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同心

“你在困境之中與森爵聯手並肩,如今他成為了皇帝,你也即將位極人臣。日後攻打楚國,一旦天下太平,誰還能比你更加尊榮?可是石崇,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害怕。”我緊緊盯著他,目光沉重,“權力難道真的像是食人的猛虎,一旦用血肉供養,就再也騎虎難下了麽?”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質問太過淩厲,石崇臉上原本的怒色漸漸消失去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難以言說的怔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罷了,這一次,的確是我不對。隻是碧清,關心則亂,皇上登基不過才兩年,若是真的有什麽意外,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不敢掉以輕心!”

他素來是風輕雲淡,此刻終於也露出了疲倦神色,身子一沉,幹脆直接坐到了我的對麵。這幾一直都在後宮之中照顧森爵,他似乎也有意並不想知道外頭究竟變成什麽樣子,倒是難得安靜了下來。然而此刻看著石崇滿眼血絲,我忽然生出不祥的預兆來,連忙問道:“可是前朝有什麽變故?”

“前朝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或許是因為你懷有皇嗣在身,況且在大殿之上說的那番話確實擲地有聲,朝廷之中反對的聲音,已經沒有那樣堅決了。”石崇笑了笑,似乎也覺得有幾分難以置信。

我卻不置可否,那番話即便振聾發聵,也不過是對小部分人起了作用。絕大多數門閥世家,還是持觀望的態度。但至少在大殿之上所說的話,也是讓他們知道,禦座之上,想要南征的決心究竟有多麽強烈。

可是那些門閥貴族,隻怕還需要一把火,才能將征討之事燒的更旺。我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隻不過仍舊在遲疑之中。石崇看著我,目光灼灼,“宸妃在等待什麽?如今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鐵板一塊的世家已經出現了裂縫,正是要打鐵趁熱才對。我此次進宮,雖然冒失,然而也是想向皇上求一個口諭。”他頓了頓,換了個稱呼,口氣也柔和許多“碧清,我最後再問你一句,皇上的身體,究竟如何了?”

“洪峰已經看過了,隻說是舊疾複發,需要好好休養。當初他在貴州的時候也曾經大病,還是薛禮隨侍在側,可是我想要再將薛禮找出來,森爵卻說不必了。洪峰也說並無大礙,我倒總覺得不安。”我微微蹙眉,將心中疑慮都說了出來。

即便就在方才我還訓斥過石崇,然而放眼合宮上下,我能夠信任的,其實也隻有他一個。更何況如今石崇已經是銀青光祿大夫,許多事情,本也隻有他能為我出謀劃策。

“那便好,聖旨是說休朝五日,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天,第五日,我將會和柳培元一起聯合其餘的大臣,希望選出征討的將領來。浩空固然是皇上的左右手,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些,我和柳大人都認為,黃浦將軍可勝任統帥一職。”他倒是並不偏頗,開口說道。

“和柳培元?”我抬眉,貌似無意的問道:“你們二人,什麽時候倒是走的這樣近了?”

“柳培元是參知政事,權力極大,更難得他家中也曾是三代布衣,也是通過聯姻才走到這一步。在其餘靠血緣保持純粹的門閥之中,更容易受到輕蔑對待,卻反而能為皇上所用。”石崇靠在軟墊上,倒是慢慢放鬆了,“既然皇上龍體無恙,那麽臣等也就可以安心了。”

我不動聲色,卻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即便是石崇,心中想必都還是對森爵十分仰仗的。那個如泰山巍峨不動聲色的男子,平日不聲不響,然而在病倒的這一刻,我才知道他往日究竟獨自承擔了多少壓力。

所有的奏折都要遞到禦書房來,我為他批閱奏折,每一筆看似輕鬆寫意,然而寫完一本,手都要顫抖許久才能平靜下來。朱砂無情,每一筆下去都不會再有回轉的餘地。然而那輕飄飄兩句話,最終影響的,卻是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這樣大的壓力,迫得人幾欲發狂。而且除了政事之外,尚且還有軍國大事,更有文武百官之間的暗流洶湧。他在禦座之上冷眼旁觀獨坐,並非隻是享受那幾句萬歲,而是如坐針氈,每一步,每一點權力,都是在刀山火海之中奪回來的。

我送走了石崇,然而快要到宮門口的時候,他卻似有話要說,然而遲疑半晌,終究還是轉身離去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們兩個人倒也漸漸有了隔閡。我從他的身上,察覺到了讓人心驚的鋒芒。

從前在崇德城初相遇,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不知不覺已經消失了。我從他的身上嗅到了權力和野心的味道。然而,我當真又還是從前那個沈碧清麽?

