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主持大局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我看不分明的凝重,我緩緩道:“崇德城分內外兩城,都有駐軍。外城府衙已經被攻破,蘇裴安此刻全力應付來自無意門的攻擊,內城不可能調派人手出來,這隻鴿子,要將密信帶給誰?”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也不知過了多久,朝暉才輕輕說道:“雖然內外駐軍調不出人馬來,但是沈姑娘,看守城門的士兵也不再少數,加起來雖然隻有一百餘人,但是要脅迫百姓對抗無意門,這一百人已經足夠了。”

我的身子一晃,嘴唇都隱隱有些發幹,整個人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好似腳下的土地裂開了一條縫隙,而我的身軀沉重,隻好不斷的往下跌墜。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我喃喃道,難以相信在這樣的時刻,蘇裴安竟然會想出這樣玉石俱焚的事。

城門守衛是最重要的一環,一旦抽離了軍隊那麽攻破崇德城便是易如反掌。所以外城廝殺動天,城門依然緊閉而毫無動靜。現在蘇裴安隻怕是招架不住,才會將四門守衛都抽離出來。

此刻若有人聯手想要闖進崇德城,那高達十丈的城門簡直形同虛設。可是……哪裏還有什麽同盟呢?

蘇裴安兵行險招,賭的就是全力鎮壓了無意門,這樣彌天大禍就會消弭於無形之中。所以不惜空門大露,也要全力斬殺對方。

這一把,他倒是賭對了。

“不能讓那些人行動起來,否則崇德城的百姓要真的加入蘇裴安,我們必敗無疑。”鳴烈的左手攏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憤憤說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將房門都已經擠滿的尋常百姓,目光深深。

“諸位將情報傳來,碧清感激不盡。”我斂襟對眾人盈盈俯身行了一禮,那身材高大的婦人連忙伸手攙住我,“姑娘現在說這些做什麽,他們從四門一路往城中心行來,一路上打砸無數房屋,隻要有男人便抓出來做壯丁,要是不從的就殺了。我們這兒有些人聽見動靜逃的早,況且有都是街坊鄰居,自然通報信息。我思來想去,與其為蘇裴安那個狗官賣命殘害自己人,我們還不如來投靠姑娘。”

她說的雖然義正言辭,然而臉上卻還是有幾分惶然,舉目四望,這些人都是一樣的。他們不過都是尋常百姓,一生便說是拿起武器和官府作對,可能就連這個想法都從來沒有冒出來過。

然而此刻人人神色肅然,屏氣斂聲的看著我,仿佛我在這一刻取代了森爵和浩空的位置,成為了他們的領袖。

權力越大自然責任越大,此地除了我之外,再也無人能肩負起指揮全局的重任,然而當我知道當真非我不可的時候,整個人竟然冒出了一層細汗。

然而這樣的恐懼,卻不能和任何一個人說,就連露出一點聲色來都不行。

於是我在被她抬起手的瞬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眾人的時候,臉上已經恢複了從容鎮定,“諸位有這樣的想法,乃是崇德城的幸事。這麽多年來蘇裴安欺壓良民,毫無慈悲憐恤之心。多少人因為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又有多少村莊因為交不起賦稅而慘遭屠村。”

“無意門中之人,其實和諸位是一樣的,都是土生土長的黎世人,如果不是官逼民反,誰又願意走上這條路,今日碧清在此與各位宣誓,此行同去同歸,我將與各位生死並肩!”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室內響起,仿佛激蕩起了無形的漣漪,眾人看向我的目光原本還有恐懼和不安,然而此刻人人雙目赤紅,呼吸急促。

蘇裴安……我的心中有難以言說的怔忪,想起當日和風細雨,孫夫人前來鬧事掌摑於我的時候,他穿著一身磊磊青衣,笑意清淺如一卷詩經。那個下棋謀略叫人折服的男子,那個在阿婉的畫像前,會露出悲慟入骨之色的男子,那個重建了村莊,帶我同遊的人。

我看見他的驚才絕豔,看見他深入骨髓的寂寞和情深,然而此時此刻,卻要在千萬人麵前說起他的殘暴不仁和滿手血腥。

這一刻,我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沈姑娘,大家都在看著你呢……”朝暉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低聲提醒道。

