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上他了啊。◎

劉掌櫃的嘴巴張了合合了張,過了許久,低下頭去:“草民咎由自取無話可說。”

寧王噎住了。

——猶豫半天竟然給他來這麽一句。

真有比孫薔薇還不怕死的。

“大人,他不說草民說。”

眾人循聲看去,又來一頭小毛驢,毛驢上還馱著個精瘦老者。

孫薔薇對他印象很深——酒樓的賬房先生。酒樓開業頭幾個月他經常過府。她父母去世時此人也來過,隻是她父親蓋著白布,賬房先生並沒有見過她父親死後的樣子。

精瘦老頭的發帽有點歪,看起來也很著急狼狽。

而不待寧王和孫薔薇等人詢問,他就先交代,以前也曾懷疑過孫父死的蹊蹺,隻因孫薔薇和其母都沒懷疑過,他就以為自己想多了。先前看到孫薔薇的堂兄去酒樓找她大伯,從他口中得知官府和王爺帶人出城了,又見掌櫃的神色慌亂,他才敢確定自己猜得沒錯。

孫薔薇好奇地問:“知道他為什麽毒殺我爹嗎?”

賬房點頭:“掌櫃的獨子好賭,幾個多月前欠下一筆賭債——”

“住口!”劉掌櫃憤然起身。

寧王的小廝給他一腳,把他踹趴下然後踩在他背上,示意賬房繼續。

賬房:“那次還被追債的追到了酒樓。”說起這事朝劉掌櫃看一下,“他找東家借錢,當時賬上沒錢,東家和草民都說了,他還是不信,非說東家見死不救。東家沒辦法就把翌日買菜的錢給他了。”

“大小姐穿金戴玉也是沒錢?”劉掌櫃大聲質問。

賬房張口結舌,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好。

寧王頓時心生感慨,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孫父為了接濟你,還得變賣女兒的首飾不成?”寧王總覺得他得說點什麽,否則可能忍不住髒了自己的手。

“我是暫時沒錢。”劉掌櫃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

寧王被他的態度搞得心堵,禁不住質問:“你尚且需要仰仗孫父過活,拿什麽還他?”

賬房:“王爺有所不知,賭是無底洞,別說他沒錢,像您有萬貫家財也不夠填補那個窟窿的。東家也知道這個理,私下裏叮囑草民賬上沒錢他來想辦法,借給掌櫃的就不要了。”

劉掌櫃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他。

賬房懶得跟這個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的畜生解釋,繼續說:“後來他又找東家借一次,東家沒借,還跟草民說看來得再找個掌櫃了。長此下去他有可能鋌而走險。誰知這掌櫃的還沒找到,東家就,就——”攥住拳頭,忍不住哀歎一聲。

孫薔薇什麽都明白了,後悔剛才下腳輕了:“他對我父親下此毒手,想來是聽到您和我父親的談話了。”

劉掌櫃不禁說:“是又如何?”

馮氏十分不理解:“就算你殺死老三,酒樓也不可能是你的吧?”

孫薔薇瞥她一眼:“我不懂經營,我娘體弱多病,他認為我爹沒了,一來給他兒子出氣了,二來酒樓也得仰仗他。賺多賺少,還不是他說多少是多少。可憐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我爹一死,你們就像聞到腥的貓,看見骨頭的狗,都撲上來了。”

“你說誰是貓誰是狗?”葛氏大叫。

“誰撲上來說誰。”

“我撕爛你的嘴!”葛氏張牙舞爪朝她撲過去。

孫薔薇抄起包裹就砸。

啪!

葛氏痛的尖叫一聲,捂住眼睛。

孫薔薇大伯見狀揚起巴掌就要抽孫薔薇。

力氣不敵,孫薔薇下意識躲閃,看到身邊的朱玉,心中一動,扔下包裹抽出他腰間的寶劍。

寧王趕忙說:“攔住她!”

朱玉可不敢攔孫薔薇,沒刀她都能要人命。上前拉開孫家幾人,大吼:“住手!”

幾人被他嗬住,孫薔薇也下意識停下。

朱玉給刑部侍郎使個眼色,刑部侍郎令衙役看住葛氏等人。朱玉這才敢對孫薔薇說:“姑娘,請把劍還給我。”這話說出來真丟人,他的佩劍竟然能被一個弱女子奪去。

但願不要被陛下和太子爺知道,否則二十軍棍免不了。

孫薔薇遞給他。

眾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包括寧王。寧王楞了一下,然後五味雜陳,他竟然也緊張了,說出去誰信啊。

寧王決定忘掉它,問賬房:“隻有這些?”