如果我真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著石崇,那麽暗中和柳培元互通有無之事,為何我卻不曾告訴他?

權力場,就像是個巨大的染缸。我們都身不由己的進來了,那麽想要幹幹淨淨,不染塵埃退出去,實在是癡人說夢。蓮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而我們,終究不過是最尋常的一群凡人罷了。

長風吹起我的衣袖,那上麵用了刺金細線繡著鸞鳳的模樣,展翅欲飛。我慢慢回過頭去,任憑金色的日光在衣袂之間流轉。回不去了,終究……都回不去了。

我回到乾清宮,看見森爵仍舊躺在床榻上。而洪峰剛剛替他診脈完畢,正低聲不知道說些什麽,一見我進來,立刻沉默了,起身向我行禮,“微臣參見宸妃娘娘。”

“洪大夫不必多禮,如今本宮的胎和皇上龍體都由洪禦醫一人看顧,照理來說,應該還是本宮要和禦醫說一聲多謝才是。”我連忙伸手攙住他,含笑道。

洪峰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娘娘這樣說真是折煞微臣,皇上和娘娘都有神佛庇佑,因此不過是些小疾罷了,微臣不敢居功。”

他恭敬退了下去,我這才走到森爵的身邊。他半閉著眼睛眼神,此刻看見我來了,這才伸手出來,我和他雙手緊握,兩個人坐在一塊,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勾了勾嘴角,“是誰來了,你往日看完奏折就會直接回乾清宮,今日倒是耽誤了不少時辰?”

他雖然在病中,然而心思靈敏,我這才穩下心神來,“是石崇,他來問我皇上是否龍體康健。當日休朝也不過是五日而已,再有兩天便要開朝,他擔憂龍體,所以才漏液進宮。”

“兩日之後,一切如常。”他沉吟,開口說道,“石崇主事我自然放心,然而三日前你在朝堂一鬧,如今我又五天不曾臨朝,禦座空缺,難免人心惶惶,更讓心懷不軌之人有了機會,朕不會允許。”

“我不擔心兩日之後的臨朝,而是……”我頓了頓,這才說道:“石崇傳來的消息,隻怕文武百官已經鬆口,但真要百官上下一心一齊攻打楚國,並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固然臣妾可以用激將法,皇上也可以下聖旨,但人心叵測,若無同仇敵愾之心,又何來萬眾一心的殺敵?”

森爵靠在床榻上,微微閉著眼睛,我尚且能看見他修長的睫毛,宛如撲閃的蝴蝶羽翼。是了,他原本也是這樣清俊的男子。

我心中頓時一怔,隻怕是自己的話說的重了,連忙改口道:“方才洪峰囑咐了要宮人燉了人參雞湯,我知道皇上胃口不好,因此特意叫人看守,將雞湯上的浮油都撇去了,隻怕味道要清淡些許。皇上既然醒了,好歹也喝一些才是。”

森爵一笑,“你在我麵前,不用回避什麽。”他抬起手輕輕握著我顫抖的手腕,帶著幾分憐惜,“明明是我在病中,但是這些天瞧著,你比我都還要瘦削許多。”

我終於轉過臉去,一雙眼底已經湧起淡淡水霧,然而卻也要強忍著哽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皇上在臣妾麵前,從來沒有自稱過朕字。臣妾知道這是殊榮,然而思來想去,總是覺得不妥。”

“因為皇帝,是孤家寡人,因此也隻能稱孤道寡是不是?”他淡淡笑了起來,不是難過,而是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寂寥神色。

我心中一慟,然而強忍著不敢落下淚來,將頭靠在他的肩膀,悶聲道:“說什麽孤家寡人,難道我沒有陪在你身邊麽?隻不過如今人多嘴雜,到底是僭越之事,流言蜚語,自然是越少越好。”

“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麽?”他輕輕笑了起來,似乎是早已經胸有成竹,眸光一轉,落在我身上,這才說道:“你方才說,隻怕文武百官不肯同仇敵愾,其實我倒是有個法子。”

我強打起精神來,“這倒是有趣,我也有一個計劃,不知道我們二人,是不是想到一處去了?”

左右無人,語不傳六耳,我湊近森爵耳邊低語,他亦含笑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