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偷得浮生

“我是一介弱質女流,在王圖霸業上,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也並非刁蠻任性的女子,名分於我,雖然重要,卻也未必是全部。”我抬起頭看著他,森爵有清俊麵孔,此刻看見他眸光之中似有光華火焰在燃燒,“但碧清一生所求,是能夠被人鍾愛,但願皇上,永遠不要厭棄我。”

我從不曾說過這樣的話,然而此刻脫口而出,我的喉頭都有些顫抖起來。

如果從來不曾被人珍視過,或許我覺得也不過如此。然而森爵方才那一句話,實在讓我觸動萬分。

器宇軒昂的男子並沒有鬆開手,隻是緊緊將我抱在懷裏,低聲說:“從望月庵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心中便在想,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美麗的女子。你就像是我的母親一樣,溫和沉靜,然而那種美又像是月華正好,看上去無波無瀾,然而月色流轉之間每一寸,都是動人心魄的。當時我用匕首抵住你的脖子,你卻對我說,這裏住的都是孤兒弱女,沒有銀子。”

“你連性命都不顧,卻還是想著望月庵裏那些孩子治病的銀兩。”頭頂傳來悶悶的笑聲,“我當時,就已然想要和你一生白頭。”

水月庵,楚國、孤兒……我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心中隻覺得說不出悵然若失。

那似乎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隻是沒想到森爵原來全部都記得。我伸手靜靜握著他的衣袖,過了好一會兒,終究斂眉道:“那段時光,真是我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候。歲月靜好,古井無波。你身上雖然有傷,但是慢慢也好了起來。”

“最好的時光?”森爵終於鬆開了我的肩膀,俯下身凝視著我,“未來的日子還長的很,那段日子雖然難得,但必然不會是最好的。因為,朕還要送你整個天下!”

“我要天下來做什麽,天下終究是你的。”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是武則天,沒有那樣的雄才大略和謀斷。我唯一想要的,不過是你能夠平安。”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脫口而出說這樣的話。然而這樣的顧慮很擔心,在我心中來來回回千百遍,並不是忽然才冒起來的。

當初在崇德城,我曾親眼看過多少死人和淒厲的哀哭聲。

戰爭在男人看來,是一場棋局。翻手為雲覆手雨,整個天下都將是他們鬥智鬥勇的棋盤。然而我的眼睛所能看見的,卻是那些無辜的平民百姓,那些有血有肉的人,一個個到最後全部都死在了我麵前。

我從來不是個能夠看慣生死的人,哪怕看得再多,終究還是覺得心中膽寒。

那樣的凶險,如何叫人能夠放心。更何況不過是收複燕雲十六州,就已經是那樣慘烈。到時候魏楚兩國交戰,又該是何等的烽火狼煙,血戰千裏。

“你的病……”我左右看了看,隻見四周無人,終究還是開口道:“雖說薛禮的確是個神醫,但是你當日在貴州病發是何等凶險。如果稍有差池,被梁王得知主帥都得了重症。他必然會四處散播消息,甚至無需強攻,隻要以逸待勞,或許最後鹿死誰手都未可知。當日我在軍帳之中周侍奉你,你可知道我每每午夜夢回都覺得後怕?”

如果不是梁王見兵敗如山倒,燕雲十六州極為城主紛紛反叛,他竟然自盡而亡,隻怕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然而聽我提起,森爵倒是笑了起來,隻是他的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我說,“你知道那個人叫做薛禮?”他嘴角的笑意尚且沒有褪去,然而不知道為何,我的心卻陡然像是往下沉了幾寸。

片刻後我才點了點頭,“是。”

“薛家鮮少在朝廷之中露麵,隱姓埋名在江湖之中,雖然醫術了得,然而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森爵深深看著我,他歎了一口氣,“你怎麽會認得他,況且薛禮還是少年成名,據說是薛家不世出的神醫。薛家的那些人,將他看得比什麽都重,如果不是當年我一番機緣,隻怕未必能請得動薛禮隨軍。”

他聲音清淺,不疾不徐,那淡然的姿態,就好像是清風無意之中吹過漫天白雲。然而雲卷雲舒,是極其自然的姿態。隻是森爵,我此刻卻不能將這一番話,當做無謂。

沉默了片刻,我這才肅然說道:“我雖然不認得薛禮,然而石崇卻認得。然而此事,你若要怪罪,大可隻怪罪我一人。當日薛禮一人包辦了所有事情,煎藥煮藥,雖然是我為你試藥,但是裏頭方子到底是什麽,竟然無人知道。他煮了藥之後,那些藥渣都全都焚燒了。說是留之不宜,如此神秘莫測的一個人,我如何能夠放心將你安危交托給他。所以才問了石崇,他不過據實相告而已。”

