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圖借本王的手一箭雙雕,她也敢?◎

院內沒多少風,寧王撤下黑色大氅扔給趙福:“本王回府還要知會你一聲不成?”

流霞欣喜的神色凝固,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寧王大步流星往內院去。

流霞回過神瞪著眼睛看寧王身後的趙福。趙福麵帶微笑,端的是事不關己怪不得自己。流霞氣得又甩他一記眼刀,趨步跟上去解釋:“奴婢也是有事稟告王爺。段三姑娘今日來了。”

饒是寧王已經知道了,也不由得停一下。

流霞心中暗喜,還是她了解王爺,碰上跟段三姑娘有關的事,王爺有再多不快都不得不往後挪,“還是孫薔薇帶回來的。”

寧王微微頷首,繼續往內院走。

流霞愣了愣,不該啊。難不成因為這次段三姑娘不是來找王爺,所以王爺無所謂。那麽看來不能在這上頭做文章。

“爺,孫薔薇還讓人家三姑娘去小廚房那邊。當時正好準備午飯,人來人往沒個清靜,倘或傳了出去還以為咱們府上沒規矩呢。”

寧王皺了皺眉,那也是段三自找的。她不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趙福!”寧王回頭。

趙福:“啟稟王爺,老奴讓她來主院,三姑娘說她喜歡跟孫姑娘在一處。”

寧王看向流霞:“還有沒有別的事?”

流霞暗叫失策,她竟不知道還有這一出。細想想是她冒失了。孫薔薇來自市井不懂規矩,趙福是從宮裏出來的,不可能對段三不管不問。

“既如此,孫薔薇也不該讓三姑娘喝素白開水啊。”流霞歎息道:“可奴婢請三姑娘來這邊吧,也不知孫薔薇跟她說了什麽,反倒怪奴婢吃飽了撐的。”

“段三喜歡。”寧王說完懶得再同她廢話,若不是她是通過小選上來的宮女,後來又是貴妃送來的,早打發她出去了。

流霞憋得有口難言,可她不甘心,手背被段三姑娘的小丫頭打的中午用飯還隱隱作痛:“王爺說的是。奴婢一時忘了段三姑娘向來不拘小節。今兒就一身男人打扮過來的。

“孫薔薇也是個沒規矩的,外人又不知道她是男子,兩人在外十分親昵不說,孫薔薇買了糖葫蘆還讓她先選。門口那些小商小販看著也不知會怎麽想。”

寧王腳步一頓,這兩人又不是他姊妹,即使上天入地,隻要不闖出禍來讓他收拾,又幹他何事。流霞怎麽變得跟府裏的碎嘴婆子一樣。

“你認為女子在外應當如何?”

流霞:“自然要像個姑娘家。何況三姑娘還是侯府小姐。”

“你認為的姑娘家該是什麽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在閨閣之中守著繡架?”

流霞被問住:“這……也不必如此。千人千種活法。可三姑娘畢竟是侯府小姐,每每出來都作男人打扮,著實有些不成體統。何況三姑娘雲英未嫁,咱們府上也沒個女主人,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爺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啊。”

寧王忍不住打量她一番,這是他母妃看中的人嗎?流霞不知道他母妃在家時時常扮成男子策馬郊遊,更是擅長馬球和蹴鞠。她母親可是禮部侍郎的妹妹。再者說了,他堂堂寧王想要什麽樣的人何需等人進府?

“本王要同何人解釋?誰敢讓本王解釋?”寧王心底的不耐到了極點,“你何時也變得跟那些酸儒似的?武不能上馬定乾坤,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肮髒齷齪,胸無點墨沒旁的可言隻會盯著這些。”

流霞臉色漲紅,嚅嚅道:“奴婢……奴婢也是擔心王爺日後煩惱。”

“誰敢煩本王?”

流霞答不上來,蓋因寧王凶名在外,除了皇家人無人敢煩他。可皇族眾人他連皇帝都不怕,又何懼別人。

寧王心底忽然有些想法,這會子倒是時機正好:“你這個想法再不改改,日後嫁了人也不要生女兒,否則會被你養的又酸又臭!”說完大步朝內殿去,看到蘭芷迎上來,“今日不用你們伺候,叫靈溪、夷白過來。”

蘭芷看著寧王冷著一張臉把嘴邊的話咽回去。朝流霞走去,注意到趙福麵帶微笑一點不緊張擔憂,可流霞的眼淚卻出來了,頓時疑惑不解,“趙總管,這是怎麽了?”

