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恨不能立刻了結程錚霆。

過去三年裏的每個日夜, 這個想法從未打消。

可尚存的理智告訴梁雯,不能為這個神經病變成殺人犯。

而程錚霆正是知道她不會,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任梁雯用利器抵著他自己的脖子, 甚至為了嘲笑她的虛張聲勢和無用的自尊心,不惜往火上再添一把柴, 看看這個小火堆能燎出多大的焰星子。

梁雯咬緊下唇,恨恨地看著得意的程錚霆。

他早已對這類威脅不痛不癢了。

這時,門口一聲巨響。

原本結實的門板被從外直接撞開,鎖扣濺落。

昂德破門而入, 當看到沙發上的這一幕時,臉色黑得可怕,三步並作兩步, 人還未到跟前就疾速出手,按住肩膀直接將沒來得及有防備的程錚霆拉了下來, 一個狠厲的勾拳砸了過去。

程錚霆踉蹌著扶住牆壁,吐出了一口血絲。

本就破損的嘴角立即腫了起來。

昂德的出招七分靠怒氣,毫無章法可言, 所以當他再要揮拳時,早已看透路數的程錚霆輕巧地接住了昂德的拳頭, 而後以方才承受力道的幾倍之力打了回去, 而昂德殺紅了眼,硬生生扛下來後,與程錚霆扭打在了一起。

一時間難分勝負。

隨後趕來的帕特裏克想拉架。

結果被一個肘擊打得齜牙咧嘴。

“你們倆趕緊鬆開!”

梁雯在旁邊喊著, 卻沒人肯分神理會。

她看著昂德和程錚霆逐漸掛彩的麵龐, 知道不能放任他們再打下去了, 人會出事不說, 這裏是法國巴黎, 鬥毆絕不是能那麽簡單解決的,要是有什麽風言風語吹到那群媒體耳朵裏,就真的是熱鬧非凡了。

梁雯有一腔勇氣,但實在是自不量力。

正逢兩人短暫分開的間隙,她一個跨步踏進其中,正對著的恰好是昂德,他額前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潤濕,眼眶下方是一團烏青,唇上更是慘不忍睹,破了的嘴角,牙齒上盡是鮮血,衣服底下還有看不到的拳頭印。

程錚霆受過專業訓練,招式很陰。

他的每一拳都精準擊打在人體較脆弱的地方。

一時間看不出什麽傷痕,卻能在瞬間爆發出數倍疼痛。

就是之後修養起來,愈合時間也要比普通的皮肉傷要長許久。

梁雯是突然擋在中間的。

昂德來不及收手,拳頭帶著風掃了過來。

他的臉上從為出現過那樣瘋的神情,好像因為這場混戰,已經把全身心都投入了進去,連眼神都變得木然,昂德如同被設定好程序的殺戮機器,隻懂得不斷出拳,傷害值反變成毅力值,令他越挫越勇。

仿佛整個世界上,隻剩下了一件讓他關心的事情。

徹底打倒對麵的人。

任何膽敢攔路者,都是要被掃清的障礙。

所以下一秒,梁雯被重重推向旁邊,坐倒在地上。

昂德根本沒有停下手上的攻擊,看都沒看梁雯一眼。

梁雯驚愕,她從未見過這樣漠不關心的昂德。

後知後覺,才感到手心一陣疼痛。

她遲鈍地望過去,才發現附近地麵散落了不少杯子碎片,自己的整隻右手完全按在了玻璃渣子上,慢慢舉起手察看,鮮血淋漓,翻起的傷口裏還紮著些細小的碎片,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反射著光亮。

梁雯有些恍惚,甚至感覺不到什麽疼痛。

那枚素圈戒指被黏稠的血液包裹。

黯淡了原本的光輝。

“雯!你沒事吧!”

