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燕雲變

兩心相知,想必也不過如此了。兩日之期很快就過去了,這一次我並沒有再避諱,而是和森爵共同上朝。文武百官看著坐在帝座之上的森爵還有屏風後我若隱若現的身影,彼此對視了一眼,目光複雜。

森爵這幾日修養,精神確實是好了許多。我坐在屏風後不動聲色,卻能聽見石崇第一個站了出來,俯身跪地,“啟稟皇上,微臣和參知政事並兵部尚書商議,決定在三日之後全國招募軍隊。同時也要傾全國之力,支援前線,調度國庫軍糧,乃是大事,一切還要皇上做主!”

“是麽?”森爵的嘴角上揚,帶著淡淡的笑意,然而目光卻清冷如刀鋒,照的出每一個人的影子。他的聲音低微,然而雖然慢,卻在大殿之中驚起回響。

袁守仁終於難捺不住,再次出聲道:“皇上雄才大略,老臣原本不該有意見。然而兩國和平也不過是這兩年之事,皇上如果貿然動兵戈,終究是師出無名。還請皇上顧念史書青筆,也為萬民一時的平安著想。”他這一次倒是乖覺得很,幹脆閉口不提皇嗣一事,然而史書落筆無情,卻讓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千秋功過,終究是留給後人說。然而這樣貿然出兵,終究無法再打上仁義之師的名號,即便日後帝國一統,隻怕也會留下一個侵略者的罵名。

而對當今的百姓來說,他們又會如何看待自己的君主?石崇和柳培元一怔,主戰的朝臣一時間也忽然陷入了沉默。

這一刻,就連我也忍不住陷入了沉默之中。整個大殿就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我看著森爵,他的目光冷清,並沒有動怒,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袁守仁越發得意起來,他是兩朝老臣,位高權重,雖然被權力衝昏了頭腦,然而他到底不是愚鈍之輩。

出師無名,素來就是大忌。更何況貿貿然發動戰爭,即便是君王之命不得不從,可是在百姓之中,又會出現怎樣的反對浪潮,這是無可控製的事。

然而就在氣氛陷入沉默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外頭高喝了一聲,“什麽人,竟然剛在禦前*!”

馬蹄聲如疾風驟雨,遠遠的還聽不真切,然而此刻被那人高喊了一聲,倒是越發清晰起來。文武百官都竊竊私語起來,文官坐轎,武官乘馬,這原本是朝廷的規矩。然而所有馬匹轎子都在順貞門外就要停下來,無論如何,誰都不敢在太極殿之上*縱橫。

然而……隻有一種情況,城門外的士兵才不敢阻攔,任憑馬匹橫衝直撞進入殿前,那是,八百裏加急的快報!

“啟稟皇上,小人帶來了燕雲十六州的軍情,浩空將軍吩咐過小人,無論如何,都要將密件帶到,還請皇上禦覽!”那人在外頭喊得聲嘶力竭,朝廷之中諸人麵色越發難堪起來。燕雲十六州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初梁王坐鎮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燕雲十六州原本有五州城是從楚國手中奪回來的,若是有什麽異動,導致的結果卻很可能讓原本搖搖晃晃的天平徹底傾頹。我伸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裙角,聽見森爵饒有趣味的抬了抬手,身邊的內侍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很快那人就被帶到了朝堂,穿著的的確是魏國尋常士兵的衣服,隻是甲胄早已經蒙上了厚厚一層灰燼,衣袖和褲腿也多有破敗不堪。他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然而一張臉卻上卻被曬得脫皮,這幾日風餐露宿,八百裏加急,隻怕過的並不輕鬆。

內侍不敢再帶他上前,隻得讓他跪在正中間。文武百官議論紛紛,目光卻多半都盯在那信箋上。

森爵看了一眼,低聲笑了起來,“看來各位愛卿對這信箋上到底寫了什麽,都十分的好奇,既然如此,那麽無極,你就念出來,讓各位愛卿都聽一聽。”

無極是貼身伺候森爵的內侍,此刻卻也嚇了一跳,整個人抖得厲害,哆哆嗦嗦將信封裏的東西拆了出來。信紙攤平了,我雖然隔著一層屏風看不真切,然而卻分明能夠聽見內侍尖利的聲音,“啟稟皇上,燕雲十六州告急。原本就屬於楚國的蘄州和幽州叛亂,想要重投大楚!”

