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治國策

魏王對這四人禮遇有加,隻怕在衣食住行之上也不會鬆懈。我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如此受到尊崇,也難怪對外物漫不經心了。

如果有這樣的機遇,我倒是也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這樣牧馬南山外,袖手天下。隻可惜……我隱隱有預感,恐怕我的一生,終究時候歸隱山林沒有緣分了。

既然材料齊全,那麽做出一桌飯菜來倒算不得麻煩事。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後,我和芸兒就已經做出整整一桌子酒菜。芸兒和成民一疊疊將酒菜端出去,我抿了抿散亂的長發,這才站在忘書先生的門外,輕輕叩門。

“請。”忘書的聲音沉穩,然而我卻察覺出來似乎比起方才的淡薄,此刻他的興致明顯變高了不少。

我推門而進,隻見原本散亂的桌麵已經被人收拾幹淨了,隻是……書籍雖然收好了,但是上頭卻鋪滿了密密麻麻寫滿了自己的宣紙。而忘書正挽著袖子不斷寫著什麽,字跡清俊。

見我來了,他恰好停筆,將手中的毛筆隨手擱置在身邊,然而卻還是轉過臉對朝暉說了一句,“明白了麽?”

“先生指點的這樣通透,如果朝暉還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愧對先生了。”朝暉站起身來行了弟子禮,“這是朝暉逾越了,但是若不行弟子之儀,也無從表朝暉心意。”

忘書的目光裏忽然湧起了淡淡寂寥意味,“我當年也曾經開過學堂,隻不過……來的人越來越少,終究是無以為繼了。”

我心底微微一動,站在旁邊卻沒有說。沈家畢竟是山陰大家,父親甚至官拜振武將軍之位,當年何等榮耀可想而知。我雖然是庶女,然而大夫人到底不肯落人口實說是苛待庶女。其實庶族出身,原本就和女婢下人沒有什麽兩樣。但是稚子無辜,她出身名門,不願意落個心腸歹毒的罵名。

我因為這一層關係,也曾經和兩個姐姐一去上學。隻不過旁人是去私塾,沈家卻是請了教書先生。彼時不過是十三年前的事,那時我也不過才四歲而已。先生已經會感慨世道艱難,肯去私塾之中念書之人極少。

然而自從先帝時候起推行國考,上九品雖然還是被權貴把持,但到底已經不是當日的中正察舉,文武百官冗雜繁複派係林立,如今溯本清源雖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到底國考取士,還是給了苦海之中芸芸眾生一條出路。

如果連國考都沒有,那麽士族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強大,最終成為天下毒瘤。那年楚國國主開科舉製,何嚐不是顧慮會有這樣的情形,然而局勢複雜逼人,能夠開國考已經不知道做出多少犧牲,但想要一掃風氣將鍾鳴鼎食之家連根拔除,恐怕就有所不及了。

現在魏楚兩國都開科舉製,但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兩國又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士族根深蒂固,平民想要出頭難如登天。我微微垂下了眼睫,看見忘書目光惆悵,心中似有所悟。

“不錯,在下曾經也在私塾之中和先生讀書,不過現在情況倒是略有好轉。天下風氣,從蘇裴安開始已經有所轉變。他當年也是布衣子弟,貧困交加,後來一朝考上進士及第,後來官運亨通,一路做到黎世太守之位,讓人刮目相看。以蘇裴安為例,寒門子弟倒是認為或許已經有先例可循,畢竟黎世太守已是封疆大吏,這樣的官位,已足夠讓天下寒門庶子動心。”朝暉徐徐說道,然而神色卻有幾分鄙夷。

忘書看了他一眼,驀然許久,這才說道:“你似乎十分不以為然?蘇裴安這個名字,我倒是也曾經聽人提起過。魏國門閥貴族已經壟斷官位,寒門或許有出頭之日,但不過是猶如烏雲蔽日,那一點光似鯉魚躍龍門一般可望不可及。他有這樣的成就,你難道不動心?”

