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連環計

鳴烈似乎在這一刻也有些明白過來了,他喃喃道:“伯鴻他,不想我們的人進城去,所以才會在最後關頭發動殺招!”

我凝視著森爵的臉,目光複雜,“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你竟然能想到這樣連消帶打一石二鳥之計?”

他抬手揉一揉眉心,終於露出了一絲倦意,“此刻局勢吃緊,我不能不對任何異動都心存疑慮,那個計劃不過是轉瞬即逝,如果伯鴻當真有古怪,我便用計試探一下。若是我多心,在最後關頭,我會抽回這些兵力,因為實在太過冒險。”

浩空悠然道:“況且你們方才沒有注意,我們三人說話的時候,特意遣開了所有人,似乎是在談論機密事件。若真是忠心於我們的人,自然知道避諱。但是那人在爭執的時候卻說過一句,‘我聽兩位首領說,蘇裴安據守城門不出,是因為想要拖延時間,等待援軍。’你們聽過就算了,我卻記得深刻。”

我明白浩空這句話中潛藏的意思,他和眾人都分散開來,若非有心想要聽到我們在說什麽,不會就這麽脫口而出。那場看似機密的討論,其實若有若無,是引君入甕。

森爵的眉毛一動,目光中露出幾分愧疚之色,“碧清,你是不是怪我沒有告知你真相?隻是事起倉促,所以我也不過是臨時想到的。我……”

我搖了搖頭,打斷了他還想繼續說下去的話,“這都是小事,隻是你和浩空配合默契,才叫我刮目相看。千鈞一發之際能夠想出這樣的連環計策,身為主帥,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見我目光誠懇而真摯,確實沒有動怒,森爵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而此刻一排人站在護城河外早已經整裝待發,浩空轉過身不知道在叮囑些什麽,此刻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像是彈琴的人按住了手中的琴弦,不可鬆,不可緊,等著最後的時刻才能鬆開手,發出震耳欲聾的最後一響。

森爵的目光卻變得嚴肅起來,他伸手拭去我臉上還未幹透的眼淚,開口道:“碧清,戰事隻怕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手無縛雞之力,就算留在此地也危險的很,後麵有宅院,你可去躲避。”

我剛想說話,他卻輕輕按住了我的唇,“不要和我爭執此事,方才伯鴻死的時候,你都為他悲戚到如此地步。將心比心,若我看見你這樣死在我麵前,我又該是何等的痛不欲生?”

我有些許的茫然,一時間臉上像是有火在燒。我揮手將他按在我唇上的手打落,磕磕絆絆的說道:“你……你說這些做什麽。”

我還在遲疑,他卻已經笑了起來。森爵有一張俊朗的臉,即便此刻刀兵無情,也照亮他眼底的溫和與桃花豔色,就在我茫然的片刻,他的唇已經湊了上來,輕輕在我唇上蜻蜓點水似的一碰。

他呼吸的氣息灼熱,然而卻又有鬆樹沉水般的清朗,叫人幾乎不忍抗拒。他貼著我的臉頰,低聲說道:“有些話,我怕現在不說,將來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說了。碧清,我在水月庵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我一直苦苦尋找的女子,或許便是你了。”

我此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四肢發軟,整個人都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要站立起來都覺得渾身酥軟,我咬了咬牙,這才說道:“胡說,你在水月庵見到我的時候,我滿臉都是紅疹,你還用匕首低著我的脖子,說我若敢出聲喊叫便殺了我,你……”

我原本想說你那個時候怎麽可能會喜歡我,然而那句話卻怎麽也問不出口。

森爵此刻已經緩緩放開了我,眉目裏有複雜的情緒,“你當日雖然容顏有差,但是嬉笑怒罵,溫和如牡丹初綻。你為我在衣服上繡竹葉的模樣,我也都還記得。當日在石崇的穀中,我曾說過一些混賬話,是怕自己保不住你。跟在我身邊,未來坎坷多艱,就連我自己都時時從夢中驚醒,汗濕重衣,隻覺得前路晦暗不明。若是帶著你,我越發覺得恐懼。我不願見你有絲毫損傷,更想給你天下最好的東西,但我毫無把握,隻怕害了你。”

他難得一口氣和我說這麽多的話,此刻神色卻肅穆端然,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如此,身為罪臣之女,我用計離開了楚國,但若是被楚王知道,隻怕就算千裏之外,也是非殺我不可的。我心中又何嚐不覺得驚懼可怕,又怕連累了他?

