看,常人一聽自己是從生了瘟疫的家鄉那邊來的,恨不得立馬放開手好好洗洗,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再者說自己畢竟是守在一旁的草叢裏被逮住了的,總得找個理由說明自己不是刻意窺探的家夥,說不得偶爾碰上一兩個發善心的,還真能扔下一兩個幹糧讓他們滾得遠遠的。

他的聲音尖利得周圍一圈人都聽到了,然而鄭三一邊哭喊一邊悄悄觀察,卻發現這些人聽見他從疫區來,完全沒有以往別人那樣害怕退後的動作,反倒是有個身上背著藥包的老頭子,看起來眼睛發亮,還想要走過來幾步近距離見見他。

“你是青州人?”

林太醫大跨兩步上前追問道,畢竟這裏離青州不遠,看起來這兩個年輕人也跑不了那麽遠。

“是,是。”鄭三連連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激動。

“那如今青州城內情況如何?可見過染了瘟疫的人,身上是些什麽症狀?城內大夫可曾用過什麽藥方?”

林太醫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砸得鄭三有點懵,這老頭問些這個做什麽?難不成還要進青州不成?真是活得太久嫌命長了。

饒是內心這樣想著,鄭三臉上依舊諂媚,笑著回複道,“城內我倒是不大清楚,隻聽人說死了好多人,西門外堆滿了死人呐。”

“得病的?見過是見過,長得病怏怏的,脖子腫了好大一塊,還有人在路上咳著血就倒在地上死了。”

“大夫?不清楚,城裏的藥房裏頭都沒藥了,大夫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可能都躲在家裏吧。”

“街上人影都見不著幾個了,大家這時候連門都不敢出去呐。”

聽得鄭三這些話,周圍的兵士倒是麵麵相覷,這樣的形容聽來,青州仿佛是一座死城了。

林太醫倒是沒想那麽多,繼續追問著鄭三,那些得病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情況,除了脖子上腫起來,還有沒有別處也有,吐血是連續吐血,還是吐了那麽一次?

一番仔細追問下來,鄭三的頭都大了,他哪兒會記得那麽清楚,死人不都差不多,誰還會記得他哪兒有毛病,吐了幾回血。

“胳膊底下,也有腫塊。吐了四五回血,兩天就死了。”

旁邊一直沒開口的另一個人,突然看了一眼林德,聲音極低地開口回道。

林太醫這才像是想起了旁邊還有一個人,終於放開不再追問鄭三,反而走到另一人那邊殷切地詢問著。

那人依舊低著頭,回複著林德的追問。

而兵士們則繼續追問著鄭三,據鄭三所說,他們倆兄弟父母皆亡,帶著弟弟住在一處廢棄的寺廟裏,往日去城裏尋些簡單的活計艱難謀生。

這次發現發了疫病之後,城中人心惶惶,他們也隨著那些消息十分靈通的人一道出了城跑了,一部分帶著幹糧跑到山上去,還有一些往其它州府去了。

他們倆年紀小,也趕不上這些人,再加上還帶著年幼的弟弟,這才沒走多遠,今日也是餓得實在不行了,見有人煙,才想來求些吃的。

一番盤問之後,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麽了,而且這兩人也不過是個小孩,也鬧不出什麽來,韓楚清便稟告薑虞是否還有其它命令,準備將人放了。

“並無。”薑虞輕聲開口,聲音從馬車上傳來,鄭三早就注意到了這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周圍還掛著金玲,看上去高高大大的,他甚至覺得自己還能聞到一陣淡淡的香味。

他心下猜測,這肯定是哪個王公貴族出行,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頭,看樣子居然真是要往青州方向去。

那邊瘟疫如此嚴重,這群人居然一點都不怕的嗎?

如今乍一聽得這空靈的女聲,他都忍不住愣了一愣,這樣的聲音,還能坐上這樣的馬車,肯定是哪家公主小姐吧?

他和鄭四一同被解開捆著手腳的繩子,聽著周圍人說他們可以走了,呆呆地轉過身準備走人。

又聽得身後那些人又突然攔住了他們,鄭三竟一時沒有生出驚恐之心,然後便聽見馬車上的那道女聲繼續開口。

“帶上這些走吧,明日賑災隊伍到了青州,便會在城門附近施粥。”

薑虞見他們年紀還這麽小,身上估計也沒有糧食了,恐怕走不到哪裏去,便會死在路上了,告知他們施粥的消息也是為了讓他們能有口飯吃,隻是這兩個少年明顯疑心很重,估計也不一定會相信她的話。

鄭三看著遞到他手裏的一袋硬硬的幹糧餅子,以及一袋水囊,有些緩不過神來。

賑災?這是朝廷派來的大官,來救人發糧食的嗎?

他有點不敢相信,畢竟他見過的那些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官吏太多了,青州城如此嚴重的情況,居然還有人敢進去救人嗎?

想歸這樣想,鄭三依舊下意識地露出笑來,朝著馬車的方向連連道謝,這才拉著鄭四的手弓著身子離開了。

走了一段回頭看不到那些人影之後,鄭三才抱著懷裏的幹糧和鄭四開始狂奔起來,生怕下一秒就被別人搶走了一樣。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一處廢棄的民宅附近,兩人由於年紀尚小,身量不大,靈活得像條小泥鰍一樣鑽進了那些斷壁殘垣裏麵。

屋子裏也是一樣的空曠,四處都是灰塵,髒得要命,鄭三走到牆角處敲了敲底下的一塊磚,壓著身子靠近了說,“是我,三兒哥,我和小四回來了。”

過了幾息,原本還安安靜靜的底下才發出了些微聲響,那塊地磚從底下卸了下來,露出兩個毛茸茸的腦袋。

“哥,你回來啦。”

“三兒哥,是不是有吃的了。”

抬頭確認對方之後,兩人又快速地鑽了回去,鄭三鄭四利落地跳進了地洞裏,又將那塊口子移了回去。

底下大概是屋子前主人挖出來的地窖,還算通風,牆角還放著不知放了多久的一盞已經發黑的油燈,如今倒是勉強可用,黑暗裏點起來顫巍巍的,細細小小的一束,在風中抖著身子,生怕下一秒就滅了。

不過即使是這麽微弱的一盞燈,在這樣黑暗的地窖裏,也足以驅散他們的恐慌,讓他們不再那麽害怕。

憑著油燈的微弱光芒,鄭三數了數眼前的人頭數,依舊是他去時的五人,看起來都是些年歲不大的小毛頭,瘦瘦小小,隻有眼睛睜得大大的,無比期待地看著他。

“對,這回我倆帶回了吃的,你們分一分。”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梆硬的餅子來,公正地將其分成了七份,其他人接過之後饞得不得了,眼神也是餓久了的那種眼神,手上卻小心得很,捧著自己分到的一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來,恨不得這一小塊能吃到明天去。

鄭三也咽了一口口水,卻沒有馬上吃下去,而是捏著餅子走到了油燈邊上一塊用稻草鋪就的地方,跪下身子查看著躺在上麵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孩。

他前麵確實說謊了,自己和鄭四可不是親兄弟,他們這幾個小孩全都是一個老頭撿回來當扒手養著的,隻不過這回老頭運氣不好,得了瘟疫死了,他們見勢不妙於是全都跑了。

不過原本二十來個,如今也就隻剩下他們這幾個人了,自己倒是沒有什麽餓得要死的三歲弟弟,倒是有個運氣不好,被老頭撿回來沒幾天的小妹,如今看樣子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