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朝暉心意

森爵輕輕將我摟在懷裏,在我耳畔低聲說道:“別怕,太後既然已經對此事不聞不問,那麽袁家也不會刻意要針對你。畢竟比起我的私事,恐怕他們更擔心的是五弟宋王才是。隻是……我昨日並沒有問你,祖母素來心思深沉,多年來看似不理政事,然而背後有遇見支持,自己又貴為太後,我遇事有不察之處,其實多半還會去請教祖母,你……”森爵似乎有些遲疑,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

“今天凝碧郡主問了我一個一模一樣的問題,她想知道自己的祖姑母為何會如此輕巧的會放下此事。”我在凝碧麵前可以坦然說起這件事,然而麵對森爵,不知道為何卻漸漸有些吞吞吞吐吐起來。

凝碧的話驀地浮現在我腦海之中,一個女子若真的喜歡一個男人,又怎麽肯就這樣輕易的拱手讓人?而我要說的話,對森爵而言,他又會怎麽想?

然而再遲疑,我在燈火搖曳之中看著他明暗不定的臉,忽然抬起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微微一愣,我遮住了他的眼睛,似乎可以讓自己暫時躲避一會兒,森爵也並沒有推開我,依然安靜的像是睡著了似的。

我的手心觸碰到他皮膚的溫熱,然而想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說道:“太後之所以懶得多管,是因為我暗示自己無心秦王王妃一位。她為袁家擔心,隻恐你失去控製,立一個陌路女子做王妃。森爵,你也知道,袁家之所以願意鼎力相助你,你和凝碧郡主的聯姻,就是這筆交易之中的一部分。”

“我當日從崇德城千萬鉑則的時候,心中一直覺得惴惴不安。可是來倒地的之後,我卻忽然原來一切其實都可以風平浪靜,不起波瀾。而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將自己的目光從秦王妃上挪開。”

“一個尋常的妾室,太後又怎麽會放在眼裏?當年先帝在位,恐怕也是後宮妃嬪三千,重要的是皇後是誰,嫡係的皇太子又是誰,而非後宮三千佳麗之中,究竟哪一個妃嬪最得寵。我這番話說出來,是大不敬,我不敢自比什麽,但事實如此。所謂風平浪靜與滔天大浪之中,唯一的差別,就是我究竟是日後的秦王妃,還是尋常的一個滕妾。”

我看見博山爐裏有香氣氤氳繚繞,而我說話的聲音,似乎也如博山爐內的蘇合香,清淺綿長,卻也像是一縷歎息。

森爵原本始終毫無表情,直到我緩緩抽回了手,他才豁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黑漆漆的眼眸就像是一口深不可測的井,我一時間倒有些心怯起來,整個人都有些訕訕的。他看著我,過了許久才微微歎了口氣,“當日崇德城內我就允諾過你,秦王妃之位,除了你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我坐在他身邊,自然聽得出森爵語氣裏的慨然和真摯,“我知道,可是當日在崇德你對我發誓的時候,我就攔住了你。”

“因為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未必可以做到這個諾言?”他默默看著我,倦意深沉。

“不,我隻是覺得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板上釘釘的東西。當日你要發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一朝風雲變散,我和你都是無能為力的事情,所以我才不想聽誓言。秦王妃的事情,我明白你在心底覺得是委屈了我。然而王妃名分雖然尊貴,但是在我心中,名分並非那樣重要,否則我不會隨你來鉑則。”我情急說道。

森爵卻悶聲,“話雖如此,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如果連我都不在乎名分,難道你還要念念不忘麽?天下大勢我不懂,然而兒女情長,我卻也並不拘泥。”我故意歎氣,“凝碧郡主曾經訓斥我,說一個女子若真的摯愛一個男人,斷然不願意做小伏低。可是我唯有希望你明白,我不爭秦王妃,是因為我知道對你而言……袁家有多麽重要。”

森爵握住了我的受,終究也並沒有多說什麽,“王妃一事,我自有籌謀。碧清,我懂得你為我打算,但我並沒有想過為了自己,而一味的委屈你。”

我終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為不值得的人忍氣吞聲才是委屈,但是為了你,我甘之如飴。”

前路茫茫無盡頭,但是有這樣一個人和我一起並肩攜手,或許前麵的路,彼此都不會走的太過辛苦。

我伸出手去輕輕覆住了他的手心,森爵笑了起來,伸手捏我的臉,“信我。”