趙福瞥一眼流霞,“雜家早告訴過你,不要在王爺麵前擺弄是非。”搖了搖頭,臉上不見一絲同情。

“趙福!”

寧王的怒喝傳出來,趙福麻溜的滾進去,小聲回稟:“流霞哭了。”

“這才到哪兒。那些話叫孫薔薇和段三聽來去,她得天天哭。”寧王冷笑,“妄圖借本王的手一箭雙雕,她也敢?”

趙福:“她不過是有些小聰明。否則貴妃也不會把人送過來。”

“本王倒是希望貴妃送幾個聰明的。”

趙福笑了:“王爺說笑了不是。貴妃送她們來可不是當王妃,是擔心爺孤獨終老。即使爺喜歡,流霞頂天了也就是個側妃。側妃聰明出眾,誰還敢嫁給爺啊。”頓了頓,“除了三姑娘那個心裏隻有王爺的。可流霞喜歡的是安國公府的大姑娘啊。”

“那她是又毒又蠢。安國公闔府上下三百餘人,無一不稱讚他們家大姑娘,可見其心機手段。她到了本王府上,流霞的下場還不如給段三打一頓攆出去。”

趙福也不喜歡安國公的嫡親孫女。倘或她進了府,他這個總管勢必淪為擺設,還有可能以“榮養”為由攆他出府,把管家權交給她的人。

年老體衰出府養老,趙福無兒無女可以過得有滋有味。被“攆”了出去,即使眾生平等的佛寺也不敢收留他。

偏生當今認為寧王爺就差這麽個人管教整治,“陛下要是明日下旨呢?”說話間給他倒杯水。

寧王放下杯子,冷冷道:“明年的明日便是他的忌日。”

趙福慌的朝外看去。

“怕什麽?這不就是你個老東西想要的答案?本王也不是沒在父皇麵前說過。越老越糊塗。下次再跟本王提那個大姑娘,本王就讓他娶,反正宮裏也缺個皇後。”

趙福無奈又想笑:“這話叫郭禦史聽見又得上奏參爺一本。指不定民間也會傳出爺有弑父之心累及太子。”

“那本王不說了。”寧王朝書房走去。

趙福跟上:“天色不早了,晚上還用飯嗎?”

寧王停頓一下:“孫薔薇不是喜歡邀人來府上嗎?叫她把中午的飯菜再做上一遍。”

趙福禁不住揉揉鼻子,怎麽有股子酸味,莫不是山西的老陳醋到了:“鰱魚沒了,這會子怕是不好買。”停頓片刻,試探道,“老奴去齊王府看看?順便把那幾個做菜方子給齊王殿下送去?省得他從別處得知又來抱怨爺眼中沒他這個親哥。”

寧王揮揮手。趙福明白這是讓他看著辦,別拿這事煩他。

齊王府人多,頓頓都備著雞鴨魚肉。趙福討魚齊王隻說沒有。趙福口述一下酸甜口的鍋包肉,齊王親自帶他去小廚房。

趙福沒敢給魚丸,擔心府裏的廚子不盡心,漏了刺被齊王小世子吃去。隻給了拉麵、鍋包肉和家常豆腐的做法。

齊王便很不客氣地把魚扔給趙福。

趙福回來就把魚給管事廚師——中午跟廚子們閑聊時,趙福聽說了孫薔薇不會挑魚刺。管事大廚子宰了魚,把魚頭剁下來給廚子鄭,他來收拾魚肉。

魚肉剔出來孫薔薇也沒上手,蓋因管事大廚子想學,她就在一旁指點。

小徒弟把麵和好,孫薔薇便上手拉拉麵,順便盯著別的廚子做鍋包肉和家常豆腐。

雖說他們是第一次做,可都是經驗老道的廚師一點就通,所以這頓飯菜依然跟以前一樣合作默契,準時送去主院。

寧王先喝點湯,然後吃拉麵魚丸,接著嚐嚐鍋爆肉。酸甜口的肉十分開胃,外酥裏嫩,饒是寧王打算挑剔一番也說不出口,“趙福。”

“老奴在。”流霞、蘭芷等人被寧王攆去西院,趙福擔心靈溪和夷白兩個半大小子伺候的不盡心,便一直在寧王身側。

寧王:“過兩日把孫薔薇這幾日做的菜整理出來,本王進宮過上元節的時候給太子哥送去。”

“是。晚上還回嗎?”

