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試探

空氣似乎一時間都凝滯起來,我抿了抿唇,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我的身上,雖然心中震動,卻還是慢慢說道:“我知道四位或許不信碧清所言,然而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開書院,擇選良才入朝為官,上九品官吏雖然被門閥士族所控製,但九品以下官員,門閥看不上眼,卻多半都有庶人擔任。但即便如此也十分不易為,要想步步高升,甚至是想著要保住自己的權位,就隻能依靠門閥生存。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楚國依舊猶如朽木,但魏國還是遲遲不動,豈非因為自身也已經如蟲蛀之木?”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要想一步登天扭轉乾坤自然不可能,但如果肯靜下心來徐徐圖謀,到時候天下入朝為官者眾,是否可以受諸位先生的教導熏陶,不以官位為目標,而已百姓律法為信條?”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然而其實和當初說服朝暉的話,並沒有太大差別。

我知道自己不過是玩弄心計,這幾個人心懷天下,不肯出山未必真的是淡泊名利,而是讀書人心高氣傲,隻怕已經對朝政再也不報任何信心。這四人才華的確出眾,但是來來往往想請四人下山的,又有幾個真的是因為他們的才華呢?

魏王對四人尊崇禮遇有加,然而許下東宮三卿這樣榮極的官銜,其實仔細想來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三卿名義上是百官之首,就連宰相看見都要低人一等,但是官位品級高,卻未必可以掌握實權。

魏王如果真的倚重這四人,就不會給這樣的虛銜了。為安天下儒士之心,彰顯自己的的仁義道德。如果連魏王都是這樣打算,其他人爭相效仿,其實又有幾個人是真的覺得這四位可以做幕僚呢?不過是看中四人名氣,用來添加自己身上的光芒罷了。

但我又何嚐不是如此,真要大力舉薦這四人,恐怕對森爵來說也是一件麻煩事。縱然有驚才絕豔,但是畢竟四人年事已高,未必還能在朝廷之中與人爾虞我詐。更何況這四人的身份,無論做三省六部哪一位長官,都是綽綽有餘。

但偏偏三省六部的官員,又有哪一個是寒門出來的呢?這四個人入朝為官,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合適的官職可供安排,與其硬安插進去,倒不如……做私塾的先生,或許會更好?

“不如先吃飯吧,兩位既然忙了那麽久做出一桌飯菜,若是放涼了恐怕就辜負一番美意了。”忘書忽然開口說道。

“大哥說的不錯,這兩位姑娘的手藝的確是極好,那一道剁椒魚頭,真有幾分楚地的風味,實在叫人回味無窮。”楓月也樂嗬嗬的說道:“況且雖然是辣菜,但是有一道金華火腿湯,恐怕宵辰大哥一定會喜歡。”

我看這幾人神色如常,隻怕未必沒有領會我話中深意,隻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再做無謂糾纏,隻好微微含笑,“也好,那就一起先用膳吧。”

這一頓飯菜倒是賓主盡歡,朝暉言辭懇切,果然也不提其他,隻是詢問了論策究竟該從何處切題入墨,這四人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的確出口成章一語中的,況且這四個人言辭風趣,並非是一味的學究氣,的確是言笑晏晏,就連我都忍不住都喝了幾杯酒。

然而縱然言笑再歡愉,終極還是有一散的時候。酒足飯飽之後,芸兒主動說去收拾東西。四人連說不用,我含笑道:“到底是我們冒昧打擾,沒有酒足飯飽之後就甩手走人的道理。”

芸兒手腳麻利,成民也去幫忙,端著一摞碗碟,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客棧裏的店小二似的。

忘書看了我和朝暉一眼,這才端起茶來漱口,有用手帕擦了嘴唇,這才說道:“商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姑娘若是有空,不妨再來一聚?”

我心中微微一動,然而沉吟了一番,卻緩緩搖了搖頭,“先生盛情相邀,碧清原本應該卻之不恭。隻不過……其實那個石門陣,並非是碧清所破。”

“哦,那是朝暉麽?”忘書的目光一轉,嘴角的笑意越深起來。

朝暉臉上也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先生謬讚了,在下……對奇門遁甲並不精通,石門陣恐怕是脫胎於當年諸葛丞相手中的太極八卦陣,深奧莫測,朝暉也隻是一知半解而已。”

忘書倒是真的詫異起來,微微蹙眉道:“如果不是你和碧清,那是誰破了我們四人的陣法?”

