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乖順得有些不真實。

謹遵醫囑服藥吃飯, 按時喝水。

這本該是件好事情,可程錚霆就是心裏頭不自在。

雖然誰也沒挑明,但梁雯為何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程錚霆都看見她明明沒有任何胃口,卻要勉力進食,哪怕下一秒因突然反胃吐得一幹二淨,她還要再強忍惡心感繼續吃。

梁雯很迫切地想通過這些向程錚霆展示自己的誠心。

好讓遠在異國的昂德能過得稍好一些。

“吃不下就別吃了。”

程錚霆抬頭, 蹙起了眉頭。

他已然沒有任何的胃口了。

梁雯剛剛吃得稍快些,又泛起了惡心感。

剛吐完回來,再度漠然地拿起勺子, 舀湯羹。

她好像對程錚霆的話充耳不聞,隻是繼續填鴨式地進食。

“你難道不知飽餓嗎?”

程錚霆發了老大的脾氣。

他強行奪過了梁雯手裏的勺子。

咣當一聲狠狠砸在了骨瓷的餐盤裏。

程錚霆知道自己這股怒火來得莫名其妙, 沒有立場,甚至揪其原因,都怪不到梁雯的頭上, 他知道是自己出言脅迫在先,隻是光跟自己置氣就讓程錚霆快要爆炸, 再想到梁雯又是為昂德委曲求全, 他更是火氣大。

明明她隻要少在乎昂德一點。

不被那些愛意和牽掛所負累,她能很輕鬆。

可她非要往自己肩上攬苦累。

還恨不得全由她一個人承擔了。

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子。

梁雯的身體微微一顫,抬起眼平靜地望著他。

沒有驚愕, 沒有恐懼, 像是泛不起一絲微瀾的死水。

“不能浪費食物。”

這是梁雯今天主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說著, 她便要端起湯碗來。

沒想到, 半途被程錚霆伸手劫走, 他一昂頭,將還剩大半碗的南瓜羹喝了個精光,他還特意把空碗拿近給梁雯看,丟下一句“這就不浪費了”後,便起身離開了,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的,憤然又賭氣。

梁雯愣了愣,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臨出門前,程錚霆還特意叮囑了管家。

“她中午沒怎麽吃,下午多留意些,備著點東西。”

他本來是不想管梁雯的。

可真話到嘴邊,又不受控製地講了出來。

梁雯不是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她很好說話,也特別好伺候,這是傭人們私底下早已達成共識的,這便意味著一些麻煩人的要求她從不會提,不挑剔餐食和口味,一旦過了飯點,就是再餓也不會支使傭人們去專程再忙活。

程錚霆卻不屑於她這種“共情體諒”。

他花錢雇人,傭人拿錢辦事,不存在什麽麻不麻煩。

但梁雯仍舊不曾主動開口要求過。

她把自己與程錚霆分得很清,現下她住在程錚霆的房子裏,吃喝用度全部由程錚霆負擔,而真正給傭人管家開工資的也是程錚霆,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無名無分,怎麽還能有資格要求來要求去。

況且她巴不得那些嚼舌根的傭人們能消停些。

程錚霆晚上回來時,提了一袋吃食。

這倒是稀奇,以前他從未打包過外麵的任何東西。

“你胃病還沒完全好,隻準吃一個。”

程錚霆將袋子推到了梁雯跟前。

好似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但目光卻總往那邊移。

梁雯不知道這人又想幹什麽,略有些疑惑地打開。

裏麵竟然是一盒可露麗。

也不知道程錚霆是怎麽打聽到的,但可露麗對於梁雯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當她嗅到這股熟悉的香甜味時,就不禁想到了昂德,費盡心思幫她從店裏買來,梁雯的心頭瞬時酸澀得很,以至於她久久都沒下一步動作。

旁邊的程錚霆顯得有些著急。

“不嚐一個嗎?”

這是他花了好些功夫親自排隊買來的。

自午餐之後,程錚霆的腦海中就總會浮現出梁雯那副懨懨的神情,吃什麽也不香,仿佛就是為了保持生命最基本的能量需求被迫進食,他拿不準該怎麽辦,於是支招的重任就落在了秘書頭上。

秘書委婉建議,可以找些梁雯愛吃的。

就算胃口再不佳,人看到喜歡的總還是會多吃一口的。

費了些心思打聽到梁雯的喜好後,程錚霆本想讓秘書或者隨便哪個下屬去幫忙找找售賣的店,買一盒回來就成,但神使鬼差地,他突然想親自去,結果那家甜品店異常火爆,程錚霆生等了快一個小時。

當他看到所謂可露麗時,隻覺得有意思。

黑不溜秋小小的一個,還一股撲鼻而來的甜味。

程錚霆從不吃這種不健康的甜食。

雖然理解不了,但他很期待梁雯看到後的表情。

驚喜的?開心的?歡呼雀躍的?

各種可能都會有。

但絕不應該是現在這種一成不變的漠然。

甚至還夾雜著微不可察的哀傷。

梁雯聽到程錚霆的催促後,暫時收住情緒,從盒子裏隨便取了一枚可露麗,味道同巴黎那家餐廳的相差不大,但她此刻根本沒有品鑒美味的心情,越是嚐到後麵,越是覺得味同嚼蠟,愣是從糖霜的甜中嚐出了苦澀。

這種微苦順著口腔一路延順,令她喉管發緊。

梁雯隻撿了這一枚,便收回了手。

都不用程錚霆特意敦促。

“是味道不好嗎?”程錚霆看出了她的異樣。

梁雯特意躲避開目光,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很好吃。”

她從繪製著繁瑣法文的精致包裝盒上推測出,這份可露麗應該是出自某家著名且昂貴的糕點店,本應該是香甜可口的,隻是她此刻貧乏的味蕾不足以支撐住如此豐富的口味,所以梁雯認為不能將錯處推至於點心上。