寧王想了想:“本王答應小五帶他出去看花燈,宮中下鑰早怕是來不及,東廂房收拾出來。”

“小王爺跟主子爺您親還收拾做什麽,叫小王爺隨爺住便是。小王爺想來也是樂意的。”

寧王側臉瞥他一眼,“他尿床呢?”

趙福一時被問住,然後意識到小王爺早不尿床了,可也錯了反駁的時機,“旁人上元佳節都是呼朋喚友,或者約心儀的姑娘,王爺您倒好,帶著弟弟遊船賞花燈。也怪不得貴妃娘娘成天擔心您隻愛自己。”

寧王放下湯匙看著他,趙福不敢廢話,去西院吩咐流霞等人收拾寧王內院的東廂房。

正月十四日,金烏西墜,采買周管事統計還有多少菜的時候,趙福過去提醒他備些小孩子愛吃的。

寧王府的廚子除了孫薔薇皆來自皇宮,做慣了皇帝愛吃的,不擅長小孩吃食,周管事就讓趙福找孫薔薇問問。

孫薔薇也不甚清楚小孩子愛吃什麽,但她想起了廚子鄭等人的提點,宴請貴客準備穩的,生的冷的不可入席,便讓周管事準備幾隻雞,再買些豬肉排骨,或者羊排以及蝦。

天依然很冷,京城離東海不甚遠,早市上有凍的海產,孫薔薇提的也不難買。翌日清晨,另外兩個采買的就把她要的東西買回來。

周管事跟小全子一起的,小全子胸前還有點疼,周管事就讓他繼續歇著。

正月十五,早飯後孫薔薇就同小廚房的廚子們定明日的朝食和午飯。

上元節朝廷放三天假,正月十四、十五和十六,宮裏的學堂也放三天假,小王爺可以在府裏待到十六日宮中下鑰前。

說起放假,先前刑部侍郎一直沒出現孫薔薇還納悶。得知此事孫薔薇就不急了。即使刑部諸人不過節,刑部侍郎也不敢去打擾皇帝。

從洋人的住處搜到的東西沒道理先讓孫薔薇查閱,然後再稟告皇帝。

擬定菜單時,孫薔薇想到了一種東西,隻是還沒把明日所需的食材準備好,靈溪就跑了過來,嚷嚷道:“薔薇姐姐,有人找。”

管事廚子訓他:“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慢慢說!”

靈溪停下順順氣:“段三姑娘又來了。”

“又來了?”孫薔薇楞了一下,然後笑了,“她這是什麽命,每次都能跟王爺錯開。”

靈溪:“她知道爺今兒一早便會進宮,沒打算見到王爺。她乘車來的,在東角門等姐姐呢。”

“等我做什麽?”孫薔薇奇怪,那天她做的一切還不夠明白嗎。

“邀姐姐去街上玩兒啊。她說雖然離天黑尚早,但街上早已張燈結彩,比除夕那天還要熱鬧。”

街上也一定人擠人:“我不去行嗎?”

管事大廚子道:“去吧。那個千金小姐脾氣大的很。雖說王爺不待見她,可也不厭惡忠義侯一脈。跟段三姑娘交好對小孫師傅你隻有益處。日後碰到孫家人也不用擔心他們欺負你。”

孫薔薇雖然不怕孫家人,可雙拳難敵四手。孫家也不是隻有兩個,而是幾十口子。寧王救了她一次,不等於次次會幫她。

看一眼身上的藍色圓領袍,孫薔薇對靈溪道:“我換身衣裳。勞煩三姑娘等我一會兒。”

靈溪:“姐姐去吧。我去告訴三姑娘。”

孫薔薇轉向廚房管事等人,沒容她開口,管事道:“有我們在一定讓你明早用上澄麵。”

有了這話孫薔薇放心了。

換衣裳的時候孫薔薇留了個心眼,沒換去年深秋時節做的,也沒換開春的衣服,而是挑了一套前年的衣裳。不過不是孝衣。孝衣隻可在自家穿,她此時在寧王府。

孫薔薇上了馬車,注意到段三的視線停在她身上片刻,隻差沒明說你怎麽穿前年的款兒,也裝作沒看見。

段三卻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番,“姐姐怎麽也不用些胭脂?”

