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讓那兩個警察往後站點,我過敏。”鄭竹陽先開了口,有些嫌棄地看著許為溪身邊的兩人。

“鄭竹陽,或者,我該喊你赤烏。”許為溪自然不會讓警員後退,他緩慢地往前移動了幾步,“現在依然有回旋的餘地。”

“說實話,一開始我還有點意外,你們是怎麽知道我是赤烏的,不過後來想想,你們脖子上的那玩意兒畢竟不是擺設,也還是會幹點人事的。”鄭竹陽放下雙臂,垂在身體兩側,自嘲著說。

鄭竹陽對於警方的誤解偏見更多來源於高中這三年的經曆,話也是帶著點罵的成分在裏麵了。

許為溪輕歎了口氣,開口道:“你很聰明,有些手段是普通犯罪者都做不到的。幼稚園密室是你做的,是嗎?”

“嗯,對。”

“失蹤的學生也是你做的?”

“是,也不是。”鄭竹陽一臉無辜地看著許為溪,他將雙手插進兜裏,語氣裏滿是無所謂,“我對那些人沒興趣。”

幼稚園密室出自鄭竹陽之手,但那也隻是三個孩子,還有二十來個孩子不知去向,單從鄭竹陽的語氣來看,他很明顯是知道那些學生失蹤的原因的。

“你說要揭開慶州一中的秘密,關泓升已經被逮捕了,你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學生們是無辜的。”

鄭竹陽移開目光,望著遠方,高樓林立如巨大的樊籠,樊籠外的天空被撕裂得不成型,“我這樣子看起來是不是特別沒勁?”

許為溪沒有回應,這個時候最好的應對措施就是讓鄭竹陽放鬆警惕,把想傾訴的傾訴出來,他能更好的對症下藥。

“這兩天裏,我有坐下來認真思考過,我過去的人生裏所經曆的事,可能是平凡人一生都不會經曆,或者理解不了的。”

“我原本不是在這裏出生的,我出生的地方門口有一片荷塘,房屋邊是林子,該上幼兒園的時候,媽媽帶我來了慶州。那是一個像城堡一樣的幼兒園,推開鑲著木質小熊的大門,就能看到樹下有好多的玩具,還有和我一樣大的小孩。”鄭竹陽說著,伸手在半空中比劃著,仿佛真的推開了一扇門。

“那時候幼兒園外麵有許多擺攤的,花花綠綠的裝飾,甜到粘牙的糖人,我會跟媽媽央求很久,然後拿一兩塊錢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現在沒有,現在全是雜草了,蟲子倒是一堆,有沒有蛇也說不準。”

“後來,我又買了自己喜歡的去幼兒園,記不清是什麽了,但是老師跟我說,小男孩不可以帶女孩子的東西……啊,想起來了,是一個蠻好看的小狗發卡。”鄭竹陽默了一會兒,緩緩道,“然後我跟老師哭著說了很久,她選擇打電話給我媽媽,我坐在院子的木馬上,路過我的小孩子都笑我,說我不知羞,說我玩女孩子的發卡。”

“那個時候,住我鄰家的一個男孩子站出來了,他把那個發卡往頭上一帶,說有什麽好笑的,他覺得很好看。你應該很熟悉他的名字,叫卓然。”

失蹤的學生之一。

許為溪心下一凜,這段時間他們的重心幾乎都放在查找失蹤的孩子身上,雖然懷疑到了鄭竹陽,但幾乎是把工作交給了謝圖南,也沒來得及去調查鄭竹陽的人際關係,成長經曆。

這對於許為溪來說,是很失敗的一件事了。如果能夠撇開一部分調查重心放在鄭竹陽這邊,那摸出這條線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

戀愛使人頭腦發熱,許為溪覺得,自己出現這種失誤,問題在於梁亭鬆。

而梁亭鬆那邊才抵達幼稚園,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手頭的搜救工作上,現場那些金屬碰撞的聲音以及雜亂的腳步聲,都窸窸窣窣得,反饋到許為溪的耳朵裏。

許為溪伸手揉了揉眉,繼續聽鄭竹陽的訴說。

“我覺得有些事情就是很巧,同樣的我也很心疼我媽,我爸不要她了,她又生了我這麽個怪胎。如果不是卓然,我可能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喜歡的是男生。”

“我的小學,我腳踩的這棟樓,陪我度過了漫長的六年。”鄭竹陽說著,腳用力地在地麵上碾了碾,“來到這個小學後,我發現我跟卓然又在一個班了,六年,都在一個班,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們分享了彼此最純真的六年,直到快畢業的時候,我跟他說我喜歡他。”

“你猜他說什麽?”

