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需要保持韻味風貌的四宮家老宅,因為別院本就是暫居與迎接賓客用,更加追求景觀,因此院中一直在更換時令植物,保持著一種四季如春般的美好狀態。

說院子漂亮,想坐在那喝點酒,還真不是什麽假話,畢竟在這個時節,一般可沒什麽坐在花叢旁的機會。

“晚餐後的話,我就陪荻原先生……”

“用不著陪,我和大小姐並不熟悉,呆在一起的話,不論怎樣都會陷入‘需要注意形象找到話題,維持氛圍愉快’的交際之中,你累我也累。”

在吃晚餐時,荻原明果斷拒絕了四宮大小姐接下來的陪同。

雖然話說的很對,但這依然讓四宮輝夜感到很是難堪,感覺這簡直是自己遇到過的最簡單,也最困哪的交際。

早阪愛知道自家大小姐必然跟不上節奏,在此刻開口道:“荻原先生是世外之人,較為隨性,不喜歡一切讓主客雙方都感到疲憊,以及需要刻意為之的虛禮,如果大小姐難以適應,接下來交給我就好。”

這是四宮輝夜今天第二次感覺到早阪愛很“大膽”,以及似乎對荻原明很了解。

“這樣沒關係嗎?”四宮輝夜不確定的問道。

荻原明擺了擺手:“完全沒關係,不如說這樣最好,當然,如果不是在應對禮節,而是雙方都找到了很感興趣的話題,願意真正放鬆下來聊聊天,無疑是最完美的。”

如此說著,荻原明看了看沒動筷子的四宮輝夜:“你們吃過飯了?”

“是的,之前您和兄長大人‘交流’的時候,我已經吃過晚餐了,不過早阪還沒有吃。”

看得出四宮家可謂人情薄涼,明明目睹了椅子上的槍洞,知道自己兄長肯經曆了危險,但說到交流兩字時,四宮輝夜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擔憂或不快,反倒有些幸災樂禍。

而除此之外,荻原明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後麵一句,向著早阪愛說道:“沒吃飯?那坐下吃吧,這一桌實在是有點多,總不能浪費了。”

畢竟這份晚宴原本是為三個人準備的,而這種規格較高的招待,也不可能讓客人遵從要吃完的禮節,有浪費是必然的。

而在四宮黃光走人,四宮輝夜吃過的情況下,更是顯得太多。

早阪愛稍稍猶豫了一下,問道:“可以嗎,大小姐。”

四宮輝夜受到了一定驚嚇。

畢竟在今天之前,或者說在很早之前,她就對自己孤零零的用餐感到寂寞,想讓早阪愛陪她一起吃,然而早阪愛恪守著身份和規矩,哪怕沒有其他傭人在場,也依然拒絕了這樣的邀請,哪怕這是主人的要求。

而在今天,麵對這類似於場麵話的客人提議,她卻有了遵從的意思。

四宮輝夜能確信,這絕對不是因為荻原明能讓自己兄長吃虧跑路,其話語分量過重不敢違背,也不是出於女仆職責,為了讓隨性的客人感到輕鬆做出的應對,而是早阪愛自己放鬆下來,打破了如同枷鎖一般的規矩。

短暫的發愣後,四宮輝夜猛然說道:“當然可以!”

在這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趕緊向荻原明說道:“抱歉,失態了,以前早阪從來不會和我一起用餐的,那個……真的沒關係嗎……”

荻原明隨意的笑著說道:“我沒讓我家女仆在我吃飯的時候站著過。”

本應對此顧忌更多的早阪愛,這次顯然比四宮輝夜輕鬆的多,她去取了一套備用餐具,回來坐在桌旁,低聲說了句“我開動了”便動了筷子,舉止間也沒有過分拘謹,反倒比四宮輝夜正常與客人用餐的時候還要輕鬆。

荻原明對此毫無反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吃上,很普通的閑聊道:“嗯,四宮家大廚還是很有水平的,確實比小七海做的好。”

早阪愛也很自然的回應道:“因為開餐時間較晚,其實已經損失了一些味道,至於青山小姐,雖然因為獨立的緣故底子很好,最初正式學習的時候會有很大進步,但再往後就會難起來,想要追上還是有些困難的。”

“慢慢來,不著急,反正現在我很滿意了。”

“荻原先生,過分的寬鬆有些時候不是什麽好事。”

“那是對心裏沒數的,像你和七海這種謹慎自律過頭的人,平日裏給自己的壓力已經夠多了,還是寬鬆一點為好。”

女仆不僅在宴請賓客的餐桌坐下來吃飯了,還和客人聊起來了,不僅在聊,還稍微有點爭議。

看著這充滿違和的一幕,四宮輝夜怔怔的拿起筷子:“早阪,你今天怎麽……”

早阪愛想了一下,解釋道:“如果是私下裏的話,還好。”

“平時和我就不算私下裏嗎!”