帕特裏克一聲驚呼。

那邊的兩人暫時停下了動作。

程錚霆扶著沙發靠背,吊著雙眼睛喘氣,從來都平整的襯衫皺成一團,胸前的扣子崩掉了好幾顆,衣領大敞,而昂德也沒好到哪裏去,靠在牆邊勉強支撐住身體,不斷抹掉嘴角湧出的鮮血。

梁雯無比地迷茫,一直看著昂德。

她不能相信剛才昂德對自己的無端漠視。

那樣的推搡是毫不在意的,仿佛是在對待一片虛無。

那麽的用力,帶著無比的憤恨,好似梁雯才是那個仇家。

而昂德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所做的舉動,被憤怒衝淡的記憶逐漸回溯,他始終低垂著頭,推搡過梁雯肩膀的左手止不住地顫動著,昂德極力縮在陰影的角落內,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梁雯輕輕喚了他一聲,“昂德。”

其實她不太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昂德的名字,也不是要從他那裏討要來什麽道歉或者補償,隻是有些委屈無處傾訴,很希望昂德能立刻走過來,像從前做過的無數次那樣,緊緊抱住她,給予無聲的安慰。

真的,隻是有些委屈。

但昂德卻始終低頭不語。

被帕特裏克攙扶起來後,梁雯不死心,都不等站穩,又急急喚了一聲。

可昂德卻好像萬分痛苦,抱住了自己的頭。

仿佛困在了無人之境一般。

密不透風,連句呼喚都進不去。

程錚霆坐在了沙發邊,麵帶譏笑地看著這一切。

既然昂德不回應,那麽梁雯就自己過去,誰知她剛往那邊邁出一步,就聽到了昂德嘶啞如破風箱的聲音,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麽用力,顫顫巍巍發著抖,在梁雯心上砸出了一個大洞,“別過來。”

梁雯停住了腳步,張了張口。

看著在牆根處縮成一團的昂德。

她無意識地攥住手,鮮血淅淅瀝瀝又滴了下來。

這時昂德第一次這樣趕她。

那麽迫切難耐。

帕特裏克上前扶住了梁雯的肩膀,小聲安慰道:“你先別過去,昂德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我,或者昂德自己,之後再跟你解釋。”

他看向昂德那邊,深深壓緊了眉。

僵持之間,房間門口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跑在最前麵的製片人一看到這滿屋子的狼藉,頓時傻了眼,深深哀嚎了一聲後便跑了進來,左看看,右看看,著實是分身乏術了。

方才的動靜實在鬧得太大。

聲響從大敞的門傳到走廊,下麵幾層都聽見了。

隨後趕上來查看情況的劇組其他人等被現場狀況唬住,也不敢貿然進來,都聚在門口,時不時探出來幾個腦袋探查動靜,已經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傳播甚廣,毫無意外地飄進了梁雯的耳道裏。

盡管聽不到究竟在說些什麽,但總跑不掉是這些那些。

梁雯的房間,陌生麵孔的男人,還有昂德,滿地狼藉。

怎麽串聯都是出精彩的大戲。

相信都不用到天亮,消息就順著網線傳遍劇組了。

好在外界媒體暫時不會知道。

沒人想擔上泄密的風險。

製片人看了看梁雯血紅一片的手,又試圖湊近昂德,卻被他凶悍的神情給嚇退了一大步,捶足頓胸的懊惱,抖著嘴唇想數落,最後也變成了連天哀歎,“怎麽搞的,怎麽搞,弄成這樣子,之後的戲還怎麽拍啊。”

他不關心其他,隻在乎利益相關。

等視線轉到程錚霆那邊,製片人嚇得瞪大了眼睛,趕緊跑過來,滿臉的小心翼翼,連番賠笑,“程,程總,您這是……”

程錚霆坐得安穩,根本沒有接話。

“昂德,是不是你幹的,怎麽能下這麽重的手。”

製片人明顯是有意發難,稱得上是責備。

被點到名字的昂德笑得不屑,“你怎麽不問他是不是該打。”

製片人語塞,氣得咬牙切齒,“你是不是瘋了,昂德,你打的是這部電影的投資人!最大投資人!”

