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趙福並沒有否認:“何以見得?”

“白如象牙美如玉,能夠光照人影,除了定窯的甜白釉,我想不出別的。”孫薔薇穩住心神說出來。

趙福笑了:“是的。”然後又給她一個碟子,“姑娘做蛋黃吧。”

孫薔薇接過去,暗暗提醒自己,這裏是王府,王府,別大驚小怪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

靈溪看到剩下許多白嫩的雞片心癢難捱,希望他主子早點用飯。那樣一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可以吃了。

靈溪悄悄溜出去問他主子餓不餓。隨後回來用罩子罩住芙蓉雞片,以免跑了鍋氣落了粉塵,給寧王送去。

孫薔薇趕忙叫住他。

靈溪腳步一頓,這道菜這麽麻煩啊:“還沒好?”

好是好了,可孫薔薇不能讓他一個人去。萬一她拔了頭籌,其他廚子會怎麽想她啊。

寧王一個“仇人”就夠她受得了,她可不想再樹敵。

好不容易才保住小命,得來片刻安穩。

“王爺早上吃的羊肉餛飩,想來喜歡肉食。芙蓉雞片過於清淡了些,有沒有別的菜一並送去?”孫薔薇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冒著熱氣的雞丁,“那個誰的呀?”

廚子李道:“我的。”

孫薔薇就問:“師傅可以嗎?”

廚子李笑著搖了搖頭:“當不得師傅。”

孫薔薇:“當得。不說您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隻是孔老夫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也當得。”

趙福的老臉笑出了褶子,孫薔薇這姑娘真不錯,能硬能軟:“別相互恭維了。耽擱下去飯菜該涼了。”隨後挑個在廚房打下手的小子跟靈溪一塊去。

靈溪怕孫薔薇又有事,不待人家跟上就先走一步。

平日裏靈溪也會在旁伺候,因為寧王用的高興會誇幾句伺候的人。而今他惦記著蛋黃,交給丫鬟又往小廚房跑去。

到廚房看到無需做菜的一些人圍著孫薔薇,也趕緊過去,踮起腳勾著頭,看到孫薔薇一手晃動鍋,一手拿著勺子,勺子攪的飛快,跟先前攪動雞蛋清時有一比,又忍不住問:“這麽快做什麽?”

孫薔薇:“不快就粘鍋變成炒雞蛋了。”

靈溪心說不是炒雞蛋嗎?

也不知幾百下過後,沒變成炒雞蛋而變成一團,軟軟的,乍一看像青團。不過比暗綠色青團好看,奶黃油亮,隻看顏色就有食欲。

靈溪咽口口水:“薔薇姐姐,沾著鍋的就別盛給王爺了。”

孫薔薇抬頭看到他正舔著嘴角,倍感好笑,然而臉疼,又斂起笑:“是我的不是,忘了告訴靈溪兄弟,我管這個菜叫‘三不沾’。”

“怎麽說?”

孫薔薇一邊往碟中盛一邊解釋:“自是不沾盤子不沾牙齒不沾箸。你說它會粘鍋嗎?”

靈溪大為失望。

孫薔薇:“王爺可能也吃不了這麽多。”

靈溪拿起罩子擠開眾人:“姐姐,我給王爺送去。”不待旁人有所反應,端著碟子就走。

孫薔薇張了張口,一個字沒說出來,他人就出了廚房。然後趕緊讓湯一塊送去,用的理由擔心王爺噎著。

趙福看出她不想貪功,又見其他廚子好奇,還時不時打量那口平平無奇的小鐵鍋,仿佛有千言萬語:“孫姑娘——”

“您叫我薔薇吧。”

趙福點頭:“我看你做那個三不沾的時候好像也沒用什麽東西,有什麽技巧沒有?”

