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病

他搖了搖頭,“碧清,如果你真的不怪我,那麽……讓我送你回去吧。”

這並不是過分的要求,我自然也無法拒絕,隻好點了點頭。

此刻斜陽正好,一直以來的陰霾似乎被落日的餘暉驅散。我看見年輕的男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話要告訴我。

“碧清,以後有什麽事,你都可以來找我。我雖然隻是太子,但是要庇護你,並不是困難的事。”他說的懇切,卻像是流雲在耳畔吹過,帶著薄弱的寒冷,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我並不是不相信太子,隻是他自幼養在深宮,是在婦人手中長大的男子。從來不曾見識過著世間的醜惡和不堪,即便說出來的保護,也還是帶著不更事的口吻。

或許會有女子因為他有這樣好看的麵孔,而因此覺得動容,但那定然和我無關。他的聲音還在耳畔斷斷續續響起,“碧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到東宮來伺候。”

我驀地抬起眼,他怔了怔,片刻後才咬唇道:“怎麽,是不是你不喜歡?可是你到了東宮,我就可以保護你了啊。”

他像是個孩子一樣,急切地表達出自己對某種玩具的喜愛之心。但是……我並不是他孩提時候的玩具,將自己的一生交托給眼前稚嫩的男子,真的可以麽?

自然是不行的,我眼中有微弱的笑意,緩緩道:“殿下抬愛,碧清銘記在心。可是碧清是罪女,如果被人知道太子青眼有加,難麵會讓人誤以為太子對我父親心懷仁慈。”

“但振武將軍的確是忠心愛國!”他急切地說道,神色焦灼,想要在我麵前表達對父親的憐恤。

“殿下,下旨宣告天下我父親謀反的,是您的父親,當今的皇帝,這樣的話,再也不要在任何人麵前說起了。否則,隻會害了你的。”我俯身行了一禮,看見他終於因為察覺自己失言而頓時蒼白的臉,心中再次有譏誚的笑意。

我並不是不感激他的,然而一個女人,不可以將自己交托給任何人。

母親是我的前車之鑒,有她在,我就無法愛上任何人。

“怎麽了,心神不寧的?”劉姑姑見我回來,忍不住皺眉道。

“不知道怎麽,總是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我用手按住額頭,勉強露出了一抹笑容。然而那笑意顯然是過去牽強,劉姑姑抬手按住我的額頭,“也不見發燙,你先去休息一會兒,若是明日醒來還是如此,就去禦醫院請一位醫官瞧瞧吧。”

我自然是千恩萬謝,回到自己的床榻上之後就倒頭大睡。期間似乎有人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我卻懶得說話,也怕被人瞧出破綻來,隻得這麽昏昏沉沉裝睡。

入宮以來,我從來沒有睡得這樣慌亂過。過去的一切在腦海中猶如走馬觀火閃過,然而卻緊閉著眼眸,不敢再去回憶。

有冰冷的淚從眼底滾落,浸潤在枕巾上,刹那間就消失了蹤跡。

“好端端地,怎麽才一夜功夫,就難受成這個樣子?”同住一屋的宮女大吃一驚,伸手來摸我的額頭,卻是滾燙如火的。

“不妨事的,我今天去禦醫局請一位醫官看看便是。”我勉力含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卻搖了搖頭,“你這個樣子,如何還能去的?要不然,我為你去請醫官如何?”

對方自然是善心,我心中卻吃了一驚。若是醫官來了,自然看得出我額頭滾燙並非是因為體內燒熱,而是因為在不久之前,我才將手中的暖爐放回櫥櫃之中。

“多謝姐姐,可是我們人微言輕,醫官哪裏會因為看顧一個宮女就親自前來呢。”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雖然是頭疼腦熱,但勉強走幾步也是無妨。姐姐還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必擔心我。”

她有些遲疑,但也知道醫官的確是不會來的,隻得頷首,“那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小心……自然是要小心的。將那一刹的惆悵埋進內心深處,我微微一笑,一路往禦醫局走去。

