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還沒有轉醒。
她躺在**, 臉色白得像紙。
額頭的撞傷已經做過簡單處理,塗了藥。
左手上打著吊針,玻璃瓶中的藥水緩緩流入血管。
家庭醫生將聽診器取下, 示意程錚霆借一步說話。
“這位小姐的身體條件太差了,目前能確診的就包括長期失眠、精神緊張, 應該是很久都沒有辦法保持正常入睡了,突然暈倒應當是輕度貧血再加上急性腸胃病的發作,忌暴飲暴食,尤其海鮮這類生冷食物是不能吃的……”
程錚霆聽著一連串的病症名詞, 表情越發凝重。
他看了一眼那邊仍在昏睡的梁雯。
隻覺得心裏的火氣越來越大。
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一聲不吭。
啞巴似的,讓她吃什麽就埋頭死吃下去。
一點都不把自己的安危當回事。
“她目前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營養液已經掛上了, 等醒過來之後,沒有太大不適感, 可以適當進一些細軟好消化的食物,不能空腹服藥,目前儀器缺乏, 我的建議是,還是要盡快去醫院做係統的檢查。”
家庭醫生推了推眼鏡, 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還是要保持心情愉悅, 有助於病情康複。”
程錚霆點了點頭,一一記下。
大約一個小時後,梁雯悠悠轉醒。
剛睜開眼睛的時候, 她還十分的迷茫, 一副完全在狀態之外的樣子, 先是額角上傳來的疼痛讓她的意識略微清醒了些, 梁雯遲鈍地抬起左手, 順著那根不斷輸送藥液的透明細管,才看到了那一大瓶的營養液。
“你是不是想死在我家裏,一了百了?”
此時程錚霆的火氣還沒完全消,語氣十分的不好。
他好似根本沒覺得自己也需要付一部分責任。
甚至是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即便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這樣的結果也充分證明了程錚霆完全是一個隨心所欲慣了的人,他有自己頑固堅守的那一套想法,哪怕是假大空也好,又或者是急於求成也罷,他都還是一意孤行,按頭也要進行下去。
而且程錚霆還不能直麵自己的錯誤。
他對道歉有天然的逃避感。
好像那三個字被從他的語言係統裏直接剔除。
對如何發音念讀,他是一竅不通的傻子。
但程錚霆越是沒好氣的惡言惡語,就代表他越在乎。
既然越在乎,梁雯就越能拿捏。
“我要見昂德。”
梁雯嘴唇幹裂,聲帶輕顫。
聽到這句話時,程錚霆臉上的表情變化可謂十分精彩,原先惱火又譏諷的笑以異常快的速度崩塌,有一分震驚,而後迅速轉為嘲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雙眸中盡是隱忍不發的衝天火氣,嘴角的弧度滿是不耐。
“是啊,我怎麽就忘了那個雜種。”
程錚霆站在床邊,雙手揣在西褲口袋裏。
“你為了他,哪怕僅剩一口氣,都能苟延殘喘著。”
語氣中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深切嫉妒。
梁雯懶得爭辯,隻是別過臉,再度闔上了眼睛。
她無所謂程錚霆怎麽說。
反正已經做好了僵持到底的準備。
這次她不會再退讓。
梁雯數次向程錚霆打聽昂德的近況,她隻是希望知曉最基本的情況,他人在哪裏,傷勢痊愈了沒,過得好不好,可程錚霆守口如瓶,分毫都不肯透露,還極為自傲地教育梁雯,讓她安分守己些,別想有的沒的。
所以這直接導致了梁雯的沉默。
即使與程錚霆共處一室,她也不肯多說話。
仿佛用這種無聲的抗議,能讓程錚霆有所反思似的。
但顯然沒用,所以梁雯隻能另辟蹊徑。
梁雯不肯進食、不肯喝水、更不肯吃藥。
管家和傭人輪番來送,勸也勸了,皆是無功而返。
她僅靠那一瓶營養液勉強維持基本機能。
程錚霆過來的時候,梁雯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了,長時間的缺水令她忍不住莫名難捱,整個口腔幹燥得厲害,舌根發麻,每一次的吞咽唾液都猶如上刑,仿佛吞了萬千根繡花針那般刺痛難忍。
麵對程錚霆遞過來的水杯,梁雯看都沒看一眼。
她抿緊幹裂的嘴唇,誓要抗衡到底。
“你以為不吃不喝就有用了?”程錚霆將水杯重重放在床頭櫃上,杯中的純淨水因為力的作用掀起一片高聳的波瀾,飛濺出去不少,他絲毫不在意手指上的水漬,反而靠近梁雯耳畔,輕聲提醒,“之前上來過的傭人,即將因為你而被解雇,他們拚命養家糊口,卻即將失去賴以生存的工作。”
程錚霆在道德綁架上是一把好手。
而梁雯側過臉來靜默地望著他。
她的眼睛裏透著為數不多的亮。
像是久逢甘霖,又像是透徹明鏡。
鑒定拷問著他的良心。
“我隻是想知道他的近況。哪怕是一張照片,一段視頻,都行。”梁雯的聲音喑啞幹澀,語氣一派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卻堅定又力量,“何至於你如此嚴防死守,程錚霆,你什麽時候對自己這麽沒自信心了?”