一直以來,我以為森爵是人中之龍無所不能,卻不曾想過他也有在暗夜之中驚醒的時刻。他的恐懼和擔憂又是什麽呢,我卻不能為他分擔。這一刻,我竟有些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了。

然而浩空已經走到我們麵前,微微挑眉,“你們兩個卿卿我我可夠了,這些人隨時準備下水,我們也是時候發動攻擊引起守門之人的注意了。我將帶人主攻南門,蘇裴安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南門。而這些人將通過你說的暗道,從水下北門進入。”

現在確實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連忙站直了身子,然而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護城河中竟然真的有密道?”

浩空搖了搖頭,伸手指向森爵,“這可就要問他了,護城河水波寬闊,一直以來都是為了阻止馬車與攻城的登天梯前行,我也為所未聞竟然水下還有一條密道。”

森爵笑了起來,倒是不以為意的模樣,“說是密道,卻也是太抬舉了。隻是護城河中不會莫名其妙的有水流洶湧,總要有個河道不是麽?當年修築崇德內城的人發現了裏麵有河流,便靈機一動挖通了一條暗道引水。此事他頗為得意,一來解決了護城河需與大河相連的弊端,二來內外河流共通生生不息,若有幹旱時期,護城河水倒也可以撐住一時。”

能夠借助天然河流為自己所用,審時度勢,借力而為,的確算得上是能工巧匠。但是這樣的事,森爵為何會知道?

然而我來不及多問,森爵已經召來了書姬鳴烈和朝暉三人,他緩緩說道:“旁人我如今也已經不堪信賴了,此刻戰局危險,碧清留在這裏恐有性命之虞。唯有將她交托給你們三人我才能安心,你們帶她找一個地方躲避。此戰我們必然大獲全勝,縱然不能……也要護她周全!”

他有天生端然的領袖氣質,一時間三人都半跪在地,擲地有聲道:“屬下遵命。”

我已不願再和他爭執自己是否會成為拖累與否,若強行留在此地,隻不過是讓他分心罷了。若不能上陣殺敵,便遠遠退到後方,人需要審視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任性的沈家小姐,更懂什麽叫顧全大局。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了,璀璨的日光一層層灑落下來,然而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卻並沒有叫人生出歡喜之色。我看見所有人眼底都有密密麻麻的血絲,他們的眼下也有一層淤青。

這一晚上幾乎耗盡了所有人的力氣,然而不知道是誰吹響了嘹亮而又渾厚的號角聲,似乎在這一刻刺破了天際。

我對森爵頷首,有千言萬語,最終也隻從嘴裏吐出兩個字來,“保重。”

他點點頭,並沒有再說什麽。其餘三人便左右將我護衛在中間,催促我趕快離去。前方已經有人開始發動了攻擊,城門守衛顯然察覺到這一次的攻勢更為猛烈,浩空不落人後已經衝了上去,飛矢如流星密密射下,塵土飛揚,刹那間遮蔽了所有人的眼目。

而我最後一眼看見的,是森爵側過臉來含笑的麵孔。他眼中一片漆黑,穿著染血的盔甲,手中持劍。然而很快,他的身形也瞬間被人流淹沒了。

書姬扶著我的手腕,幾乎是拽著我往前走。鳴烈殿後,朝暉則注意著兩邊的動向。我們走得很快,幾乎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就已經來到了一棟廢棄的民宅之中。

庭院之中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樹葉蔥鬱,花香襲人。此刻已經快要接近秋天,越發天高氣爽,但也有黃色的落葉徐徐飄落,然而唯有桂花長勢喜人,香氣濃而不妖。

這一家人走的匆促,桂花樹上還有曬著的紅棗。此刻內城交戰,能夠逃走的百姓基本上都逃了。畢竟刀劍無眼,避過這一時再說。也正因如此,我才有了歇腳之地。

書姬鬆了口氣,“總算是安全了。”

然而我的肩頭卻忍不住發麻,外頭吵雜之聲並沒有遠去,反而就在耳邊一般。

我站在庭院之中半晌,忽然咬牙道:“我要上屋頂!”

朝暉原本正抬起袖子擦去臉上汗珠,此刻嚇了一跳,也顧不得拭汗,連忙勸阻道:“姑娘,此地並不十分安全,要是上了屋頂,恐怕被人發現,萬一再有流矢,隻怕也會傷了姑娘。”

我心中焦灼,卻再也顧不得這許多,看著他們三人,沉聲道:“難道你們不想知道,究竟戰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