賬房猶豫道:“草民不確定。聽說他兒子被人剁掉一根手指。也有人說不是他,因為他忙著成親,沒空去賭坊。草民也是知道這點才不敢確定東家的死跟他有關。畢竟要辦喜事了。”

寧王看向劉掌櫃:“問你為何殺人,你一個字不說是怕此事傳了出去吧?你以為即使有個殺了人的父親,隻要你兒子清清白白,你親家就敢把閨女嫁過來?”

劉掌櫃的嘴巴動了動,低下頭去裝死。

寧王最是厭惡這等又蠢又毒的人:“帶走!”

刑部侍郎:“是。”停頓一下,“王爺,死者呢?”

“證據確鑿,他也認了,埋了吧。”看到孫薔薇,寧王想起她是死者的女兒:“你是怎麽想的?”

孫薔薇心說我怎麽想沒用啊,一個人又沒辦法把棺材板蓋上,“民女為家父找到害他的人,家父想來不會介意民女的不敬。”

寧王衝侍郎頷首。

眾衙役把棺材蓋合上。

寧王對刑部侍郎道:“走吧。”

刑部侍郎轉身之際見孫薔薇不動:“孫姑娘,走了。”

孫薔薇愣住,一時沒懂,走去哪兒?

“不走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寧王奇怪,穿的比他單薄,荒郊野外北風呼嘯她都不嫌冷嗎?

孫薔薇陡然驚醒,這是要秋後算賬?

可是賣餛飩的王老二——

王老二說的是當今聖上不計較。寧王說的是他是他,他爹是他爹。原身的記憶中,皇帝都拿這個兒子沒辦法。又怎會為了她一個市井小民而跟兒子計較呢。

可她孤身一人,回頭被推到菜市場斬首,連個收屍的都沒有。以孫家這些人的品行,可能還會牽兩隻狗把她啃了。思及此,孫薔薇打個寒顫,不能就這麽死了,“王爺,民女其實還有一事相求。”

就這麽迫不及待?

虧得看到她先前那些所作所為還高看她一眼。

原來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寧王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譏笑,“求本王饒了你?”

孫薔薇說出來的那一瞬間真有這麽想過。可她覺得不可能,還會被羞辱,“不是。”然後跪下給他磕個頭,“這一拜是替家父謝王爺。”緊接著又一拜,“這是謝王爺留民女到現在。”最後一拜,“草民想把家裏的房子和酒樓送給刑部,隻求王爺和刑部的大人們一件事,回頭給民女留個全屍,把民女葬在父母身旁。要是嫌麻煩,可以一把火燒了,無論揚上天,還是倒入臭溝渠中,絕無怨言。如有來生也會感激諸位大人。”

四周安靜的隻有烏鴉的叫聲。

寧王神情錯愕。

——他,他誤會她了?

賬房先生淚流滿麵,擠開守著他們的衙役,跌跌撞撞跪在孫薔薇身邊,哽咽道:“姑娘,大小姐,別這麽說,這讓東家如何瞑目啊。姑娘,有小老兒,小老兒雖不知姑娘何錯之有,姑娘放心,小老兒就是變賣家產也會讓你入土為安。”

孫薔薇很是感動,擠出一絲笑:“謝謝先生。我心領了。隻是你們搶不過他們那些人。”

賬房先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孫家幾人,一個比一個呆滯,想來是被她的這番話嚇住了,“不是有大人在嗎。”

“所以我求諸位大人。”孫薔薇掃一圈眾人,再次拜倒,“朱玉大人,您最清楚我幹了什麽,請動手吧。”

朱玉沒殺過人,但他的寶劍見過血,也不怕殺人。可讓他對孫薔薇下手,他拿不起這把劍,不由得找寧王,是不是換個人?

寧王瞪他一眼,換什麽換!

今天這事傳到他皇帝老子耳朵裏,指不定怎麽誇孫薔薇。

他在這兒把人殺了,他爹真能弄死他。

誰攔著也沒用。

朱玉見孫薔薇還趴在地上,“王爺——”

“孫薔薇,你想死也別死在本王麵前。”寧王氣得怒吼。

孫薔薇抬起頭,是了,原身的記憶中當今皇上確實仁厚,她要是死在寧王麵前,而不是名正言順由刑部處決,皇帝指不定怎麽收拾他呢。

“是民女思慮不周,都要死了還想連累其他人。”孫薔薇轉向刑部侍郎,“民女恭送諸位大人。”

寧王不禁問:“你什麽意思?”

“王爺走了,民女再一頭碰死再爹娘墳前。”

寧王呼吸驟停,“你——你真想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竟然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孫薔薇覺得這話問的可笑,“民女還能活?”