程錚霆就像一段骨頭。
漫長的相處時間令梁雯摸清了所有紋理。
她深知該從何處敲擊,能讓程錚霆感到痛。
他最吃激將,屢試不爽。
果不其然,梁雯的話刺痛到了程錚霆。
他仰起臉,脖頸拉出淩厲的幅度,幾縷落下的發絲搭在額前,在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些許細密的陰影,程錚霆好似在思忖,又像是一種裝模作樣的苦惱,純粹為了吊足梁雯的胃口,不然他不至於露出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程錚霆將手機遞到了梁雯的麵前。
她強撐著坐起身,點開了屏幕上的那段視頻。
僅看了開頭幾秒,梁雯就愣住了。
她的瞳孔越瞪越大,透出了完全的不可置信。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梁雯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撲到了程錚霆的身上,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領,一邊拚命搖晃一邊歇斯底裏地朝他吼叫,目眥欲裂。
程錚霆也不著急回答,隻是繼續笑。
彌斯精神療養院內。
昂德穿著統一的病號服,坐在鐵架床邊。
他抓住一截炭筆頭,將皺巴巴的紙團撫平,在上麵用力塗抹著,不出幾分鍾便畫好了一張,昂德好似異常緊張且著急,左手將畫作放在病房內的唯一一張小矮櫃上,另隻手就握住了新的紙團,借由膝頭磨蹭著想展開。
不夠隔音的門外傳來各式各樣的吼叫和囈語。
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
這裏的醫生護士們永遠不能停歇。
剛穩定好一個,後麵還有無數個發病的人要顧。
昂德早已習慣那些鬼哭狼嚎,他隻管用心畫好手上的畫。
也不知道到底畫了多少幅。
正麵反麵,畫的全是梁雯。
彌斯幾乎可以算是一家公益性的療養院,破敗又貧窮,裏麵關著的全是重症的精神病患者,無家可歸,無人問津,醫護資源極度匱乏,大家都忙得團團轉,而程錚霆把昂德弄到這裏來,明顯是想要他自生自滅的。
程錚霆或許給了些莫大的好處,又或者是說了極大的謊。
使得昂德過得尤為辛苦。
病患們不允許接觸到任何銳利物品。
醫護們極沒有耐心地為昂德刮胡子,手法粗暴。
他下頜上的傷痕縷縷添新。
即使昂德數次強調自己是沒有精神疾病的正常人,可所有醫護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宣稱自己沒病,要是仍然大吵大鬧不聽話,他們會直接靜脈注射鎮定劑,再給他穿上束縛衣,空晾他好幾日。
昂德初來時經受過這種非人的折磨。
印象深刻到隻要一想到,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栗。
在這裏,他的躁鬱症越發嚴重。
可醫護們沒有對症下藥,隻是當做精神病去治療。
這些被丟棄的紙團是昂德一點點收集起來。
炭筆也是他央求一位小護士好容易找來的。
他必須要盡量保持清醒。
藥物的影響越來越嚴重,嗜睡、幻覺、神誌不清。
他生怕自己哪一天睜開眼,就再也不記得梁雯了。
於是他選擇用畫畫的方式,親手把她的眉眼輪廓描摹一遍又一遍,反複畫、反複看,如此循環往複,證明自己還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證明自己在這如同人間煉獄的地方,還沒有真正的發瘋。
唯一的小窗高懸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
微弱的月光透進來,在地麵上灑下淡淡的光影。
更顯得這間屋子像極了牢籠。
昂德逃脫不掉,他隻能伸出五指。
努力迎著那少得可憐的光亮,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低垂眉眼,輕輕吻上了戒指。
梁雯,你還好嗎。
“你到底把昂德關在哪裏了!”
梁雯攥緊拳頭,不管不顧地錘在程錚霆的胸口上,企圖讓他能鬆懈出隻言片語,她認識那種藍色豎條紋的病號服,了解那空曠到一覽無餘的房間,昂德清瘦得厲害,頹唐又沉靜,梁雯幾乎要認不出他來了。
程錚霆笑得怨毒至極。
“你知道又能如何,山高水遠,那不成還能救他?”
一個人死了,才真的是解脫。
他才不會放昂德輕易赴死。
那個雜種,就該跟他那個媽一樣。
在暗無天日的病房裏發瘋,直至腐爛。
爭執的過程中,梁雯手背上的吊針掉了,鮮紅的血珠連串滾了出來,可她渾然不覺,繼續與程錚霆奮力撕扯,手上的鮮血蹭在了他的下巴和側臉上,讓程錚霆看起來更加陰森可怖,修羅模樣。
她終究敵不過程錚霆。
他僅用一隻手就箍緊了梁雯的兩個手腕。
輕輕一推,梁雯就跌坐回了**。
“所以,你要聽話,鶯兒。”程錚霆用拇指按住了梁雯手背上不斷出血的針孔,輕輕鬆鬆地出言威脅道:“你隻有乖乖吃飯喝水吃藥,那個雜種說不定才會好過一點,他的命,全都掌握在你的手裏。”
梁雯怨恨地盯著程錚霆。
但她還是選擇了妥協,抖著手去夠水杯。
程錚霆先她一步拿起杯子,幫忙喂到唇邊。
梁雯忍住恨意,默默吞咽。
雖然次回合還是程錚霆大獲全勝。
但他並不覺得愉悅,更不覺得神清氣爽。
這其實是程錚霆最不願意亮出的一張牌。
他本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梁雯發現他的好。
潛移默化間,慢慢被感動。
而不是又回歸到舊途,聲色嚴厲地脅迫威逼。
還要在他們兩人之間,再度夾上昂德。
程錚霆拚命努力,卻好像把梁雯推得更遠了些。
即使很不想承認。
但他們兩個人確實在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說:
今天空調還是沒修好,實在太熱了,所以隻能淺更一下了,大家原諒我吧嗚嗚嗚
程總折磨人真的好有一套,還有就是雯雯現在需要顧及阿德,所以得服軟些,但她不是包子性格大家放心,後麵會狠狠痛擊程總的!感謝在2022-08-21 22:07:18~2022-08-22 22:15: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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