孫薔薇心說我每日搽脂抹粉的,你也不會喊我姐姐,“在廚房做事不方便。不小心還有可能弄到麵團上。再說了,我還沒出孝呢。”不待她開口又轉移話題,“去哪兒啊?”

聞得這話,段三姑娘顧不上她的衣著打扮,“到前門大街下來,等到午時咱們再到前門大街街口坐車回來。”

“街上走的動道嗎?”孫薔薇依然忍不住懷疑。

段三姑娘:“我來的時候人不甚多。”

孫薔薇想想她的車過得來,那人一定沒問題,“三姑娘打算買些什麽?”

“別叫我三姑娘,怪生分的。姐姐喊我妹妹就是了。”

孫薔薇心說我可不敢:“我問了趙總管,令尊乃忠義侯,我何德何能啊。叫你姑娘吧。”

坐在馬車門邊的小丫鬟回頭說:“孫姑娘豈不跟我們一樣啦?”

三姑娘讚同:“姐姐可以跟別人一樣喊我段三。”

“好。”隻要不叫妹妹,叫什麽孫薔薇都沒意見,“段三打算買些什麽?”

三姑娘來的路上已經琢磨好了:“買幾個花燈。我們府裏雖然年年都會做一些,但沒有民間的東西有趣。王府的燈也該掛出來了吧?”

“一早就往後花園拿了。聽說一個宮燈就要一百二十六個榫卯。”饒是孫薔薇早上就知道了,現下說起來依然忍不住唏噓。

三姑娘被她逗笑了:“這是本朝的。換成前朝那幾個會吃會玩審美高雅的皇帝,等到晚上進了後花園姐姐還不得以為自個到了天宮?”

上輩子孫薔薇逛過花燈節,但她見到的那些花燈真沒法跟王府的比,實在無法想象晚上是何等盛況。

“晚上更好看,你怎麽想起來大上午的出來?”孫薔薇奇怪。

小丫鬟說:“還不是我們家夫人不許。”頓了頓,“王爺準姑娘出來嗎?”

孫薔薇:“不知道。晚上沒出來過。我不會拳腳功夫,也沒父母兄弟姐妹仰仗,叫人抓來去也沒人找我。”然後笑了笑,“我還沒活夠呢。”

小丫鬟驚覺問了不該問的,連聲給她賠不是。

孫薔薇想說什麽,馬車停下來——前門大街到了。

踩著下馬杌子下來,眼前張燈結彩,商鋪鱗次櫛比,人山人海的景象讓孫薔薇倒抽一口氣。要不是四周古香古色,遍身羅綺者,不見電線空調,孫薔薇還以為又穿回去且趕上了十一長假。

段三下來驚呼一聲:“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孫薔薇:“方才不是從這邊來的吧。”

忠義侯府在王府西北方,前門大街在王府南邊,走不到這邊。段三見馬路上沒多少人、車和馬,便以為街上也沒多少人。

小丫鬟擔憂地問:“還去嗎?”

段三看向孫薔薇。

孫薔薇:“來都來了。正好我買些皂角胰子。”

“到前門就回來,不往東去了。過會子這街上人還得多。”段三姑娘這樣說,孫薔薇恰好也是這樣想的。

沿著街邊買到自己想要的,段三姑娘就讓兩個小丫鬟拿著。

丫鬟手裏提滿了,孫薔薇便笑著說:“桂花蜜我拿著吧。”

小丫鬟好奇地問:“孫姑娘,桂花蜜您打算怎麽吃啊?”

“想知道?”孫薔薇逗她。

小丫鬟實話實說:“若是旁人買這個我不想知道。孫姑娘買棵蔥,我也想知道。”

孫薔薇笑道:“在咱們北方好像沒有。聽南方的客商說,煮好的黑芝麻湯圓點上桂花蜜,美著呢。”

段三姑娘微微皺眉:“黑芝麻吃多了膩,加上桂花蜜豈不更膩?”