許為溪已經猜到了些許,卓然應該隻是把鄭竹陽當做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已,但在這個過程中,鄭竹陽明顯把卓然對他的善意曲解了。他試探地回應了一句:“當時的卓然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是正常的。”

“難以接受?”鄭竹陽聽完後止不住的大笑,“對對對,就是這樣,所以一畢業,他就逃得遠遠的,舉家搬遷的那個晚上他媽媽跑來我家罵我是神經病,是沒教養的胚子,而他隻是站在他媽身後,什麽都不敢說,就好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

不隻是那段時間裏,甚至直到現在,同性感情依然是市井人民避之不及的話題,大部分的人生活在社會中就是圖個安穩,他們拘束著自己,並以這種道德規範拘束著身邊的人乃至陌生人。

人們一生都活在“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的生活之中,一般的異常行為已經會引得別人側目了,更何況是這種足夠離經叛道的事呢。

“有些事情就是這麽離奇,居住的地方拆遷了,恰逢我考上慶州一中,我媽就在這邊租房子住下來了。三年的時光,我都快忘了卓然這個人了,直到我在分班名字上看到他的名字。”

鄭竹陽歎了口氣,幽幽道:“那時候我就在想啊,人生啊,真是一出戲,可能這就是命。”

話畢,鄭竹陽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他站在天台邊,任憑風湧進他的衣領了。而陽光灼燒水泥的塵土味卷進人的鼻腔,將呼吸壓在喉頭間。

其實單幼稚園建築來說,範圍不大,但周邊因為成年無人搭理,雜草橫生,以及一些拆除到一半的建築破房,搜救人員為了防止鄭竹陽把學生們分散在這裏,也進行了搜查。

在把每一間屋子都進行搜查過後,他們在一個看起來是活動室的小房子裏找到了失蹤已久的三人。

120救護車緊隨警方車後,當即把幾個孩子送上了車。簡中逸後腦勺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了,但看著還是讓人覺得觸目信心,趙荷衣則是嚴重脫水,兩人倒在一處不省人事。而卓然的情況則是另一種,他並不是昏迷的狀態。

梁亭鬆破開屋門的時候,卓然的身上套著寬鬆的袍子,帽兜摘下來時露出少年慘白的臉以及一雙失神的眼睛,他是清醒著的。那時,聯絡器裏正好是鄭竹陽說卓然搬家的事。

梁亭鬆喟歎了口氣,看著卓然像是個木偶人一樣,被醫護人員送上車。現場留存的痕跡太多,梁亭鬆安排了熟悉的警員帶著一部分人進行現場取證清理,隨後開車跟在救護車後麵。

這時候也快臨近考試結束了,路麵上人多,難免不會引起騷亂,梁亭鬆得確保這些學生平安抵達醫院。

“其實,那時候我真的隻是想好好學習,我一點也不喜歡卓然了,可是突然某天,有人往我的桌肚子塞紙條罵我是肮髒的同性戀,然後有人往學校的群裏投稿,說我酒吧坐台兩百一晚,說我隨隨便便賣屁股……”明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段話,鄭竹陽的麵上卻還是強作一副看淡的模樣。

“我能找出所有的可能,最終都指向一點,那就是這一切都是卓然製造的,但我仍幻想著小時候的交情一場,他看起來也不像是這樣的人。我解釋著,我抗爭著,我在這樣的流言蜚語中升到了高二。”

鄭竹陽聳了聳肩,“然後差點死在了慶州一中的水塘裏。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假期的時候到學校嗎?因為有人說想真心地給我道歉。”

所以少年天真地赴約了,以為能夠得到尊重,可是等待他的並不是所謂的道歉,而是讓他險些喪命的校園暴力。

拋開肉體上的傷害,這更多的是人格侮辱。

“最好笑的是,那時候關泓升看到我被拉走了,但是他沒有上來阻止。在落水前,我聽到有人說真不要臉啊,纏人家幾年還不夠。”

“一群傻逼。”鄭竹陽用了一句話總結了這段說出來都是精神折磨的曆史,“自以為正義,實則無聊透頂的傻逼。”

“最可笑的是,連警方也沒懲罰他們,因為他們年紀小,因為學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依然嘻嘻哈哈的每天上學。”

“我以為的人生就快到頭了,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到我遇到了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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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