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警將閔仲方帶過來還需要一會兒,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梁亭鬆給許為溪講了救援林羽時候的情況。

“警員扮演買家是主動去聯係的還是被動聯係的?”許為溪背靠著牆,指關節抵著下頷,目光落在看守所整潔的瓷磚上。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被動的,那位警員在前段時間一直在街頭小巷和同城平台上散布消息,打著第一次進行交易的名義,閔仲方應該是看準了可以宰一筆大的,所以主動聯係了他。”梁亭鬆站在許為溪的身邊,伸手將他往前麵拉了拉,拍去人衣服後麵沾上的白色灰塵,“怎麽了?”

“按照警方的救援來看,閔仲方等人應該是傳銷組織的,據我所知傳銷組織對於新進成員這塊的管控幾乎是嚴防死守,不止人員,地點選擇方麵也會格外謹慎。”許為溪任著梁亭鬆的動作,偏過頭來看人,“領著一個老板去自己的老窩已經不合理了,何況還是一個沒什麽信譽的新老板。”

確認沒有灰塵後,梁亭鬆方才收回手,聽著人這麽說,仔細回想也注意到了這些極易被忽略的細節:“不過他們確實是傳銷組織的形式,幾名被騙進去的成員在裏麵接受的培訓都是傳銷話術。按照你的意思,他們可能同時在進行人口*易。”

許為溪點點頭,在這件事情上,他和梁亭鬆越來越有默契,而且知覺告訴他,這件事絕不止表麵這般簡單。

“而且梁亭鬆你發現沒有,無論是先前童欣的案子,還是現在這個案子,他們的手法都是相似的,從有矛盾的普通人身上下手,激發這些人心裏的惡念,然後借由這些人的手去完成誘拐。”

許為溪嘴角揚起笑,視線與梁亭鬆的目光對上,隻見人眉心微蹙,明顯是有疑慮的。

許為溪心裏也明白,能夠支撐自己這段猜測的證據太少了,如果翻遍市局的案卷,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而且案子太少了,即便真的是同一團夥作案,一旦他們這邊往這方向調查,便有可能打草驚蛇。

“我覺得,可以往這條線查一查。”梁亭鬆思索了片刻開口,許為溪一怔,梁亭鬆說的查一查絕對不是簡單的詢問這麽簡單的。

調查一個隻存在可能的線索,運氣好的話可以得到符合預期的結果,但如果方向不對,有可能投入大量警力後還是一場空。他隻是提出自己的想法,甚至已經做好了被駁回的準備,沒想到梁亭鬆很認真的聽進去了。

武警那邊已經領著人進候審室了,兩人對視一眼,許為溪往梁亭鬆身邊湊近了一步,“我去跟計鳴淇聊聊。”

但是他剛準備撤退,手腕就被梁亭鬆握住,許為溪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人拉著往審訊室走了,“先審問閔仲方,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探視。”

“沒事,我就是去試探一下計鳴淇的反應。”梁亭鬆手上沒有用多少力,許為溪手腕一掙就掙脫了人的束縛,往後退了兩步,“保證回來的時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梁亭鬆看著許為溪的模樣,歎了口氣,“要是有什麽情況就打電話給我,等我過來,不要像之前一樣直接走了。”

“放心。”

接見室在另外一棟樓,原本探視是有限製的,但因著這次是和梁亭鬆一起來的,許為溪還是沒有費太多功夫就見到了計鳴淇。

許為溪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幾分鍾後,計鳴淇便跟在武警後麵進了接見室,入座後將雙手抬放在桌麵上,他的麵上沒有表情,隻是眼角帶著一些新傷,手腕間還有一些烏青。

慶州市看守所裏的房間分為十人內通鋪和十五人通鋪兩種,這類多人同住的情況,導致幾乎每間房都有“頭兒”,有些表現良好的“頭兒”會作為警方的暗中幫手一起管教新入的犯人,至於管教方式,大多都是物理層麵的。

許為溪估摸著計鳴淇臉上的傷應該就是這麽來的。

“沒什麽好看的,說吧,找我又想問些什麽。”計鳴淇有些不耐煩地抖著腿,語氣裏一如既往的不屑。

許為溪也沒有跟人拉扯一堆,直接拋出了自己的問題,“當時引你合作的是不是閔仲方?”