不知道是誰倒抽了一口冷氣,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中聽來格外的滲人。

那士兵抬起頭來,一雙眼底竟然滿是密布的血絲,“皇上,幽州和蘄州同時叛亂,浩空將軍已經抽掉了兵馬連夜圍剿,隻不過沒有皇上手諭,燕雲之外的人不敢擅自行動,唯有孫大人全力支援,但軍情如火,還請皇上聖斷!”

“一派胡言!”袁守仁不愧是兩朝元老,此刻旁人都在震驚燕雲十六州的動亂,然而他卻已經反應過來,一張臉上神色凜冽,急匆匆說道:“就算燕雲十六州又動蕩,也不過是兩州之力而已。難道浩空將軍鎮守燕雲十六州,兩年時間,竟然連小小一場叛亂都鎮壓不住?若是如此,實在辜負皇上一番苦心,不如讓他自己陣前殉國的好!”

我冷哼了一聲,雖然不屑袁守仁此人心術不正,圓滑狡詐。到心思靈敏到如此地步,卻也不得不叫人讚歎。

“此刻爭論這些,似乎顯得有幾分稍顯急躁了。”然而森爵並沒有開口,隻有石崇站出來,淡然一笑,“我相信浩空將軍的本事,不會鎮壓不了小小一場叛亂,但是既然還用八百裏加急送了信件過來,必然是有將軍自己的理由。周國公何必急著動怒,不如先聽聽對方是怎麽說的吧?”

石崇談笑風生,然而字字句句,卻都是綿裏藏針。袁守仁不好發作,然而臉色卻分外鐵青,他顯然並不想讓石崇問下去,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有時候局勢逼人,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石崇已經踱步走到那士兵麵前,“皇上麵前,你就一五一十的說。方才周國公認為你家將軍無能,你雖然不是將軍,但身處燕雲,又被派來傳信,想必總是有些說辭才對。”

那士兵並不認得石崇,但是卻也聽得出來石崇是在為自家的將軍幫忙,立刻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說道:“回稟皇上,浩空將軍並非不能鎮壓兩州叛亂,而是叛亂來的蹊蹺,他雖然盡力封閉了小心,但是楚國的軍隊,卻已經在邊境集結了。”

“楚國?”這一次是森爵笑了起來,他麵容平淡,然而一雙漆黑深邃的都瞳孔,卻像是早已經洞悉了一切,“楚國風平浪靜這些年,但心中想必對失去燕雲十六州一事始終耿耿於懷。當初沈案謀逆被處死,之後我軍接連大勝,楚國安於南方的享樂,這些年來,早已經是磨平了雄心壯誌。不過現在看來,對燕雲十六州一事,他們倒是始終耿耿於懷的很。”

森爵坐直了身子,目光從每一個大臣的臉上滑過,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鋼刀,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質問,“當年漢武帝曾經說過,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朕本也想給天下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也知道各位愛卿憐惜蒼生黎明,不願意妄動幹戈,但如今楚國蠢蠢欲動,諸位也想讓朕束手待斃麽?”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石崇第一個跪了下去,“臣雖然不是武官,卻也還是昂揚七尺男兒。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如今楚國咄咄逼人。孫大人以六十高齡尚且能支援燕雲,與浩空將軍並肩作戰,臣不敢惜命,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親自上陣殺敵!”

這番話說的氣勢淩然,柳培元也第跟著跪了下去,出聲附和。他說了什麽,氣勢已經無關緊要。然而參知政事與銀清光祿大夫的意見,已經足以表明許多人的立場。

他們終於明白過來,皇帝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登基的皇帝了。他羽翼漸豐,有了自己的勢力。更何況還是楚國主動出擊,沒有人膽敢在這個時候退縮。更何況,他們並不對袁守仁效忠。

於是一時之間,局勢似乎被無形的扭轉了。滿朝文武大臣紛紛跪了下來,恨不得掏心挖肺的表達自己的赤誠忠心。然而坐在禦座之上的男子,卻絲毫沒有喜悅,他隻是不動如山的坐在龍椅上,俯瞰眾生。

從這一刻起,我才相信,森爵是一個天生的王者。或者說在這兩年之中,他已經熟悉了這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然而我卻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隻是在我失神的時候,森爵卻驀地回過頭來,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動,朝他莞爾。高處不勝寒,站得越高,終究是覺得越冷。唯有兩個人站在一起,才能夠抵禦這種寒冷吧?

森爵在這場和文武百官之中的較量裏,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雖然這不過隻是一個開頭,但是即便身處後宮之中,我也已經能夠預料到,風雨將會在這片土地之上肆虐,動蕩與不安,死亡與殺戮,將會奪走許多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