“技巧就是用小鍋,扶著鍋邊炒邊抖動,不容易粘鍋,炒好之後裏麵也不會有硬的硌牙的東西。”孫薔薇想一下,“用料就是我剛才用的那些,雞蛋黃、糖、油、綠豆粉之類的。這就跟賣油老翁似的,手熟就行了。”

趙福見其他廚子一臉的若有所思,也不再盯著孫薔薇:“那這些雞片——”看到她輕輕的揉手腕,忽然想起她以前是千嬌百寵的大小姐,像打蛋清切配菜那些活兒不需要她,而今親力親為,“薔薇不介意的話,讓他們誰做吧。”

芙蓉雞片和三不沾不是孫薔薇的獨門秘方,自是不介意。而廚子李的菜出了,這會子還沒被退回來,寧王應當是滿意的,他也就閑了下來,“我來吧。”

孫薔薇撤到旁邊教他勾芡的技巧,因為雞片很嫩,像炒菜那般炒,非炒成雞肉沫不成。

趙福見他們相處的很好便退了出去,然後朝寧王起居室走去。

等到門口,聽到寧王問靈溪:“眼巴巴看什麽呢?”趙福笑著進去:“自是看這道芙蓉雞片和三不沾。”

“廚房試菜的時候沒讓你們嚐嚐?”寧王記得廚房每次試菜都會做上很多,靈溪以前抱怨過,有段日子天天那幾道菜,他快要吃吐了。

趙福:“這可不是咱家廚子做的。”

“她?”那朵帶刺的花。寧王詫異,“她真會?”

趙福笑道:“王爺忘了人家家裏是做什麽的?要不是她父親遭此橫禍,隻憑這兩道菜怕是也能賺的盆滿缽滿。”

“興許吧。”他不喜歡一清二白看著就淡的沒胃口的芙蓉雞片,所以還未曾吃過。得了這話寧王就夾起一塊來,看看那丫頭是不是真的藝高人膽大。

“啪嗒”一下又滑到碟中,寧王嚇了一跳。

趙福想笑:“這個還是用雞胸脯肉做的呢。”

寧王沒仔細看,以為炒麵片,聞言拿起勺子送入口中,同他料想的一樣軟嫩爽滑。

靈溪禁不住問:“好吃嗎?”

寧王沉吟道:“更適合我爹。”

靈溪愣住。

趙福不由得失笑:“王爺又說笑了。皇上聽見了又得數落您。不就是太軟不費牙嗎。王爺不喜歡那以後就不做了。”

“她隻會這兩道菜?”寧王若有所思地問道。

趙福楞了一下,然後打量他主子,這是心疼孫姑娘——隻會這兩道就不讓她做了,還是別的什麽意思啊。可他也不敢貿然問出口。

“那不可能。”

靈溪憋不住:“那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瞧你那點子出息。”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流霞鄙視。

商人之女做的東西也值得他惦記?莫不是看上她那張臉了?有可能。聽漿洗衣物的婆子說,沒受傷的那半邊臉很是出挑。

又是狐媚子一個。

王爺也真是的,每回出去被認出來必會被碰瓷,還敢把人往府裏帶。指不定今天這一出就是孫家那些人將計就計,放長線釣大魚:“想吃讓她給你做就是。蛋黃蛋清又不是什麽稀罕物。”

寧王奇怪地瞥她一眼,這是怎麽了。

靈溪不禁說:“重新做不費時間不費功夫?”

流霞:“她幹的不就是廚子的活。”

靈溪噎了一下,仍然忍不住反駁:“話是這樣說,可爺又不吃。”

寧王挑起眉頭淡淡地問:“誰說本王不吃了?”

靈溪詫異的微微張口。

流霞猛地轉向寧王,滿眼的懷疑:“爺喜歡這菜?”

寧王不甚喜歡。可他想到先前孫薔薇耀武揚威不把他放在眼裏,逼的他進退兩難的德行,此刻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小廚房裏伺候他,心情就舒暢:“吃慣了重油重鹽,偶爾換換口味還挺新鮮的。”

流霞想說什麽,趙福擔心她壞了寧王的好心情,搶先道:“爺,天冷喝點湯暖暖身子,光吃菜可不行。”

寧王微微頷首。

趙福:“聽孫姑娘說爺早上吃的羊肉餛飩?奴才先前不知,讓人買了些羊肉,晚上還做嗎?”

“看著做吧。”寧王漫不經心地說出來,“她的傷怎麽樣了?”

趙福老懷欣慰,小主子總算知道關心除了血脈至親以外的人了,“老奴記得王爺這兒好像還有幾瓶傷藥,可否借給孫姑娘用用?”