計鳴淇聽到名字,腿部的動作一頓,隨意換了個靠著的姿勢,手半掩在臉邊,冷哼著笑出了聲,“你是不是記性不好,我說過了他們是被我找上門的,我是主謀。”

計鳴淇並不知道閔仲方已經被抓了,隻當是許為溪利用自己的方法查到了些蛛絲馬跡,而他的回答,也直接印證了許為溪的猜想,閔仲方確實和兩起拐賣案都有牽連。

但是計鳴淇這種非強到底的臭小孩語氣,確實讓人不舒服。

“我沒那個興趣撈你。”許為溪用餘光瞥了眼站在一邊的武警,在這裏說撈人他估計是頭一個,哪怕現下大家屬於半個同行,還是得收斂一點。

計鳴淇撇了撇嘴,但是不以為然,“那可說不準,萬一哪天你發現,我很有利用價值呢?我可是你目前來說忠實的夥伴呢,許老板。”

“那就來展示下你的忠誠。”許為溪身體往前一傾,雙手合攏搭在桌上,目光緊鎖著計鳴淇的雙眼,“閔仲方在裏麵是什麽等級?”

這種組織內部都是有較為嚴格的等級管理,能夠同時掌著傳銷和拐賣兩條線的人,必定不會是什麽小角色。

“我想想啊。”計鳴淇聳了聳肩,給出了一個簡單地回答,而後又狡黠地笑了一下,“有可能隻是普通小怪,但也有可能是更高階一點的boss。”

許為溪對於計鳴淇這種看似老實交代其實交出一堆模棱兩可的回答的情況以及見怪不怪了,閔仲方的身份應當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手下管著一群人,但是上層的人更多。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整個慶州市還有像閔仲方一樣的人存在?閔仲方已經被抓了,作為“小boss”的他會不會讓背後的人想辦法來救?

許為溪看著計鳴淇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手指捏著另外一隻手的指根,慢慢摩挲著,片刻他往玻璃屏的一側湊近了一些,說了一句話。

計鳴淇聞言一愣,連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直看著許為溪的那雙眼,片刻後肩膀抖動了兩下,止不住的大笑起來,身邊的武警看到這種情況,立即出聲斥止。

“你……哈哈,你真是。”計鳴淇笑得太用力咳了兩下,他伸手抹了把臉,才稍稍平複下來,隨即輕歎了口氣,站起身將捆著手銬的雙手抬舉著往武警那邊揚了揚。

在武警過來的那短暫時間裏,計鳴淇饒有興致地看著許為溪,對於剛剛那句話作出了自己的評價:“雖然聽著有病,但是很有意思。”

另一邊的審訊室——

白熾燈在頭頂漫著光,閔仲方窩在椅子裏,雙手耷拉著放在腿間,隔著鐵欄杆的窗,他的目光往麵前三個警察身上來回瞟,在心裏打著小算盤。

前麵那群小丫頭的案子估計也是這群條子整的,一次兩次地壞他好事,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別說被抓進來了,這群人連他的毛都碰不到。

一邊的梁亭鬆等人自然不會知道人心裏的這些想法,梧禹埋著頭在審訊記錄表上填寫信息,於沅一想到麵前這人是造成楊、韓兩位女孩無辜生命消亡的罪魁禍首,也沒有給人好臉色,將錄音打開後,就偏過頭去翻已經準備好的證據材料,把東西放到梁亭鬆那邊。

“閔仲方,原名張仲方,慶州市上郢縣人,03年曾因盜竊罪被判五年,出獄後又因幾次尋釁滋事被警告拘留。”梁亭鬆拿起最上麵的幾張打印紙,視線一抬,直指對麵的中年男人,“怎麽,對監獄產生感情了,都有膽子搞傳銷和人口買賣了?”