“蘇太守以一人之力而居太守位,的確為天下讀書的窮苦年輕人樹立了榜樣。隻不過太守在黎世執法,不過是仰仗梁王而已。他為官十年,黎世雖然繁榮昌盛,百姓卻依然水深火熱。不過比起從前的苛政猛於虎,如今聊以為生罷了。後來因為貪汙受賄,蘇裴安被處死,普天之下誰人不知,是因為梁王抽手舍棄了這枚棋子。”

朝暉的聲音平和清淺,然而一語中的,卻是將蘇裴安一事三言兩語便剖析清楚。

“上位者下棋,終究是要有棄子的。”忘書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歎了口氣,神色卻也寂寥。

“誠然如是吧,朝暉不曾步入官場,也不知道官場中的規矩。然而官這個字,在下從未想過僅僅是官字兩張口,顛倒是非黑白。入朝為官,不敢說是為天下萬民謀福祉,然而恪盡職守,秉公處理,一人如此或許會碰壁,但人人都如此,則可海晏河清。上學讀書之人若僅因為蘇太守位高權重,貪戀權位而入朝為官,那麽和那些士族子弟又有何不同?”

“少年義氣重,一言可稱雄。真是一把老骨頭了,聽見年輕人說這樣的話,真是讓人覺得猶如身在夢中。可見當今天下風氣,也不曾頹靡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有人在門外朗聲笑了吃起來,我和朝暉回過頭去,卻是個麵如紅棗的高大男人,我斂衣行了一禮,“宵辰先生。”

“這位姑娘就是破了我石門陣的人麽?”他狹長丹鳳眼看了我一眼,抬起手像我回禮,“商山當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能破石門陣法之人原本就不多,能夠讓大哥待客這麽久而不請走的,這麽多年來更是屈指可數!”他似乎十分有興趣,興致勃勃打量了我們一番,“姑娘……好像不像是個說客?”

我微微笑了起來,做人說客的,想必多半都是衣冠楚楚,攜帶各色金銀珠寶而來。我們一行四人穿著普通,兩手空空而來,難免會讓人誤會。不過倒是誤打誤撞,宵辰對我們的印象顯然不錯。

隻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這幾位客人倒是有趣,竟然連方才都做好了。不知道那道剁椒魚頭是誰做的,真是深得老夫歡心。”

“不錯,那一道火腿燉湯味道也極好。真是妙絕,我們這幾個老家夥也自己烹飪好些年了,然而手藝不過如此,今日才算是補償了這條舌頭。”另一個人搭腔說道,忘書和宵辰對望了一眼似乎有幾分困惑。

我開口道:“還請幾位先生不要怪罪碧清自作主張,冒昧打擾,碧清也沒有帶什麽禮物來。隻是我和芸兒做的飯菜或許勉強還能入口,為了賠罪,就做了一桌飯菜供四位先生享用,還請先生不要嫌棄。”

楓月和赤孤已經聯袂走了進來,楓月穿著月牙白的長衣,羽扇綸巾,倒是和其餘幾個人截然不同。而赤孤看見我們,神色但是平淡,不過嘴角還沾著紅色的辣椒,恐怕就是就是嚐了剁椒魚頭吧。

我隻假裝在不知,微微斂襟行禮,兩人也對我微微頷首。赤孤看著桌子上滿滿的宣紙,目光一動伸手從桌麵上撿起了一張,匆匆掃了一眼,“這不是大哥很久之前寫得治國策麽?”

“所謂治國策,也要用得上,大哥十年前就說過再也不提此事,今日怎麽翻出來還寫的如此詳細?”赤孤此話一出,其餘人也紛紛愕然,楓月更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是晚輩的不是。”我與朝暉都不知道其中竟然還有這一節,自然是麵麵相覷,朝暉連忙開口道:“晚輩準備參加三個月之後的國考,國考取士,以進士科為貴,然而進士一科必然考察時務策和詩賦文章,所以晚輩才冒昧請教。”

“他資質極佳,一點就透,?我自己多說了幾句罷了。”忘書擺了擺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當年我寫治國賦的時候,曾經為小人所害,搬弄是非,當日我一氣之下就決定從官場之中抽身潛心學問,十年隱居,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記得那篇文章。”

“榮華富貴終究轉頭成空,然而唯有學問,千古留其名。”朝暉緩緩說道,一時間四人對看了一眼,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我心中原本有一個不成熟的念頭,如電光火石一掠而過,然而死人都在,反正我原本就?已經沒有退路了。說出來,哪怕忍讓失敗,卻也無傷大雅,“諸位先生都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之人,官場沉浮無用,終究是讓人心灰意冷。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計可徐徐圖謀,不在一時。”

“碧清從前聽過一句話,叫做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如果要正本清源,便要有源頭活水源源不絕而來,而不在一時半會之間煙消雲散。如今魏國風氣如此,讀書人有人願意為民請命,但卻無路可走,無良師可以指導。我欲在帝都之中開設私塾,不收學費,廣招寒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