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晚宴,是沒有人會將這樣一段由無關緊要的人引起的小插曲放在眼裏的。

但江知野於二樓扶欄處那短暫的一露麵,卻讓整個冷寂的場子熱絡了不少。

喬姝端了杯果酒,坐在角落裏,聽見滿場話題全都變成了江知野。

“噯,你看見了嗎?”

“乜嘢?”

“江家那位喏!”

“先時站阮大少和黃生中間嗰個,是江知野?不是說他近年都在大陸定居,怎麽突然又回港城?”

粵語夾雜著普通話,喬姝勉強能聽懂。

“不曉得咯。”這人又說,“聽人講是欠阮大少什麽人情,為還人情才過來,否則這樣的場合,他一向是不屑參與的。”

“他那樣的家世,能欠阮少什麽人情?”有人質疑。

“唔知。不過——”說話的聲音頓了頓,語氣裏透出一點繾綣的神往來,“算一算,這還是這許多年來,我第二次見到他。”

“噫,你頭先見過他?”

不怪這人驚訝。

自從成年禮過後,江知野就很少在人前露麵了,包括殊野,被推到台前的老板也另有他人,他隻做幕後人。

這也是這麽久以來,喬姝始終不知他才是殊野真正老板的原因。

“係喔!大約是兩千零三年?記不清了,他十八歲生日那一天。”

說話的女人聲音又停頓片刻,似在回憶當日的情景。

“我還記得,那日港城大街小巷,但凡你眼睛能看得到的地廣路標,全都鋪滿了為他生日的祝福。”

“那時我正拍拖的男友,恰好是他同學,我隨他一起去參加他的生日宴。”

“在麗都,江家好大手筆,將整個酒店都包了下來。”

“我去衛生間的時候,不小心迷路,你曉得,麗都是花園型餐廳,我在園子裏轉了好半天,正準備打手機叫人來接我時,從旁邊小道裏突然走出幾個人。”

“我記得很清楚,他那日穿了身白色的西裝,戴一塊銀色宇舶,被幾個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簇擁在中間。他的衣服應當是找人專門定製的,我沒認出是哪個牌子。”

“他那天的頭發全都梳了上去,眼睛好亮好清澈,我從來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

“他多細心,比旁人都更早發覺我的窘境,繞過他們走過來,他好高,身材是頂漂亮的,聲音好溫柔地問我是否是迷路了。”

女人長長歎氣:“那一幕我記了許多許多年。”

她微微眯起眼,端起一盞酒送到嘴邊,坐她旁邊的女人讚歎:“好好浪漫,像那些小說家在愛情故事裏寫的橋段,後來呢,你同他後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麽故事嗎?”

“冇啊。”女人說,“你抬頭看天上,會記得月亮,但月亮不會記得你。他那樣的人,怎會將一個普通女子記心上?”

……

圍繞他而展開的對話,最後又落到綿長而又唏噓的歎息聲裏去。

喬姝攥著杯子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自從方才與江知野猝不及防地重逢後,她整顆心就一直在七上八下的跳。

未曾想過會在這裏碰見他。

她與他相識於2005年的初夏,分開於2006年的暮春。

認得他時,他是蘇城卻之路上給人跑車運貨的臨時工,大多時候隻穿一件簡單的棉質背心,以及一條從火車站旁邊的小商品市場買來的牛仔褲。

買過的最奢侈的東西,是一台二手的柯尼達,花了大幾千元,買完相機後,他們過了好一段連吃泡麵都嫌奢侈的日子。

——那樣的人,怎麽會是住在太平山頂,皺一皺眉就能令無數人膽寒的人?

或許隻是長得比較相像的兩個人罷——她寧願這樣想。

喬姝又想起方才匆匆對視的那幾秒裏,他望向她的眼神,輕飄飄好似夏雨降臨之前,蜻蜓落在荷塘藕葉上的速度。

那樣陌生又淡漠,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相識過。

也許。

也許真的不認識。

方才那位與他有過兩麵之緣的小姐講得對。

人人仰頭看明月,明月隻有一個,所以人人記得明月。

但明月看人人,人那樣多。

他不記得她也正常。

.

