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沿著無形的軌道前行中, 摩擦與動力的噪音都被隔絕在了車廂之外,這節編號為207的車廂卻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從意識到這個瑪修並不是本該與自己一同前往特異點的那個瑪修,而她在看到他又是那樣夾雜著悲傷與懷念的反應時, 藤丸立香就對這個結果有所預料。

他害怕死亡嗎?當然啦。他自認為自己從來不是什麽高尚的人, 他的拯救人理之旅,起點也隻不過是想要活下去、想要重要的人一起活下去而已。

但是,在真正地得知了這個不知是未來還是可能性的一刻, 他的心情是連自己都沒有料到的平靜,甚至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畢竟, 藤丸立香這名前十六年都是普通人的新手魔術師能夠走到現在, 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吧。況且……瑪修還好好地活著。

像時間神殿那時, 親眼目睹醫生、瑪修在他的麵前消失,卻什麽也改變不了, 這樣的無力感有一次就足夠了。至少這一次, 他不是被留下來的那個人了。

瑪修的頭顱低垂著, 滑下的額發掩住了她的神情,但藤丸立香能夠想象她現在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與瑪修一同戰鬥的那個禦主, 可他又怎麽可能對她坐視不理, “瑪修……”

“藤丸。”埃爾梅羅二世打斷了他,“不管你究竟是因為什麽才出現在這個時間點,總之, 你也是剛剛出現並不了解這趟列車吧。既然如此,先觀察一下列車外。”

藤丸立香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將目光轉移到了車窗之外, 隨即被窗外的景象嚇了一跳。

烈火, 直衝天際的烈火, 紅與橙的火光從地平線的另一頭呼嘯而來,席卷了整座城市。纏繞咆哮著的烈焰仿佛要將目之所及的一切皆化為灰燼,無論是百米的高樓還是狹窄的小巷皆淪為了火焰舞動的劇場,連天空亦沒能逃脫,太陽的存在被掩蓋,僅剩下幾枚赤紅的星星於天際閃爍著。

由於將注意力放在了瑪修和黑袍人身上,加上列車隔絕了火舌擦過物體的聲音,藤丸立香根本沒有注意到外麵的變化,而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黑袍人沒有將他們的據點隱藏得太深,畢竟……二十分鍾乍一看很久,可卻容不得一點耽誤。

東京市區站乘車的人,大多都被瑪修和二世送到了車上,但仍有運氣差一些的人僅差一步之遙錯過了這趟列車,列車飛馳而過時能窺見接近列車的幾條火焰纏身的扭曲人影,可他們的哀嚎與痛呼都被隔絕在了一牆之外,留給藤丸立香的隻有由外部傳來的熱度,與滿目的橙紅色。

在這樣的景象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沉默下來。而埃爾梅羅二世也抖出一支煙叼在口中,並沒有立刻點上,“看來你已經初步明白這是怎樣的一個特異點了。”

“特異點……?”久違地聽到這個名詞,瑪修有些不解地看向二世,“等一下,難道說……”

二世垂下眼眸,“藤丸立香,你對於自己的死訊很驚訝。一般的英靈,即便是以年輕時期的狀態被召喚出來,會對後來的事情缺乏代入感,也最少會記得自己生前發生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死因。所以說,你並不是這個世界那位死去後被作為英靈召喚出來的禦主吧。”

“同時,你手上與迦勒底通訊的裝置一直在啟動中,隻是因為信號屏蔽而暫時失效,而非損壞。換而言之,你是來自其他的時間節點,或者其他平行世界的藤丸立香。而我們這裏……”二世的話音一頓,微不可查地歎息了一聲,“對你們來說,是特異點一樣的存在吧。”

藤丸立香沉默著聽完他的分析,如實點了點頭,“不愧是二世先生……就是你想的這樣。”

但他們旁若無人的交談引起了黑袍人的不滿,“等一下!這位大人就是我們召喚出來的救世主,你不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蠱惑救世主!”