“聽說反而不膩。”各人口味不同,孫薔薇喜歡不等於段三喜歡,“回頭試試就知道了。”又見自個有兩瓶,“給你一瓶。不喜歡這麽吃,我還有個辦法,熱炊餅掰成塊或撕成片,抹上一點。”

段三姑娘從未試過,眼睛不由得瞥向她的桂花蜜。

孫薔薇笑著塞她手裏。

“讓讓,讓開!”

小丫鬟被人猛地往裏一推,撞到孫薔薇手上,啪嗒一聲白瓷罐落地。孫薔薇嚇了一跳,抬眼看去,對上一張凶神惡煞的臉,“看什麽看?讓開,別擋路。”抬手又朝這邊一推,段三猝不及防朝孫薔薇倒去,孫薔薇伸手扶住她,力氣太小,砰地一聲,兩人摔倒在地。

小丫鬟愣了愣,然後慌忙扔下東西去拽三姑娘:“姑娘沒事吧?”

段三撥開她的手:“姐姐怎麽樣?”趕緊拉起被她壓在身下的孫薔薇。

孫薔薇倒抽一口氣。

段三慌忙鬆開她,焦急的自上而下檢查:“哪兒——”

“姑姑姑——姑娘,孫姑娘的手。”小丫鬟嚇得臉色煞白,手指顫抖地指著孫薔薇的手。

段三慌得拿起她的手。

“這個。”小丫鬟托起孫薔薇的右手,自個雙手哆嗦的跟篩子一樣。孫薔薇見主仆幾人這樣,擠出一絲笑寬慰道:“不礙事。”

段三姑娘眼前發黑,頂著慘白的臉驚叫:“流血了!”

孫薔薇見她要暈過去:“手上流血流死不了人。”

“那也是血!”段三姑娘大叫一聲,扔下她完好的手就抓路人詢問哪兒有藥鋪。

前門大街百行百業皆有,雖說人多行走困難,也不過片刻就找到了。

清洗過後,孫薔薇手上有三道傷口,最長的那個得有她小拇指那麽長。撞著孫薔薇的小丫頭嚎啕大哭:“都怪我,都怪我,不是我,孫姑娘也不會——”

“住口!”段三姑娘被她嚎的腦袋頭,摸一把眼淚,哽咽道:“關你什麽事?要怪也是怪我。”

孫薔薇:“又不是你推的我。”

“姐姐快別笑了。”段三姑娘給她擦擦額頭上疼出來的汗,“姐姐笑比哭還難看。姐姐別忍著,誰敢笑話你,我——”掃一眼藥鋪裏眾人。

藥鋪東家忙說:“醫者仁心,咱們哪會笑這位姑娘。何況這位還是三姑娘的姐姐。”

“你認識我?”段三倍感奇怪,這家藥鋪她從未來過啊。

為孫薔薇上藥的大夫道:“我和東家去姑娘府上給夫人瞧過病。侯爺和世子不在家,還是姑娘您扮成男兒接老朽進去的。”

段三姑娘仔細打量他一番,是有些印象。這家藥鋪好像是西大街名氣最大的那家,沒有之一,“我且問你,剛才讓奴仆清道的那群人是哪個府上的?”

東家從櫃台裏麵出來:“家丁著藍衣,丫鬟著綠衣的那些?那是韓國公府的人。那些人護在裏麵的是府裏的女眷。有幾個管事和家丁我見過。”

“誰?”孫薔薇顧不上痛。

大夫趕忙按住她的手腕:“姑娘莫急。偌大的京城,天子腳下,除了韓國公,誰家敢讓奴仆清道。”

“又是他們?”孫薔薇皺眉。

段三姑娘:“姐姐認識?”

孫薔薇沒好說跟韓國公府的奴才打過架,隻說有次在菜市場爭著買牛肉,韓國公府的人把小全子推倒在地,現在胸口還隱隱作痛。

段三姑娘想起來了:“那天讓靈溪給他送糖葫蘆的那個小全子?”

孫薔薇頷首。

段三朝桌上一拍:“豈有此理!”