是她自己的問題罷了。

程錚霆的眸子微動,隨即大膽提要求。

“我也想嚐嚐。”

梁雯剛想把盒子推到他那邊,就被製止住了。

“楓糖太黏,不想弄髒手。”程錚霆說著諱莫如深的話,但目光卻毫不避諱地落在了梁雯方才碰觸過甜點的手指,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梁雯裝作不明白,愣是不接他的茬。

“我幫你去拿餐盤和叉子。”

她剛起身,就被程錚霆扣住了手腕。

“我要你喂我吃。”

他掀起眼簾,緊緊盯著梁雯。

又是這樣一副不容別人拒絕的自得神情。

既然話已被挑明,程錚霆就不可能再善罷甘休了。

梁雯沒有打算多爭辯什麽,她隻是覺得這樣強求姿態的程錚霆十分可笑,或許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沒有什麽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可能隨便動動手指,再困難的人或物,都會變成唾手可得的。

所以他才養成了如此驕傲自私的個性。

然而恰恰就是程錚霆這樣的人,現在也有了需要反複試探,小心翼翼對待的人,甚至還破天荒地帶著些討好,他沉溺其中,並沒有發覺這是一個極大的弱點,但梁雯發現了,並打算好好利用,讓程錚霆也嚐嚐一敗塗地的滋味。

他此刻就像個要糖未果所以耍賴的小孩子。

糖果隻是一種手段,他真正需要的是被重視被喜愛。

梁雯確信,隻要稍給他一點甜頭。

就足以讓他食髓知味。

於是梁雯從盒中撚起一枚可露麗。

緩而慢地送進了程錚霆的口中,好似在故意吊他的胃口。

撤手的時候,似是無意,她的指尖自他的唇上摩挲而過。

程錚霆眸光一暗,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這點柔嫩。

“嗯,是很好吃。”

濃厚的楓糖粘糊他的嗓子,聲音瞬間變得喑啞。

程錚霆點評著可露麗,但望向的卻是梁雯。

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吃下的這枚,有朗姆酒香,程錚霆隻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滴酒不能沾的初嚐者,這一點點的酒氣都能把他從裏到外熏醉,不然他為何好似從梁雯的臉上,看到了點隱隱的笑意,總不會是幻覺吧。

“下次要是還想吃,我再幫你買。”

程錚霆迷離了眼神,不自覺笑得有些傻氣。

接下來的日子裏,程錚霆越發殷勤。

關於那間重新改裝的臥室,他確實沒有說謊,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盡心盡力了,複原得一模一樣,就連一些物什都是來自同品牌的,就連那些被丟在普羅旺斯的衣服和其他小玩意,竟然都出現在了這裏。

梁雯蹲下身,摸了摸長絨毛的白色地毯。

不說喜歡,也沒表露不喜歡。

程錚霆很是一廂情願,迫不及待就讓梁雯搬了進去,而他早已將自己的衣物和東西絕妙地融入進去,成套的高定西裝掛在衣櫥內,價格不菲的手表就隨意塞在沒上鎖的抽屜內,他有樣學樣,一定要如昂德當時那樣。

在這處房間內,他為自己編織了一出美夢。

這裏麵隻有他與梁雯,還有他們兩個人的美好未來。

程錚霆甚至還要幫梁雯編頭發。

他在產生了徹底取代昂德的瘋狂念頭後,便找了一位業內有名的編發師,跟這位老師學了很久,他是個想做什麽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人,並且誓要超過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昂德,因此自然比昂德速成的手藝好上太多。

程錚霆看著自己完美的成果,拍下照片給梁雯看。

梁雯隻淡淡地掃了一眼。

現在的程錚霆,不知不覺已經把自己的地位壓到了最低,甚至渾然不覺,甘願做一個他最看不起的人的替身,他想盡辦法,拚命努力,從一開始單純滿足於自己的占有欲演變成了僅希望從梁雯這裏聽一句好話,博她一笑。

他做著自我感動的事。

絕口不提自己曾經造成的傷害。

卻肖想起梁雯終有一天能被打動。

不是癡心妄想是什麽。

“嗯,好看,喜歡。”

在反複催促下,梁雯言簡意賅地敷衍著。

程錚霆還要求梁雯也幫自己紮頭發,甚至大言不慚地提及“就像你幫昂德那樣”,於是梁雯毫不在意地撩起他的頭發,下手沒輕沒重,揪得程錚霆一度倒抽涼氣,最後的成品是一個緊繃雜亂的衝天辮,奇醜無比。

而程錚霆竟也很能忍。

頭皮痛到發麻,也愣是一聲不是也沒提。

“好看嗎?”

這下輪到梁雯來問了。

程錚霆僅遲疑了一秒,就立刻點起了頭。

“當然,隻要是你紮的,怎麽都好看。”

他側過身,親昵地捏了捏梁雯的臉頰。

這麽些天裏,梁雯也從配合他演戲中尋到了些樂趣。

她樂意的時候就順著程錚霆些,多給他嚐些甜頭,若是不那麽高興了,比誰都絕情寡義,連個笑臉都懶得露給他看,而多半這時候,程錚霆就會不得章法地莫名暴躁,所有的火氣都撒在了餐碟叉勺上了。

而後不多時,他就會變著花樣拿禮物來哄梁雯了。

活脫脫情深難自拔的模樣。

這天程錚霆會議纏身,被困在公司。

梁雯難得清淨,也有功夫靜下心來看影視劇了。

不想卻聽到樓下的大門外吵鬧不堪。

一把女人的尖銳嗓音幾乎能刺穿耳膜。

作者有話說:

程總真的是有點自我攻略意識和受虐傾向在身上的,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