藤丸立香搖了搖頭,“抱歉,我並不是你們想看到的那個人,也沒有他那麽偉大,讓你們誤會了。……那個,二世先生,現在可以告訴我,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他並沒有貿然將這個世界稱為特異點,他可從來沒有去過發生在未來的特異點,這裏的情況恐怕沒有那麽簡單。而且……這個世界的時間線與他的世界實在是他接近了,他沒辦法當著熟悉的瑪修與二世的麵稱其為特異點。

他的這份關照自然被二世捕捉到了,可是……為什麽不先問自己是因什麽而死的呢?哪怕那並不是他本人,可為什麽他能比起自己可能麵臨的未來,先去考慮這個或許與他並沒有關聯的世界呢?

二世眼神複雜地注視著他,這名外表仍然停留在17歲的少年,瑪修忍不住先他一步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上了顫抖,“前輩,你……不想知道這個世界的你是為什麽……嗎?”

藤丸立香一愣,笑容中多出了一分無奈,“啊,我當然想。不過,現在並不是談論那種事情的時候吧?如果就這樣告訴我的話,我說不定會因為害怕那個未來而害怕得亂來,拖你們的後腿吧。”

他用左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右手,硬生生將對於那份未知的恐懼埋藏在心底,揚起了笑臉,“所以,拜托你們了,瑪修,以及二世先生。”

埃爾梅羅二世同他對視幾秒鍾,無聲地錯開了視線,“……我知道了。”

“如你所見,這是一趟覆蓋了整個世界的列車,隻要有人類的地方就會有列車出現,作為起點站。無論是誰,都必須在它停靠的二十分鍾之內登上列車,否則的話,結果你已經看到了。”

藤丸立香眉頭擰成了一團,“可是,這樣的話,如果是腿腳不方便的人,或者是老人與孩子的話……”

有著的黑色長發的男人神色冷淡,“就是你想的那樣。它並不在乎,任何人類在這趟列車麵前都是平等的,沒有登上車的人都已經被那火焰吞噬了。就像是在對人類進行篩選一樣,能夠留存下來的隻有強大的、願意前進的人。”

篩選,這個詞讓藤丸立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張了張嘴,想要問出迦勒底工作人員與他的家人,還有那位朋友現在的處境,可二世搶先一步中斷了他的問題,“你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嗎?”

藤丸立香隻能先壓下不安回答他的問題,他有些遲疑,“那是……天蠍座嗎?”

“對,其中最明亮的那顆是天蠍座的阿爾法星,在中國又被稱為心宿二。心宿二與火星相遇被視為不祥的征兆,其名為‘熒惑守心’。在這趟列車正式出現的前一天,迦勒底的天文台就觀測到了這樣的天象。”

一名英國人一本正經地將那幾個中華詞匯說得字正腔圓,這種畫麵乍一看有些魔幻,不過藤丸立香習慣了二世作為孔明的容器在迦勒底的模樣,並沒有覺得有什麽違和,反倒是覺得有些親近。

埃爾梅羅二世將腕表翻過來,展示給藤丸立香看,“從發車到抵達下一個站點還有一個小時。在接下來的路途中,心宿二的火焰會讓車廂內越來越熱,我們需要在其中一個站點走下列車,並活過一個小時,而後隻要乘上回程的列車,就算是成功地撐過這個星期了。”

藤丸立香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其中一個……?一共有多少個站點?”

“加上起點站,七個。越靠後的站點想要活下來的難度就越大,車上的溫度也會持續升高。列車停靠的時間依然是二十分鍾,這也就意味著想要去往最後一站就必須忍受比他人更加漫長的炙烤,以疲勞的身體去應對站點的挑戰。”二世說著望向了瑪修,“迦勒底的英靈隨著你……他的死亡,都回到了英靈座,所以目前為止,這個世界上唯一成功抵達了終點站的人,就隻有她了。”

終點站,是目前還存活的人類幾乎無法企及的領域,他們甚至沒有資格去探聽那裏究竟有什麽,而瑪修這樣一位看似普通的女孩竟然曾經去過那裏,這引起了一車廂的黑袍人的矚目,“這怎麽可能?不是說隻有救世主才可能抵達那裏,戰勝魔王嗎?”