眾人被她的嗬聲嚇了一跳。

段三姑娘看到孫薔薇皺眉,柔聲安慰道:“姐姐,這事不能這麽算了。回去我就告訴父親,讓他給你報仇。”

這事鬧大了可能是兩個家族的事,孫薔薇不敢:“沒聽說過你家和韓國公府有罅隙。反倒是我們府上跟他們結了不少仇。回去我告訴趙總管。你別管了。”

段三姑娘想想她在府上的身份,小小廚娘一個,禁不住擔憂:“行嗎?”

“說句不好聽的,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小丫鬟讚同:“姑娘想想寧王的脾氣。”

大夫和藥鋪東家都忍不住打量孫薔薇,異口同聲地問:“姑娘是寧王府上的?”

孫薔薇點頭。

那東家對段三道:“這事由寧王出麵名正言順。說句這位受傷的姑娘不愛聽的,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孫薔薇沒指望寧王出麵,這樣說不過是安慰段三姑娘,打算過些日子手好了,拎著擀麵杖去菜市場堵韓國公府的人。

“是的。段三,別哭了,一點小傷,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段三姑娘忙說:“呸呸呸,別說胡話。”

“你們再哭我看著也難受。”

主仆二人擦幹眼淚扯了扯嘴角。

孫薔薇的傷口包好了,段三又忍不住問會不會留下疤痕。這點大夫不敢保證,姑娘家愛美,省得孫薔薇擔憂的寢食難安,隻交代她仔細養著。

聞得此話,段三姑娘送孫薔薇到寧王府就要把她的兩個丫鬟留下來照顧她。孫薔薇好說歹說沒用,就請門房去找趙總管。

趙總管答應回頭給孫薔薇配個小丫鬟,主仆三人才坐寧王府的馬車回去。

目送馬車走遠,趙總管收回視線就歎氣:“姑娘真是多災多難,以後少出去才是。”

孫薔薇:“也是今兒人多。”抬起她的右手,“看著嚇人,兩天就結痂了。外麵風大,咱們也進去吧。”

趙總管隨她從東角門進去。然而還沒關門,在院子裏布置宮燈的諸人就七嘴八舌地詢問孫薔薇怎麽回事。

有其主必有其奴。

趙總管怕他們闖出大禍,隻說前門大街人太多,不小心擠摔倒,手撐著地磨破皮了。

周管事也在,想起孫薔薇讓他買的東西,“明日小王爺的朝食怎麽辦?”

眾人瞪他一眼,紛紛指責什麽時候了還惦記著吃。

周管事提醒:“小王爺,不是小全子!”

眾人可算回過神。

孫薔薇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我是手受傷,不是嘴巴受傷啊。”

趙總管附和道:“是的。你們也忒杞人憂天了。該幹嘛幹嘛去,讓孫姑娘回房歇會兒。”

眾人聞得這話也不好再圍著她。

孫薔薇到小廚房,又惹得一群人唉聲歎氣,直呼怎麽這麽倒黴,這事也能叫她攤上。孫薔薇一說想看看明日需要的材料好了沒,眾人頓時顧不上罵天罵地。

晚上掌燈時分,府裏燈火通明,孫薔薇卻無心欣賞。被趙總管安排過來的小丫頭拽去後花園,恰好碰到流霞和蘭芷等人,孫薔薇頓時覺得晦氣,索性對小丫頭道,她累了,想早些歇息。

王府的後花園接著城中內湖,站在湖邊或池塘連同內湖的小橋上就可以看到花船。小丫頭見她精神不濟也不等船了。隨她到東二院就去給她打水洗漱。

孫薔薇原以為府裏的小丫鬟即便沒流霞那般囂張,也跟《紅樓夢》裏大觀園的丫頭一樣“尊貴”。畢竟這裏是王府,老話常說,相府仆人七品官。好比趙總管,出門在外不以王府總管自居,朝中三四品官員見著他也會拱手見禮。

然而小丫頭很乖,服侍她躺下,又拿床褥子在她身邊睡下。兩眼睜的很大,心飛到了後花園,也一聲不吭,端的怕打擾孫薔薇。

孫薔薇雖然自認是個自私的人,可她畢竟在人人平等的社會活了幾十年,真不好把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當丫鬟奴婢來用。

手疼的睡不著孫薔薇也一動未動,恐小丫頭提心吊膽的等著伺候她不敢睡。

後來可能疼麻木了,孫薔薇睡著了。

翌日,習慣性睜開眼坐起來,手撐著床鋪痛的倒抽一口氣,孫薔薇才想到她受傷了。

輕輕越過小丫頭,孫薔薇披著棉袍出去,看到廚房有火光,小聲喊:“錢姑姑,是你嗎?”