閔仲方在心裏冷哼了一聲,這個板凳他坐得比自家沙發都熟悉了,他舔了舔嘴唇,麵上堆起了笑,“警官,你這話我老方聽不懂了哈,那是有一群老鄉說要賺錢,我才帶著他們一起找發家致富的路子,怎麽就傳銷了,至於人口買賣,這又是哪裏話,我怎麽敢幹這種事呢,是你們那個警員主動來找我的呀,誰會拒絕送上門的買賣呢,您說是不是?”

閔仲方在這調笑之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傳銷?是他無知。

人口買賣?是警方誘導的。

於沅聽得腦子一炸,敲了敲桌子:“別嬉皮笑臉的,問你什麽回什麽就行了!”

“我回答了呀,這位小警官別激動,啊。”閔仲方手擺了擺,臉上的笑是一點都沒降,仿佛他並不是受審的嫌疑人,而是前來談判的說客。

跟這樣的賴子說太多是沒有意義的,梧禹拉住於沅的手,搖了搖頭。於沅沒好氣地白了閔仲方一眼,剛剛那下確實是她沒收住氣。

“那麽你是承認自己參與過傳銷,並且是組織者了。”不知者無罪這種事情,並不能充當借口,梁亭鬆抓住閔仲方話裏的重點,隨後拋出了第二個問題,“那麽也是你主動去聯係的楊舟月,指示她將韓江雪和林羽交給你的?”

閔仲方連忙擺手,“弄錯了弄錯了,是姓楊那丫頭自己來找我的。姓楊的小丫頭滿口謊話,你們還相信她說的?要不您讓她過來跟我對峙。”

梁亭鬆當然沒辦法讓楊舟月死而複生過來跟閔仲方對峙,閔仲方這一手推卸責任背後的心思過於明顯了,就是方法用的不怎麽靈光,無論是主動謀求交易還是被動謀求交易,閔仲方都逃不了幹係。

梁亭鬆從資料裏又翻出來幾張照片紙,上麵是從閔仲方停放在出租屋附近的車子裏翻出來的東西,繩子還有麻袋、車牌號以及先前路麵監控的抓拍照片,“閔仲方,根據監控顯示,你於八號中午去過楊舟月家所在的小區,並於下午三點前經過通往郊區的路麵。在這過程中,你夥同楊舟月一起綁架警方工作人員,並且偽造了後續的嫁禍,這段你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什麽偽造,什麽綁架,喲,那個工作人員沒事吧?”閔仲方一拍桌麵,情緒有些激動,“我就是個開車的啊警官,你們不能冤枉好人啊!都說了是楊舟月那小丫頭自己找我來的,我就是見錢眼開。我送到地方我就走了,我可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啊!”

梁亭鬆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閔仲方的行為表情,像這類謊話成性的人,說謊話被揭穿時他們並不會有什麽反應,但講真話被冤枉時他們會表現的特別激動,閔仲方所說的應該不假。

雖然閔仲方一直都在用誇張的方式去狡辯推脫自己身上的問題,但也同時把自己的犯罪動機,犯罪過程都交代清楚了,如果隻是傳銷這方麵的話,閔仲方的所作所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在這之後,就是要去查到閔仲方這一夥的傳銷組織前後詐騙多少金額,然後就可以移交檢察院進行下一步審查了。

可是楊舟月已經死了,沒有辦法追究人的刑事責任,閔仲方還活著,在人口*易這方麵,他沒少進行幹涉,如果想要追究閔仲方的責任,就必須要撬開人嘴裏的話。

梁亭鬆手指抵著額頭,腦海中忽而想起許為溪說的話,思忖著怎樣才能不突兀地將童欣的案子給引出來,要是許為溪在這裏,他會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