寧王被問住。

不能說沒想過要她的命。否則他的臉往哪兒擱?他可是堂堂的“活閻王”。

沒想到他會被一個小丫頭逼的進退兩難。

“本王恕你無罪!”寧王氣急敗壞道。

孫薔薇楞了一下,然後想道謝,忽然想起什麽,又禁不住歎氣:“那民女也是生不如死。”

寧王指著她,她還沒完了?見她渾然不怕的模樣又氣得放下。

孫薔薇實話實說:“民女不是故意要連累王爺,民女孤身一人,此番回去也是被他們嫁給一個八十歲的糟老頭子。有可能還會被打斷雙腿再接起來再嫁過去。換成王爺會怎麽做?”

寧王想起她一瘸一拐的雙腳,不由得轉向孫家人。

馮氏等人慌忙說:“草民不敢。”

寧王:“孫薔薇為何要逃?”

幾人說不出話來。

寧王轉向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頓時有個不好的預感,忙說:“王爺,臣懼內。”

寧王咬著牙指著他,“你——你還有臉說出來?”

侍郎心說我又不懼內,不是真的為何不敢說。孫薔薇要是表裏如一他也不介意收下,可這麽彪悍的女子誰吃得消。

問世間蒼茫大地,恐怕也隻有“鬼見愁”寧王一人。

思及此,刑部侍郎心中一動,據他所知,陛下為寧王的婚事煩的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他看不上,就是他看上的人不敢嫁給他。

據說陛下求神拜佛的心都有了。

“王爺,不如讓孫姑娘跟王爺回府?”

寧王難以置信,他說什麽?!

侍郎大人被他沒有溫度的眼神嚇得低下頭,“王爺聽臣說完,王爺不長住府裏,而王府很大,空屋子也不少,隨便安置在哪兒,隻要孫姑娘不主動出現,王爺一年半載也見不著她一次。”不待寧王開口,“孫姑娘!”

孫薔薇愣了愣,這話幾個意思,不用死不用嫁也不用擔心被孫家這些人帶回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孫姑娘,不快謝謝王爺?”刑部侍郎趕緊給她使眼色。

孫薔薇下意識說:“民女謝王爺。”

“本王府裏不缺人。”這麽狠的女子弄到他府上,他晚上還睡得著嗎。

孫薔薇確定她沒聽錯,絕處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刑部侍郎在幫她,“王爺,民女不要月錢,給民女提供個住的地方就行了。民女擅羹湯,雖然可能無法同禦膳房出來的廚子比,但民女會不少民間小吃。”

葛氏不禁說:“你連——”

“閉嘴!”刑部侍郎瞪她一眼,王爺還沒鬆口,她插什麽嘴,“王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寧王:“本王不信鬼神。”

刑部侍郎噎的有口難言,可他也不能把人安置在外麵,否則他經營多年的名聲還要不要了,“王爺,朱大人——”

朱玉忙說:“我素日不是在宮裏就是在王爺府上。”

刑部侍郎眼巴巴看著寧王,寧王不為所動。侍郎大人決定用最後一招:“既如此,微臣先把孫姑娘帶回府衙。身為父母官之一,臣不能讓孫姑娘被孫家這些人帶走。”否則定會出現一個轟動京城的滅門慘案。陛下追究起來,他的烏紗帽可就不保了,“倘或陛下問起來,府衙之中怎會有女子,臣也隻能據實稟告。”

寧王不敢信:“你在威脅本王?”

刑部侍郎知道當今皇上為何要殺子,也清楚寧王並不是嗜血閻王。即使因此得罪寧王,也不過是被寧王無視。

寧王無視的人何其多啊。

不差他一個。

那些人還活的好好的呢。

“臣不敢。”刑部侍郎歎息道,“對王爺而言一句話的事,對臣來說可能妻離子散。王爺,臣但凡——”

“行了!”寧王打斷他的話。

刑部侍郎拱手道:“謝王爺體諒臣下。孫姑娘,別信坊間那些傳言,王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麵冷心慈——”看到寧王一臉的嘲弄,仿佛在說“本王就聽你胡扯”,刑部侍郎裝沒看見,繼續說,“以後進了王府安分守己不生事,王爺絕不會同你計較。不信你問朱玉。”

朱玉連連點頭,端的怕慢一點寧王讓他把孫薔薇帶家去。

在王老二的餛飩攤上,孫薔薇就懷疑傳言有些誇大。而他剛才能饒她一命,想來他的心確實還有點溫度。

隻是麵冷心慈,孫薔薇也願意信,對象是他們那個階層的人罷了。

可不論如何,這個結果對她來說都是不幸中的萬幸。畢竟現在想跑也跑不了。而這次沒跑成,被孫家那些人帶回去以後也不可能再有機會。

至於以後,再說吧。

說不定哪天寧王忘了她這號人,或者有了寧王妃,她不想出府也會被人打發出去。

“民女謝王爺。”

寧王冷冷道:“本王並不想再看到你。”

“民女謹記。”

寧王噎了一下,瞪一眼孫薔薇,掉頭就走。

“王爺!”

寧王下意識停下,回頭看到是葛氏:“你也要跟本王回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