我俯下身來,盈盈對他行了一禮,然而白衣勝雪的男子卻立刻伸出手來扶著我,“行了,我不過是問你一句罷了,何必這樣緊張。石崇是我的左右手,我不會責罰他。更何況是你,你親自為我試藥?”森爵微微挑眉,有幾分動容,“我竟然從來不曾聽你說過。”

“夫妻一體,我問薛禮你究竟是得了什麽病,他隻推說你是偶感風寒,也不肯告訴任何人藥方。我無法,隻好自己試藥。若是有毒,自然是先毒殺了我。”我被他一托,自然是再也拜不下去,此刻也隻好回答道,“不過,幸好是安然無恙。”

他攜了我的手,緩緩朝宮門外走去,“是藥三分毒,你怎麽那樣莽撞。”他蹙眉,“前幾聽說有人賀我登基,百官獻上賀禮,有人送了一座西洋種來,倒是有趣的很,你和我去看看吧。”

若是景陽宮中倒也罷了,此刻要出去,我一時間倒是有些遲疑起來。後宮之中宮女太監來來往往,終究是有諸多不便。

然而森爵似乎是看透了我心中在想什麽,他隻是莞爾一笑,伸手緊緊握著我。這個沉默的男子,有時候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鋒利長劍,讓人不敢親近。然而在我麵前,他的沉默,更像是晚風徐徐吹過火樹銀花,讓一顆躁動的心陡然平靜下來。

我原本隻想說如此隻怕是不妥,然而看著他如古井深邃的眼眸,竟然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雖然在你麵前,我不想用朕這個字,你也無需用臣妾自稱。但是碧清,你總不能忘記了,我已經昭告天下,冊封你為宸妃。你並不是從前在望月庵中那個尋常少女,也不是秦王府中的客人,你已然名正言順,是我的妻子。”

此刻落日餘暉,他半張臉都浸潤在五光十色的雲霞之中,然而非但不顯得輕浮,卻好像忽然間,有千樹萬樹梨花開。

是了,我已經不再是寄居在秦王府邸之中,那個無名無分的女子了。

我已經成了宸妃,是他的人。日後旁人見了我,大概是會稱呼一聲沈宸妃吧。然而我竟然還覺得恍恍惚惚,似是要忘記這件事。

然而,哪怕是身份貴寵,貴淑賢德四妃號稱帝妃,然而宸妃,卻已經是位同副後了。更難得,是有海蘭珠做了先例。如今他說我是他的妻子,我雖然知道是僭越,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有立刻辯駁。

如果真的隻是尋常夫妻,那又該有多好。可是做人,終究不能這樣貪婪無度。

我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這話,皇上以後還是不要再提了。皇後終究是皇後,冊封為宸妃一事,我原本就覺得不妥。如果皇上再說什麽妻子,叫旁人聽了去,難免又頗多是非。”

我看著森爵,目光之中有祈求之意。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

其實那西洋大鍾倒是也沒有什麽看頭,隻是做工奇巧,滴滴答答,無人自動。更難得是到了時辰,那雕刻如塔的西洋鍾頂端變會自動裂開,從中飛出一隻布穀鳥來,布穀布穀,倒是十分有趣。

石崇讓我去上書房,倒是並不避諱什麽。他要征討百濟和犬戎,並不想給兩地聯手的機會。趁著如今氣勢如虹,一鼓作氣,他想要一口氣強攻下來。朝廷之中知道此事的文武百官,自然也是議論紛紛。

然而上意已決,他們從一開始的抗拒和不安,到現在倒是慢慢都附和起來。戰爭雖然可怖,但是從某種方麵而言,何嚐又不是一次機會?

人人都可以借著南北一統,重新安插和洗牌自己的勢力。況且蕭家一敗塗地,而梁王的燕雲十六州,雖然是浩空接管。然而在這些人眼中,浩空無權無勢,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

隻要能夠將自己的勢力安插進燕雲十六州,也是有利可圖之事。

上書房除了皇帝恩賜上書行走的幾位大臣,等閑之人都是不準進入的。此刻更是多事之秋,新帝登基,更何況又明確表示是要北伐。

這些臣子,自然是一個個人心惶惶。我倒是不曾料到,偷得浮生半日閑,竟然會是在上書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