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挫敗

我隱隱有些尷尬,然而目光一動,自顧自走過去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又為自己注滿了一杯茶水,這才輕聲道:“如此,這杯茶就還早得很了。”

忘書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才說道:“姑娘有話就直說吧,何必這樣耽誤彼此的時間,如果是為人做說客,都已經過了這麽久的時間,老夫還是猜不出姑娘背後的勢力究竟是誰,如此一來,豈非是舍本逐末?”

“先生似乎篤定我是為了請四位出山而來,可是為何隻見忘書先生一位呢,還有其餘三位先生何在?”既然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就不想顧左右而言他,幹脆直接開口問道。

“我們四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宵辰種了曇花,恐怕是要開花了,此刻正在苦等。楓月在編纂書籍,而赤孤卻喜歡研究醫理,此刻恐怕還在後山煉藥,怎麽,姑娘想要逐一拜訪我們幾人不成?”

“那倒不必,如果我要請四位出山,隻需要說動忘書先生一人就夠了吧。四位數十年至交好友,當年共同入朝,也先後成名,最終也是同時歸隱了山林。這樣歃血為盟的交情,有一人被碧清說動,其餘三位又怎麽會無動於衷呢?”我微微笑了起來。

忘書沉默聆聽,看我的目光帶著溫柔和煦,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孫女說話似的,慢條斯理,“姑娘年紀輕輕,倒是很懂得如何揣測人心。不錯,我們四人同進同出,今日你是遇見了我,其實如果遇見其餘幾人,也都是一樣的。無論能說動誰,我們其餘三個老家夥都會舍命玩這一把。”

“可是姑娘想必也知道,當初皇上也曾經親口下過聖旨,召我們四把老骨頭出山,當我們都婉拒了。當初我們兄弟四人官位也不算低,既然能夠歸隱山林,可見官位並非我們所展望。而人海浮沉,已經讓人厭倦。姑娘又準備用什麽,來說服我們,或者說姑娘背後的勢力,又有什麽樣的籌碼可以和東宮三卿來比?”忘書似乎真的是有幾分厭倦了,淡淡的說道。

他的目光裏有倦怠神色,氣氛也一瞬間變得尷尬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笑了起來,四位都是已經心意已決,看來輕易不會被說動。更何況東宮三卿已經位極人臣,普天下若以官位論,誰還能給的起更高的品階呢?“

他咳嗽了一聲,目光中似乎有幾分愉快神色,像是個老頑童似的,“那麽姑娘就是無話可說了,那杯茶,長續常有,但其實是沒有意義的。我肯留姑娘說了這麽一會兒話,無外乎是因為長夜寂寂,太久不成見過外人。但是姑娘也明白,我們幾個早已經心如止水,恐怕不會如此輕易下山。”

我看著對方蒼老麵頰,忘書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然而身子骨卻還十分硬朗,並沒有顯出十分疲憊的老態。就像是雲霞之下的落日餘暉,雖然夕陽即將沉淪跌墮,但太陽畢竟是太陽,氣勢依舊巍峨而凜冽。

“但我不相信一個人,當真可以無欲無求。”我終於蹙起了眉,坦然道:“薑太公八十歲還在渭水之上釣魚,卻用一根拉直的魚竿釣到了天下。人心浮動,年過八十尚且可以出山收拾天下,建功立業,四位若當真心中了悟,那麽……碧清這就告辭。”

朝暉隱隱變了臉色,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在無聲的提醒什麽。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沉穩的眉眼裏此刻隱隱有繼續焦躁,不動聲色的朝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可如此急躁。

然而忘書卻笑而不語,過了片刻後,他並沒有趁勢讓我離開,而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眼,似乎是有些倦了,“薑太公麽……姑娘真知灼見,如果當真一心無牽掛,其實我們四個早就該雲遊四方去了。可是我們這四把老骨頭在想什麽,姑娘可猜得到?”