隻有這兩個字,已經讓人願意付出這一生。

而此刻就在門外,忽然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我和森爵對視了一眼,半晌,他才眼神道:“進來。”

我原本以為是石崇去而複返,沒想到來的竟然是朝暉。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似乎還將頭發重新梳理了一遍,他素來是嚴謹的人,我卻陡然間變了臉色,甚至站起了身。森爵鬆開了我的手,然而看我的目光卻帶著幾分奇特。

而朝暉似乎料到我會在這裏,並不覺得詫異,反而泰然自若的行了一禮,“朝暉參見秦王殿下,殿下千歲。”

森爵與朝暉之間其實並不熟稔,此刻倒是稍稍端正了坐姿,挑眉說道:“不必多禮。”

他似乎看出來我十分緊張朝暉的事,也沒有說話,隻是唇角含了笑意,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我。我瞪了他一眼,森爵這才認真了些,故作肅然的模樣。我自己倒是忽然又有些想笑,這樣的情景,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肆無忌憚,可以相互指責。

朝暉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這才緩緩說道:“多謝殿下,朝暉這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我的心再次緊張起來,在醉仙居說的那番話,究竟起了多少作用?我是否可以說動找朝暉留下來,其實毫無把握。雖然口中說無關緊要,若他誌不在鉑則帝都,山水之間我寧可他過的逍遙自在。

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森爵瞧了我一眼,這才說道:“但說無妨,當日在崇德城中我就對你印象深刻,而碧清更是慧眼識人,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將你一起帶進鉑則帝都。隻是這幾日朝政繁忙,我倒是似乎很有幾天不曾見過你了。”

“朝暉不敢,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在秦王府邸之中住了好些時日,朝暉卻覺得心有不安,因此懇請殿下讓我離去。”

他的神色安然,似乎不過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然而我終究還是變了臉色,過了許久才愣愣坐了下來,事已至此,恐怕當真是無可挽回了。不過那一刻,我倒也覺得如釋重負。

我的一生已經被崇德城所羈絆,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無辜連累旁人呢。

朝暉也是真的誌不在此,寧可做一個賣貨郎君,日後是要做個教書先生也罷,是想隱居山林也罷,都是他一心所求。我願他得自由歡樂,而不是像我一般非要留在鉑則不可,我的手上已經拿起了利刃,要想放下,談何容易?

森爵忍不住皺眉,身子也往前探了一下,這才說道:“為何?是否我秦王府招待不周,還是有下人竟敢輕視你?朝暉,我雖與你說話不多,但是識人我還是對自己有幾分信心。天下寒門難出貴子,一來是出身所限,而來也是自身資質稟賦無法與門閥氏族子弟相提並論。然而你不同,你是一塊璞玉,大有可雕琢的餘地。”

森爵在這一點上,倒是和我所見略同。我留朝暉,並不僅僅是因為和他親厚,也是因為這個人有可以挽留的餘地,否則留來做什麽?當日琅琊王氏,謝安曾問長輩與子侄之間有什麽關係,長輩非要希望子侄輩都個個出眾呢?

眾人不敢言語,唯有車騎說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爾。

就像是芝蘭玉樹,希望生長在自家的院子之中。而我對朝暉的心意,恐怕便隻有車騎能夠為我一語道破了。

他正直卻不駑鈍,聰慧卻又懂得藏拙,最重要的是並無尋常的少年輕狂,反而願意兼濟天下。不知道是否和森爵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從前的沈碧清,其實何曾想過什麽天下大勢,一生情之所鍾,不外乎是一個可以交托終身的男人。

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籌謀論斷,竟然也放眼到了天下大局之中。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然而若朝暉決定離我而去,對我來說,實在是一樁莫大的遺憾。

朝暉沒有說話,我怕森爵惱怒,連忙起身說道:“殿下恕罪,朝暉誌不在此,還請殿下看在我的麵子上,讓他離開秦王府。”

我目光盈盈,已經隱約露出了幾分懇求的神色。森爵似乎有幾分困惑,不明所以我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你離開了鉑則,又想去什麽地方?”森爵微微皺眉道:“還想回崇德麽?”

“不,在下希望可以在鉑則租下一個別院,以待三個月之後的國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