在場的人聞言,均是一愣。

隻有程錚霆好整以暇,靜靜觀戰。

這下子連圍觀在外頭的劇組人員都不淡定了,雖然一看傷情就知道是兩邊都討不到好處的互毆,但昂德畢竟動手了,最大投資人是什麽概念,他的一句話,關乎整個電影的生死,甚至是演員導演未來的前程。

製片人本應該更傾向於保這部電影的。

可波耶夫卻一邊倒向程錚霆,笑得討好諂媚。

種族主義者在金錢麵前,也能陽奉陰違,壓抑本性。

“程總,您看這狀況,要不要報警處理?”

保持沉默的梁雯在這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細細碎碎的線索就像是散落的珠子,終於有一條明晰的線能把它們串上了,波耶夫的古怪她早已知曉,真正細思極恐的是,可能從更早的開始,就是一個預設好的局。

自己是餌,昂德是魚,波耶夫是助瀾的工具。

而隱藏在其後的捕撈者,是程錚霆。

有一口氣鬱結在喉間,逼得梁雯很想笑。

原來她以為的自由,不過是暫時放逐。

起初最害怕牽連到昂德,現在也還是牽連了。

程錚霆根本沒拿正眼瞧波耶夫,卻將目光投在了梁雯身上。

“你覺得呢,雯,我該怎麽辦?”

這回他沒用鶯兒這個稱呼,不是保全梁雯的麵子。

隻是覺得,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獨屬。

要麽用來威懾大膽人,要麽用來壓迫掌心雀。

“誤會,而已。”

梁雯抖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露。

這句話不僅否認了她所承受的傷害,更否定了昂德的奮力付出,梁雯不是不知道這要是落在昂德耳朵裏,會是多麽的諷刺,但她別無選擇,隻有暫退一步,才能化解眼前的危境。

製片人顯然不肯善罷甘休,欲圖爭辯。

“聽到了?大家都散了吧。”

接著程錚霆的話堵回了製片人的話頭。

昂德從始至終倚在牆邊,默默看著眼前局麵偏倒的一切,散亂的碎發下,那雙眼睛從還有些微光變得寂然,他距梁雯不過幾步之遙,卻仿佛各自置身崖尖之上,中間是天塹般的深淵,毫無通路可尋。

他從未有這種近在咫尺的遙遠感。

好像,就要抓不住自己的姑娘了。

有點不甘心這樣妥協。

可帕特裏克察覺出了昂德的意圖,死死按住了他已經握緊了的拳頭,在他耳邊低語道:“冷靜,你得保持冷靜,先回去,別辜負了梁雯的苦心。”

隨後,昂德被帕特裏克硬拖著離開。

一路上,到回到昂德自己的房間,他始終都沒說一句話。

昂德將頭埋得很低,雙手一直在不自控地抖著。

嘴裏嘀嘀咕咕,反複念叨著什麽。

帕特裏克自放下他後,便一直在房間內翻箱倒櫃,遍尋無果後,甚至將昂德來時拖著的行李箱打開,連最小的夾層的摸遍了,也沒找到他要的東西,帕特裏克終於忍不住,朝昂德吼道:“你的藥呢!藥呢!”

昂德好似充耳不聞,繼續沉靜在自己的世界中。

“你清醒點好不好!是不是根本沒帶藥!到底斷藥多久了你給我說清楚!你知不知道不吃藥會更加失控!你是不是瘋了癡了!昂德!”帕特裏克直接揪住了昂德的衣領,拚命搖晃著,試圖讓他集中注意力。

半晌,昂德才緩緩掀起眼簾,滿目淒哀。

“我對梁雯動手了。”

作者有話說:

阿德也很自責,是因為行為和情緒不受控製,具體原因後麵會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