得益於阮廷頤的關係,她今夜能在阮家客房裏留宿一晚。

原本信心滿滿想同Yee講條件,讓他為自己拍照,結果見到他本人之後,她一退再退,卻再也沒有信心去說服他了。

她坐在客房的露台上同小西講電話,小西得知她“任務失敗”,隔著一條電話線與她一起長籲短歎。

喬姝心裏太亂,努力尋找話題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失敗了嗎?”

小西語氣倒是比她淡定很多:“那肯定是你自己放棄的。”

喬姝挑挑眉毛,小西說:“喬喬姐你如果真的想做什麽事,就一定能夠做成的,如果沒成,那肯定是你自己不想做了。”

喬姝神色一頓。

-去試試嗎?

-還是不要了。

-他為什麽不願意拍她?

-他倘若真的不記得她,又為什麽不願意拍她?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裏交織,越想,越覺得頭腦混亂,原本被她壓到心底的怨氣也一並著冒出來了。

當年她去參加模特大賽,回來後,家裏已經沒有他的東西。

他倒是好心,還貼心地為她交滿了一年的房租。

她當時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找他許久。

到頭來,原來是體驗人間疾苦的王子要回到他原本黃金鍛造的世界裏去了,沒有水晶鞋的辛蒂瑞拉,不配與他一起住在水晶宮。

喬姝從藤椅上站起來,壓壓眉間薄怒,轉身時,恰好阮廷頤推門進來。

他從以前起,就沒有敲她門的習慣,當初兩人還在一起做小模特的時候,曾鬧過不少烏龍。

以至於到現在,圈子裏還有許多人以為他們兩人是一對。

喬姝揉揉眉心,心裏那陣憤懣還壓在喉間,一時哽住,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阮廷頤不知有沒有瞧出她臉色不對,攤攤手:“晚上看你未好好食飯,要不要同我一起吃些宵夜?”

他特地囑咐幫傭給她煮了蘇城口味的熱湯,對著菜譜做的,不大正宗。

蘇城的甜口是清清軟軟的甜,帶著點桂花蜜一般的軟膩。

但港城的甜口往往是濃稠的、侵略性極強的甜。

喬姝吃了兩口,就覺得膩了,湯匙在白瓷碗裏淺淺攪拌,在深夜裏碰撞出一陣清脆聲響。

傭人為他們兩個煮好飯,就去休息了,偌大的廚房裏就隻剩他們兩個人。

說是廚房,其實也有三四百平的空間,喬姝沒有胃口,但也不好意思拂了別人的好意。

“吃不下了?”

正努力下咽時,倏忽頭頂落下一道陰影。

阮廷頤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側,徑自端起她麵前的白瓷碗,直接拿著她的湯匙就吃起來。

喬姝微微一怔,反應過來,覺得這樣不好,作勢要拿回。

阮廷頤反應很快地往後退。

正對峙間,二樓當中一扇門突然被人從裏麵拉開。

晚上在樓上與她對視的舊人,此時又重新闖入她的視野中。

他還穿著先前那身衣服,白色的薄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如月色一般流淌出淺淺的光華來,一件深棕色外衣掛在手腕上。

鼻梁上架了副眼睛,再平凡不過的金絲眼鏡,戴在他眼上,竟也是好看的。

是與她記憶中完全不相同的斯文模樣。

約是沒想到會撞見這樣的場景,他的神色微微一頓,上挑的眼睛在虛空中與喬姝對視片刻,很快移開。

阮廷玉在他後麵出門,目光也在樓下兩人身上淡淡掃過,眉頭肉眼可見地皺了下。

喬姝腰窩被人握住時,才意識到她與阮廷頤此時的姿勢過於曖昧。

她的臉驀地一熱,心髒慌亂地狂跳。

很奇怪,竟然有一種類似於出軌被抓包的心虛感。

她張了張嘴,本能地想鬆開抓著阮廷頤衣襟的手。

未料,後者不知在想什麽,在她的往後退的時候,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裏一帶。

阮廷頤語氣輕慢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浪**氣:“你們嚇到我家喬喬了。”

作者有話說:

發現突然多了好多人,感到受寵若驚,這章底下24小時內的2分評論都有紅包,謝謝你們來看我寫文。

以及,從今天開始,恢複日更啦,每天零點更新。

謝謝你們,小本本記下你們的名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