我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四人對視一眼,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忘書搖頭道:“真是沒有想到,我們四人用石門陣困了那麽多人,卻困不住一隻兔子!”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天下原本就不會有網羅眾生的陣法,諸位倒是不必掛懷。”我亦笑了起來,緩緩說道:“天下大勢,其實也不過是是一個陣法而已。欲破陣,未必非要用蠻力摧毀,也並非要有三千謀略皓首白頭,偶爾借力為之,或許別有所得也未可知?”

“哈哈,我原本以為你並不是個說客,看來竟然是小瞧了你。字字句句都別有深意,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不過說了這麽久,還不知道姑娘背後到底是為何人而來?”忘書朗聲笑了起來,似長者般殷切詢問道。

我想了想,森爵的聲明想必不會太差。況且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私心,但是在這件事上,又怎麽會真的大公無私?況且能藏一時,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還請先生恕碧清失禮,先生問碧清為何人而來,其實碧清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碧清如今借居在秦王府中,四位想必也知道蘇裴安被秦王剿除一事吧?”

“的確略有耳聞。”忘書頷首,“我們幾個老骨頭雖然不下山,但是往返之間,終究會遇見聽見那些前來尋醫的村民說起是是非非。其實就算是隱居,身在紅塵中,又如何能夠不聽紅塵事呢?”

這話倒是說的沒錯,既在紅塵中,就沒有辦法不聽紅塵事。我心悅誠服,點頭道:“四位先生雖然隱居,但是字字珠璣,碧清真是受教。”

“姑娘就不必客氣了,既然是借住秦王府,恐怕就是那位曾讓帝都傳的沸沸揚揚的琴女了吧?”宵辰也笑了起來,目光之中似乎別有深意,“我們幾人雖然隱居,但是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為人看診,也算是行善積德。當日商山來尋醫問藥之人不知凡幾,吵吵嚷嚷,卻難得都是討論姑娘的。”

“碧清自己也有耳聞,秦王殿下既然掃除了蘇裴安,原本回朝是一件大喜之事。不過似乎因為我的緣故,莫名就帶了幾分柔情綺麗。我有時想來,倒是覺得愧對殿下了。”這番話我從來沒有對森爵說過,不曾向皇太後允諾不爭秦王妃位才得以保全,但是有關我的流言蜚語,在民間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尋常百姓,又怎麽會關心究竟是誰做秦王妃?而帝王家中誰和誰利益聯姻,誰又是假戲真做,恐怕就算身處權力風暴中的人也未必看得清,更何況是尋常百姓。

對他們來說,唯一有趣的事情,不過是美人將相,一擲千金的故事罷了。我原本是楚國人,然而在楚國的身世,恐怕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所以幹脆就做了蘇裴安的琴姬,以訛傳訛,人人都這麽想。

雖然依舊不堪,但是比起沈岸的女兒,也已經好上很多了。

畢竟魏楚兩國連年交戰,我父親的名字在魏國,恐怕是討不了好處去。然而因為是琴女,反倒在百姓之間引起了流言,秦王素來睿智,不會無緣無故帶回一個女子,我的容貌在百姓之中變傳的神乎其神,或許是因為凝碧郡主已經專美多年,這些人就算稱讚再多,終究還是覺得舌頭發膩,既然如此,有我入王都,自然逃不了被人議論。

“不過今日之事,倒的確是碧清自己擅作主張,秦王殿下對此事也並無知悉。”我還是決定一切都坦誠相告,在這四人麵前說謊,實在很是需要一番勇氣。

“殿下對四位仰慕已久,隻不過四位先生輕易不肯出山,殿下也不想叨擾四位清淨。隻是碧清多事,朝暉與我在崇德城中結實,他欲參加國考一爭狀元及第,我左思右想,也隻有四位先生最堪請教。因此才出城前來拜訪,至於請四位出山,當真也不敢做此奢望,但是私塾一事,碧清卻的確有此念想。”我但求言辭懇切,徐徐說道。

“其實英雄難過美人關,未嚐不是一件美事。秦王素來持重溫和不動聲色,但是有姑娘在,反而讓人覺得秦王殿下也並非那麽不近人情了。”忘書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眼神卻漸漸變得鋒利冷銳起來,“隻是主次有別,就好比這道菜,剁椒魚頭,剁椒雖然為魚頭增添辛辣香味,但主料終究還是魚頭美味。如果上桌隻有辣椒,就不能稱是一盤菜了。”

我微微一驚,然而臉上卻也已經露出了溫和笑意,“人同此心,既然碧清能做出一碗剁椒魚頭,自然也可保證食材自然是相輔相成,而非彼此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