在禦醫局不遠處的轉角,有一個宮女跌跌撞撞走來,一下撞到我的肩膀。肩頭隻覺得一痛,然而與此同時,卻有一個小小紙包順勢塞進了我的手心。

我緊緊收攏自己的右手,油紙堅硬,烙在手心的棱角讓人覺得發痛。然而那痛,卻像是要展翅飛翔之前的預演,讓人充滿了激動與亢奮。

回到屋內之後,我將粉末全數倒進了口中,然後再用清水送服。翠兒姑姑隻怕知道我時日不多,所以將藥材熬成了粉末,讓我一次吞服進去。

將剩下的油紙扔進燃燒的燭火之上,看著它一點點蜷曲發黑,最後變成了一灘灰燼,被風一吹,就徹底消散在了空中。

到了半夜,我能察覺到自己的體溫上升得迅速。不同於造成用火爐燜在懷中造成的虛熱,而是那包藥起了效果。我緊緊閉著眼睛,隻覺得腦袋像是灌鉛,沉重無比。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人在說話,也有人在歎息。

“哼,別以為躺在床上裝死,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公主要一個宮女做奴婢,難不成還有不允的道理?”隱隱約約,聽見門外有人在高聲斥責,聲音尖利得像是一把刀。

我記得這個聲音,這是涵山公主的宮女,那個曾經來宣召我的人。此刻她怒氣衝衝走了進來,斜著眼睛看我,“這不是眼睛都睜開了麽,也不見是病的要死的樣子。更何況,既然公主要召你做奴婢,自然會派醫官來診治你,這對你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才對!”

她奉了涵山公主的命令,這一次是無論如何都要帶我走。然而我卻說不出話來,喉嚨裏滾燙像是有火在燒。

劉姑姑擋在我的身前,“就算公主想要這個宮女伺候,恐怕也是要等她病好了才能去。這個樣子,如何能夠伺候公主?”劉姑姑素來是不苟言笑的人,我來浣衣局這些時日,也從來不曾見過她如何青眼待我。然而這一刻,她卻像是護雛的母雞,張開羽翼擋在了我身前。

心裏不是不感動的,然而拿藥粉發揮了作用,此刻喉嚨裏火燒火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劉姑姑卻按住了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亂動。涵山公主的宮女冷笑起來,“浣衣局好大的膽子,怎麽,你們是想要違抗涵山公主的命令麽?”

“公主讓她今天前去伺候,別說是病了,就是死了,也要抬到公主麵前去。”那宮女發起怒來,聲音也變得越發淩厲,“你們若真的不想交人,那我就隻好回稟公主,到時候慎刑司的人來了,劉姑姑,我看你是不是還像現在這樣硬氣!”

劉姑姑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咬了咬唇,臉上也出現了幾分遲疑。

慎刑司是宮中執掌刑罰的地方,那些掌刑的內飾與宮女對付犯罪的宮人,手段毒辣而刻薄。慎刑三十六司,每一司的刑罰都可怕的讓人不寒而栗。熬到最後,據說能讓人生不如死。

就算對方沒有抬出公主的名號,劉姑姑也是斷然不能公開違逆涵山公主的。我們不過是宮廷之中的奴婢,性命比草芥還要不如。主子一個念頭,就可以決定宮人的生死,甚至稍微得寵的宮人,一樣可以對我們頤指氣使,呼來喝去。

我掙紮這抓住了劉姑姑的手,一雙眼睛裏滿是渴求,半晌,才艱難吐出幾個字來,“姑姑,我沒事。”

才說完那幾個字,整個人就已經快要陷入虛脫。

劉姑姑擔憂地看我一眼,嘴唇動了動,剛想要說什麽,就聽見那宮女笑了一聲,“還是你識大體,公主讓你過去伺候,乃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至於你病了,到時候自然有醫官為你診治,總比你在這兒等死要好。”

我站起來,渾身依然無力,劉姑姑攙住我,這才有了借力的地方。我不想看對方那張勢力的臉孔,隻得回過頭對劉姑姑說道:“這些日子,多謝姑姑的照顧。”

劉姑姑歎息了一聲,目光裏滿是擔憂。她隻是尋常的女官,無法違背涵山公主的意願,此刻隻好拍了拍我的肩膀,歎息了一聲,“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閉上了眼睛,已經到了三日之期,然而臉上的紅色斑點卻還是沒有發出來。如果到了涵山公主的宮殿,那麽就算有了一臉痘痕,她依然會請醫官來瞧我,到時候就真的全數功虧一簣。而且說不定,還會連累給了我藥粉的翠兒姑姑。難不成,真是天要亡我?

那宮女笑了一聲,隨即便有人伸手從劉姑姑手中將我接了過去。雖然天花是假的,然而那藥粉的確讓人渾身無力。我意識模糊地靠在兩個宮女身邊,看見日出東方,金色的光灑落在透明琉璃瓦上,猶如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