一名黑袍人難掩情緒的激動,衝到了瑪修的身邊,即使被二世展開手臂格開也沒有放棄,“那裏究竟有什麽?你見到那個罪魁禍首了嗎!”

瑪修動作幅度很輕地頷首,“……是的,我去過。”

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隻身登上列車的,並一直停留到車上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存在,才在終點站走下了列車。

終點站的溫度仿佛置身於煉獄之中,滾燙的空氣灼燒著皮膚的每一寸,連肺部都因吸入的氣體而刺痛著。她用盾牌支撐著身體,從列車上走了下去,入目的,就是一座陰森的崎嶇古堡。

以她當時的體力和狀態,深入古堡中應該不成問題,隻是隨之而來的戰鬥恐怕就很難應付了。正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的眼前一花,已經從城堡的入口轉移到了城堡的內部,連那難捱的熱度也消退了些許,即使仍是常人難以忍受的高溫,也能讓她的負擔輕一些。

然後,她看清了王座上的人的長相時,竟然產生了一種……啊,果然是這樣啊,的想法。

還在迦勒底的時候,前輩有時候會提起自己有一個朋友,還向他們展示過他們小時候的合照。照片上的藤丸立香搭著另一個孩子的肩膀笑容燦爛,被搭著的人雖然表情不耐煩,卻也沒有推開他的手,隻是不情願地抱著雙手側對著鏡頭。

那時的藤丸立香與照片上的笑容如出一轍,“他其實很喜歡英雄哦?有機會的話,真想把迦勒底的大家介紹給他啊,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據說,那一天,迦勒底上下哪怕是混沌惡陣營的英靈也開始研究起了自我介紹,每個人都決心要在禦主的好友麵前狠狠地出出風頭,也讓禦主好好地稱讚他們一番。

隻不過,這場見麵會,至今也沒能舉辦。

後來與藤丸立香一起回到了校園中,瑪修才真正地見到了那個人,雖然和前輩描述得有些出入,不過……時常見到他們兩人在午休時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吃著午餐,還有並肩走在上學與放學的路上,瑪修想,其實也沒什麽。

前輩還有著可以回來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從藤丸立香因那次事件而死,連他的身體也被魔術協會以“需要調查”為由帶走後,瑪修就再也沒有見過封火了,那時她因為突如其來的噩耗,還要與魔術協會周旋奪回藤丸立香的身體而無心去關注其他的事情,隻是聽說他也在同時失蹤了。

鴉色長發長及腰際,紅瞳中流轉著**似的鎏金色冷光,瑪修陌生的“封火”靜靜地注視著她,“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難以抑製的悲傷湧上了瑪修的胸膛,她無意識地抓緊胸口的衣服,“星原……前輩,前輩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封火歪了歪頭,他的食指輕輕地叩擊王座的扶手,一道火焰在瑪修的麵前騰起,火光躍動著翻轉著組成了一道影像。

少年眼皮緊闔著,將那對本該明亮的藍色眼瞳遮擋住,他柔軟的黑發因浸泡在**中而上下浮動著,神情安寧而祥和,好像隻是躺在那裏小睡一會,隨時都會醒過來,敲敲那層玻璃,無可奈何地問他: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啊?

但他不會了。這具身體中的每一處普通的神經、器官都曾被粗暴地作為魔術回路去使用,為他換取了暫時的強大魔力,也破壞了這些本該脆弱的器官。如果撤去了那層用作偽裝的魔術,安睡的少年表象就會被血淋淋的真實所取代。

封火抬起了手,他的食指隔空沿著那燃燒著的火苗的尖端向下落去,指節掠過藤丸立香的頭顱,停在他的左胸膛處,遮擋住了那裏的凹陷。

他的手收攏成拳,火焰無聲無息地消去,少年的影像也化為了一縷青煙。

“可是他看不到。”他的語氣格外的平靜。

作者有話說:

是的,這次的boss是封火本人上陣,不過他這邊還會有其他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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