錢姑姑出來:“是我。薔薇姑娘怎麽不多睡會兒?聽說姑娘的手受傷了?好點了沒?”

孫薔薇把打火石遞給錢姑姑。錢姑姑幫她點著燈,看到手沒流血,寬慰她隻要不流血,兩天就結痂了。

兩人的說話聲把小丫頭吵醒了,慌忙爬起來喊:“薔薇姐姐?”

“再睡會兒吧。我平日裏這個時候起睡不著了。有錢姑姑在呢。”

錢姑姑也讓她再睡會兒,小丫頭並沒有躺下,而是伺候好孫薔薇穿戴齊整才滾去褥子裏睡個回籠覺。

孫薔薇隨錢姑姑到小廚房問:“這丫頭不是宮裏出來的吧?”

“看出來了?”

孫薔薇點頭:“乖得很。沒有那種盛氣淩人或者高人一等的感覺。”

錢姑姑知道她說的是流霞等人:“爺在春風樓門口買的。還有一個呢。素日在西院跟著嬤嬤們學針線。”

“難怪我不曾見過。”孫薔薇還想說什麽,聽到腳步聲朝外看去,管事大廚子和廚子李等人都起來了。

孫薔薇詫異他們怎麽起這麽早。

管事廚子解釋得和麵。

孫薔薇恍然大悟,對,用澄麵做水晶蝦餃,還得和發麵做豆沙包。還得給小王爺做豬骨粥,給寧王準備枸杞小米粥,以及各色小菜。

廚子們不會做豆沙餡,不過昨日在孫薔薇的指點下豆沙餡做好了。他們會和麵,豆沙包不需要孫薔薇過多指點,她就主教小徒弟用澄麵做水晶蝦餃的皮。

無人偷懶,辰時兩刻,朝陽將將露出頭來,朝食就送去主院。豆沙包帶有褶子,水晶蝦餃顏色鮮亮,寧王以前從未見過,打眼一瞧就知道孫薔薇做的。

寧王給他弟夾一個蝦餃,然後又夾一個比雞蛋還要小的包子。

小王爺也不曾見過這兩樣,好奇地先吃蝦餃。蝦仁沒讓小王爺感到驚豔,反倒愛上了皮,然後自己夾一個,把皮放入自己口中,蝦仁餡推給寧王:“四哥,您吃餡弟弟吃皮。”

寧王瞥他一眼。

——小鬼頭又想買什麽?一晚上不見不可能轉了性知道孝敬兄長。

“四哥,弟弟疼你吧?”

寧王問:“自個吃,本王不愛吃。”

小王爺不信:“四哥不喜歡還讓廚子做這個?”

“給你做的。四哥疼你吧?”寧王不待他開口,“父皇說了,粒粒皆辛苦。”

打算把蝦仁餡扔在一旁的小王爺皺著鼻子吃下去。寧王瞬間明白,他愛皮不愛餡。

寧王好奇皮是有多好吃,竟讓挑嘴的小鬼滿意。夾一個嚐嚐,勁道十足,裏麵還帶有蝦仁的鮮,是比餡料好吃。

有了水晶蝦餃在前,寧王對豆沙包充滿了期待。然而一口下去,甜的讓他眉頭緊皺。

小王爺因此好奇地夾一個嚐嚐多難吃,然而隻咬一半就被其又糯又沙甜而不膩的口感驚豔到了。

“四哥,四哥,這個你吃皮我吃餡,這個我吃皮你吃餡料好不好啊?

寧王頷首。

小王爺高興的把兩盤東西端到自個麵前,很快把包子和水晶蝦餃皮餡分離。

寧王看著滿盤狼藉後悔了,可他弟弟吃的很開心,“什麽時候回去?”