我這才回過神來,攏在袖子中的手其實早已經因為過於用力握緊在一起而指節發白,但我的臉古井無波,沒有絲毫的情緒。這是上位者的尊嚴和自持,如果連我都有膽怯和惶恐,那麽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我轉過身前往樓上,聲音平靜,“我有一個計劃,需要四個人為我帶隊,這四人需有謀略和勇氣,也要擔負起自己一隊人員的安危,指揮全局,可勝不可敗。哪四位有這樣的決心與不懼死亡之勇氣,就隨碧清一起上樓吧。”

身後立刻傳來了竊竊私語的聲音,這番話並未是危言聳聽,若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不敢前來,若是有謀略卻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人,來了也一樣是送死。我對這群人毫無了解,隻得用這個辦法撒網捕魚。

究竟會不會有魚兒上鉤,若是沒有,我又該如何……一念及此,我的後背似乎又冒出了冷汗。

不過很快,這種擔憂就在四個人麵前消失於無形。朝暉,鳴烈,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也跟了上來。

我坐在二樓的桌子前,神色端然,鳴烈第一個單膝跪地,“屬下鳴烈、屬下朝暉、屬下書姬、屬下伯鴻”四個人頓了一頓,這才齊聲說道,“見過沈姑娘。”

那是一種宣誓麽,我的心跳在瞬間加速,然而目光卻依舊清平,從他們的臉上緩緩掃過去。

鳴烈和朝暉自然是不必多說,叫書姬的那個女子,恰巧便是曾經救過我一命的大姐。她已經年近三十,身材壯碩,和鳴烈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而伯鴻則是個身材瘦削的男子,隻是下巴上有一條刀疤,眉目堅韌。

我終於放下心來,或許他們四個人,真的可以完成任務,順利擊潰蘇裴安的計謀。

“諸位多禮了,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並非四位的主上。今日同舟共濟,實為討伐酷吏罷了。”我莞爾一笑,站起身來走到他們麵前,“各位請看,這裏是崇德城的地圖。你們都在崇德長大,想必比我更熟悉地形。”

此刻情況緊急,我並不想和他們客套,於是幹脆直奔主題道。

幾人對視了一眼,紛紛頷首。既然明白地形,便省去了我一番口舌。我隨手拿過浩空喜歡用的一根細細竹棍,依次在四大城門點了一點,“書姬,四門是否同時出動,而並不是匯聚在了一起?”

書姬凝神想了想,這才粗聲粗氣的說道:“沒錯,這些混賬從城門四條主街各自搜人,並沒有匯聚在一起。”

我的竹棍順著書姬所指的四門分別一劃,那四條主幹道涇渭分明,分別是侯夢、夜旋、權連、千德。

“城門駐軍的人數素來不會太多,大概一百人左右,也就是平均每個城門有二十五人駐守。蘇裴安就算再孤注一擲,也不至於將人數全都調走,至少會留下兩三個人看守城門,以備不時之需。”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然而整個人心中卻止不住的激動起來。我有些明白過來為何男人沉迷於戰爭這樣殘酷的遊戲,它雖然充滿了血腥和殺戮,但的確會讓人覺得鬥誌激昂。隻是一局比圍棋更有趣的賭博,即便天色將明未明,我似乎都能隔空感受到蘇裴安的笑容和他寬大被風吹起的長衫。

當日我曾和他對弈,其實已經用盡了全力,卻還是輸他半子。如今這一場局,我是否還是會輸呢?我微微笑了起來,目光裏有莫測的光。

一個人的棋局,比拚是兩人的智謀,但這場整個崇德城都在參與的棋局,對比的便是棋子的力量。

蘇裴安已經輸了民意,我不信他會贏!

“這二十人都是精銳,既然是看守城門,便相當於是蘇裴安在崇德四城的眼睛和手,他們一路上抓人入伍充當炮灰,我要是猜得沒錯,為了提高行動效率,必然是分頭行動。我要你們帶著人,逐個擊破,將他們全都殺了!”

四個人全都臉色一變,隻有伯鴻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他下巴上的刀疤仿佛是一個咧開的笑容,“姑娘這計策倒是很對我的口味,但二十個精銳部隊,帶著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去,豈不是送死麽?”

“怎麽會手無寸鐵呢?”我也笑了起來,“這裏還有裝備精良的弓弩,縣衙之中想必也還有那些淬了毒的武器,你們全都可以帶走。”

伯鴻大笑起來,“好、好……我一定將他們的人頭割下來,帶回給姑娘。”

這個男人的目光裏有過於狠毒的光,然而此刻是非常時期,要事半功倍,就隻能用更快的武器和更鋒利的刀,便也顧慮不了這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