他的手端起了茶杯,目光深深。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在刹那間快了不少,一下又一下,幾乎快要從心口跳出來。然而我沉吟了許久,卻搖了搖頭,“人心最難測度,四位不要高官厚祿,也不要金銀財帛。天下最動人的兩樣東西,無非如此。如果連這些都不要,那麽所求的……恐怕碧清也無法揣測了。”

“所以姑娘此來,其實毫無準備麽?”忘書應了一聲,“做人說客,卻做的這樣漫不經心,實在理當受罰。”

“但如果我今日來,並非是為人說客呢?”我卻莞爾一笑,示意朝暉到我身邊來,“碧清今日和友人冒昧拜訪,是因為四位先生曾經負責國子監考試,想必對朝廷選拔的試題了然於心。”

我看了朝暉一眼,他點了點頭,“在下朝暉,見過忘書先生。先生曾經有一篇治國策,朝暉讀過之後一直不能忘懷,隻是有幾處不明白,所以特地來求見先生,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忘書微微一驚,似乎沒想到我竟然會如此快就放棄了說服他。他皺了皺眉,我卻已經含笑說道:“先生也說自己許久不見外客,就算為了這一麵之緣,是否可應該指點後輩一番?三個月後就會開始國考,朝暉立誌要得三甲頭名狀元,先生若肯指點,我與朝暉都必然感激戴德。”

忘書看了我們一眼,片刻後才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哈哈,當真有趣……不過,老夫當年的確也不過是個教書先生罷了。幾十年過去,沒想到竟然還有重操舊業的時候。”他將琴弦撥亂,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他的目光一轉,落在了朝暉的身上,“你曾經看過我的治國策?”

我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起身走了出去。成民自然緊隨其後,隻是芸兒卻抿了抿唇,這才跟了上來,一出來便道:“真是可惜……”

“的確可惜,不過忘書先生說的沒錯,是我自己準備不周,要勸一個人改變自己的心意,怎麽會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我微微抿了抿唇,心中也覺得慚愧,一番交鋒,對方卻是滴水不漏,隻有我亂了手腳,隻得敗下陣來。

或許真是準備不周,然而這四人隱居多年,毫無線索行蹤,我縱然有心收集資料,終究也是徒勞無功。但是……我回過頭去,看見忘書先生果真認真對朝暉解答起來,兩人一問一答,不知道在說什麽。如果能幫到朝暉,倒也不負今日走這一趟。

過了許久,我忽然眼角微微一跳,對芸兒說道:“我記得你的手藝很好,有幾道菜做出來,我和森絕都曾讚不絕口。”

芸兒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姐就別拿奴婢說笑了,不過是些家常小菜而已,難登大雅之堂的。”

“那可未必。”我卻笑了起來,徐徐說道:“我來的時候看見了後院廚房,這個時辰,原本就該做飯了。我與你同去,既然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做些什麽供奉四位先生才是。我們身無長物,隻好烹飪一桌飯菜出來,也勉強算是一番心意了。”

芸兒微微一愣,“可行麽?若是做出來的飯菜不合胃口,豈非是弄巧成拙?”

“我知道忘書和宵辰先生都是杭州人,而楓月和赤孤兩位先生卻是楚地人士。蘇杭味道清淡,偏愛糖醋,而楚地嗜辣,濃墨重彩。我娘從前是江南人,糖醋魚我倒是會做。”

芸兒也連忙點頭道:“奴婢從前正是楚人呢,真是巧了,隻是不知道這裏辣椒夠不夠啦,要做湘菜,沒有辣椒可不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笑了起來,成民倒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芸兒眨了眨眼,笑著說道:“辛大哥就在外頭候著吧,到時候等著吃就是了。”

“我倒不知道你是哪裏人?”我笑著看向成民,“你在帝都多年,跟隨在森爵身邊,難道也是京都人士?”

“小人,是蜀地的。”他的神色微微一愣,片刻後才說道。

蜀地麽……我微微凝眉,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知道了,若是有魚,就為你做一道水煮魚可好?”

“不敢讓小姐費心。”他似乎嚇了一跳,訥訥的說道。

我朗聲笑了起來,“不過是一道菜罷了,有什麽費心不費心的。”

我和芸兒攜手進了廚房,裏頭收拾的倒是幹幹淨淨。這裏吃的東西恐怕都是幾個老者自己弄出來的,瓜果擺放的錯落有致,然而我卻看見一隻上等金華火腿放在一邊,似乎主人也覺得為難,用繩索刮著並沒有處理。

芸兒慢慢在一邊清點,這才詫異的對我說,“小姐,這裏的東西好多,隻是有些都快壞掉了,恐怕吃不得了。”

我走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這看似平常無奇的廚房裏竟然真的放了不少的珍貴食材。我想了一會兒,恐怕是皇上派人送來的吧。這四人隱居不愛下山,雖然多半都可以自給自足,然而到底還是有許多不便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