“流霞。”寧王喊。

流霞不禁說:“她也配?”

寧王皺眉,這話又從何說起?難道她知道孫薔薇說的那些話了?

趙福道:“王爺告訴老奴在哪兒,老奴去拿。”

寧王朝書房那邊看一眼。

趙福過去,流霞猶豫片刻也跟了過去。隨後看到趙福把最貴重的那幾瓶全拿出來,試圖伸手阻攔,“趙總管?”

趙福一直挺看不上她,仗著是貴妃娘娘送來的人常常把自己當成半個女主人,連他的吩咐也不聽,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真計較起來他還是儲君跟前的人呢。到了王府還不是事事遵照寧王的意思辦。

“流霞姑娘的臉也受傷了?”

流霞的手僵住。

寧王奇怪,沒受傷啊。不由得扭頭看了看。

流霞對上他的視線,擠出一絲笑,趕緊過來。

趙福擱心裏冷哼一聲,然後過去稟報:“王爺,奴才覺著孫姑娘不是咱們府裏買來的人,也不是內務府的人,又不像老奴等人從宮裏出來的,就讓她住東二院正房了。往後有人來府上不小心見著,咱們也好說是來府上住幾天的客人,或者別的什麽人。”

人已經入府了,寧王也承諾饒她一命,沒道理再作踐孫薔薇。再說了,他也沒有作踐人的嗜好。何況孫薔薇已經很慘了。

寧王也不屑落井下石,除非那人咎由自取:“安排好就行了。”不經意間瞥到靈溪還眼巴巴看著那兩道菜,煩的衝他擺擺手。

靈溪楞了一下,被趙福推一把,匆匆行個禮,端著兩個碟子往外跑。

寧王氣笑了:“以前也沒見他這麽稀罕。”

趙福見狀心說還是孫姑娘本領大,甭管是生氣還是怎麽著,好久沒見過王爺笑了:“那是您沒瞧見孫姑娘做菜。雞蛋黃能做成團,蛋清能變成白色的,跟變戲法似的。”

“廚藝這麽好?”孫家那群人果然混賬,嘴裏沒一句實話。得虧沒聽信他們的,否則不定坊間又怎麽傳他。

趙福順嘴說道:“哪天王爺得閑看看就知道了。”

流霞立即說:“還用哪天?爺,奴婢也挺好奇的。要不讓孫姑娘晚上再做,爺到時候去看看?”

寧王皺眉,她說什麽呢?

一個時辰前不讓孫薔薇出現在他麵前,他反倒去看孫薔薇,他的臉往哪兒擱。

流霞被看得心虛,“奴婢錯了,奴婢忘了君子遠庖廚。”

寧王抬抬手。

流霞不甘心地退下。趙福見狀,忍著笑退出去給孫薔薇送藥。

孫薔薇等人正在擺飯,就請他一起吃。

府裏的人除了小廚房的都是去南邊大廚房用飯。趙福使喚個小子去大廚房說一聲,就依著孫薔薇坐下。

孫薔薇把那份芙蓉雞片邊角料放到他麵前。趙福用勺子舀一點,禁不住說:“確實適合皇上。”

孫薔薇疑惑不解。

靈溪差點嗆著。

孫薔薇更奇怪了。

趙福:“皇上近幾年不愛大魚大肉,獨愛這清淡的。”

靈溪又險些被“三不粘”噎著。

——老東西,還是這麽愛胡說八道。

孫薔薇不知真相,提醒他:“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靈溪點了點頭,指著“三不粘”:“薔薇姐姐,這個好吃,回頭你教教我,我想吃了就自個做。”

孫薔薇:“可以啊。”

趙福不由得看她一下,見她沒有絲毫勉強,禁不住擱心裏感慨,這姑娘心性真好。要是任由她配給別人,不說王爺怎麽想,反正他會感到可惜。

“別隻顧說話,你也吃。吃了早點歇息,晚上別忙乎了。”趙福說出來,又補一句:“王爺特意叮囑的。”

孫薔薇想笑,寧王府的人真有趣。

主子和仆人兩個極端,前者多冷後者就有多熱心腸。

難為他們還能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