“下午啊。對了,四哥,我回頭得去三哥府上看看,沒什麽好吃的中午還來陪四哥用飯。”

寧王心說我謝謝你:“也不怕吃成小豬。”

“不會的。父皇給我找了幾個武師傅,回去多練半個時辰就是啦。”小王爺滿不在乎的喝一口粥。

心滿意足之後,拍拍自個的小肚子,迫不及待地往齊王府跑。

寧王大聲提醒:“慢點。”

少年滿不在乎地揮一揮手。

寧王無奈地搖搖頭,令小丫鬟進來把飯菜撤下去,然後叫趙福過來。

府裏來個小主子,趙福也沒敢躲去前殿或者去大廚房用飯,在廊下候著呢。聽到他的名字立即過來:“王爺有何吩咐?”

“小五到老三府上一定會說早上吃的什麽。讓孫薔薇把這兩樣的做法寫下來給他送去。省得他過來跟山大王進城似的看見什麽拿什麽。”

趙福正想把孫薔薇的事告訴他,聞言驚覺機會來了。不過礙於小丫鬟和大丫鬟流霞等人也在,對韓國公府他另有考量,索性隻說孫薔薇受傷了。

寧王倍感詫異:“又受傷了?”

“誰說不是呢。額頭上的痂還沒全脫落呢。”趙福掃一眼快碗筷,“即使這樣也沒歇息,卯時就起來教李廚子他們做豆沙包和水晶蝦餃。”

寧王皺了皺眉:“逞什麽英雄。”

“這得問爺您啊。”趙福意有所指道。

寧王想起那日在墳場,他並不希望孫薔薇來他府上。孫薔薇是怕被趕出去嗎?

趙福試探道:“爺,過去看看呢?”

寧王認為他得去一趟,“帶路!”

趙福心底暗喜。

不過到正房門口寧王就停了下來。

趙福明白孫薔薇雖然是廚娘,可也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他一個太監不需要避諱,便進去喊孫薔薇出來。

寧王見她右手纏滿了紗布也說不出責備的話,隻是讓她好好歇著,廚房的事交給別人。

孫薔薇是有點不敢歇息。不論寧王是因為什麽這樣說,既然他親自過來了,孫薔薇都承他這個情,福了福身道謝。

寧王盯著她的右手眉頭鬆不開:“別再受傷就是對本王最大的感謝。這事要是傳了出去,還以為本王虐待作踐你。”

孫薔薇心說怎麽會呢。忽然想到他在外的名聲:“民女不敢。民女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寧王心底不以為然,孫薔薇太不安分。可見她受傷,也不好擠兌她,微微頷首:“有什麽事找趙福。”

趙福讓管事廚子把豆沙包和水晶蝦餃的做法寫下來就跟上寧王。

寧王越過東二院的垂花門,問道:“你說她這麽容易受傷,是不是那日在墳場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趙福愣了一瞬間,然後滿心好笑,一向不信鬼神的主子居然信那些,“即便沾上了也不敢進咱們王——”

“死了才好!”

狠厲又十分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趙福將將跨過主院的腳輕輕落地,循聲朝坐北朝南的正房看去,又聽到:“哪來的浪**蹄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趙福個老東西讓她住東二院的正房,她真就住了。”

“快別說了,讓人聽見。”

“聽見又如何?王爺在這兒我也敢說。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府裏帶。年前兩個春風樓的小娼婦,這又來個沒臉沒皮的下賤商人女。爺還嫌太子爺管他管的嚴。不管他明兒指不定又拾些什麽東西回來。”

寧王看向趙福,眼中仿若淬了毒,趙福嚇得縮著腦袋,淒慘慘辯解:“不是老奴治下不嚴,她們可是娘娘的人。”

娘娘是親娘,不可出言不遜,可寧王偏生又忍不住,氣得來回踱步。

“爺,奴才進宮一趟?”屋子裏還在罵罵咧咧,汙言穢語不堪入耳,趙福聽不下去,“即便要帶回兩個來,她也不能用了。”

寧王想想流霞平日裏的所作所為,動輒嗬斥小丫頭。孫薔薇不算是府上的人,她也半點不給麵子,眼裏心裏怕是早沒了他這個主子。

“備車。”寧王一邊朝裏去一邊喊:“蘭芷!”

屋裏陡然安靜下來。

寧王到起居室門外,蘭芷和流霞出現在門內,一沒行禮二沒問安,開口就問:“爺這麽快回來了?”

“本王突然想起點事。”寧王壓著滿腔怒火,神情淡淡地朝裏間去,“更衣。流霞,昨兒母妃問起你,你隨本王一塊入宮。”

作者有話說:

明天也是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