“雖然也算,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早阪愛有點不知道怎麽解釋。

她不願坐下和四宮輝夜一起用餐,並非是因為雙方的身份差距,也並非自身性格古板嚴肅,而是自小到大對四宮家森嚴規矩的畏懼,以及對四宮輝夜的負罪感。

如果隻是前者,她也許還能在這種沒有傭人的時候,敢於稍稍逾越一點,打破那嚴苛的規矩枷鎖,但是加上負罪感後,那一層仿若無物的距離,就變得如同天塹。

最近因為得到荻原明的支持,敢於在匯報四宮輝夜動向時謊報,她的負罪感減輕不少,由此才會在上次四宮輝夜讓她留下一起睡的時候,偷偷地留了一晚。

但就如四宮輝夜和四宮黃光的看法一樣,早阪愛也能清晰認知到荻原明的地位既真實又虛幻,哪怕知道荻原明曾“說服”了四宮家主,也相信荻原明會履行承諾,卻無法確定在遇到不講道理的壓力和暴力時,荻原明這陰陽先生的身份還好不好使。

而這份不安,在今日被打破了。

在看到宴會廳中從一開始便沒法善了的火藥味,看到四宮黃光那個在她心中如同夢魘一般的男人冷著臉離去,看到他原本位置上的槍口與碎裂的茶杯,看到連衣服褶皺都沒出現的荻原明,她在那一刻產生的安全感和喜悅,簡直難以用言語來表明。

隻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倘若不是在最善於隱瞞的女仆狀態,倘若不是不明真相的大小姐還在,她根本不可能壓抑住情緒,好好的坐在這裏。

“我知道了。”

麵對臉都快要鼓起來的四宮輝夜,早阪愛微微歎了口氣,流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如果大小姐想的話,隻要情況合適,我就和您一起用餐。”

四宮輝夜惱怒的神情一下子軟了下來,高興了起來,甚至顯得有點呆萌,就仿佛在衝昏了頭腦的戀愛中,被一句甜言蜜語瞬間哄好的小女生。

……大小姐還是好可愛啊。

早阪愛稍稍有點臉紅的想著,就這麽出神的想到了今晚要如何盡力回報,然後一頭砸在了桌子上。

“早……早阪?”

“啊,不用管我大小姐,我隻是太高興了,嗯,高興……”

“哪有人是這麽高興的啊?”

“嘛,大概就是那種,不能承受的高興吧……”

她隻是突然想到,七海似乎還沒叫過荻原明主人,而這種叫法可能會讓男人喜歡,於是因為自己在四宮輝夜麵前產生了這種想法,繼續衍生出了極為強烈的背德感罷了。

這種感覺,當然會承受不住吧……

………………………………

酒後泡澡可能不太舒服,但泡完澡喝點小酒就很舒服,所以在晚餐的休息後,荻原明先去泡了澡。

今日有賓客,別院的室內溫泉池暫時不對傭人開放,讓他們回屋自行淋浴,也讓荻原明久違的享受了一下寬敞的溫泉待遇。

雖說荻原明不會遇到點奢侈的享受就有欲望,也不是沒享受過包場溫泉,不過泡著泡著,他確實產生了在自家挖個池子的想法。

前院就有空地,周圍也有圍牆和灌木樹叢遮擋,附近還沒什麽高層建築,似乎正好合適?

至於為什麽現在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除了荻原明自己覺得享受外,就是家裏多出了點常住或者常來的妹子,讓以前一直獨居懶得有事的他,也像七海一樣,多出了點收拾窩的念頭。

如果挖了池子,不僅可以當露天溫泉,也可以當夏天的戲水池用,到時候根據心情,或在二樓陽台支個躺椅弄罐可樂,看著樓下的嬉戲,或是直接參與進去,似乎都是極為美好的體驗。

那就等個假期帶七海出去旅遊吧,旅遊的時候雇人來挖,回來就能享受了,完美。

帶著這般美好的想法,荻原明泡完澡後回屋休息,給早阪愛留出了充足的時間。

早阪愛確實需要一些時間來完成今日的收尾,包括安排傭人結束今天的工作,封裝起宴會廳的椅子,找到彈殼,自己泡個澡,以及先把四宮輝夜給哄睡了,告訴她自己會在陪著荻原明院中品酒後,直接回屋休息。

處理好一切,早阪愛穿著泡澡後新換上的幹淨女仆裝,敲響了荻原明所在客房的門。

“是我,荻原先生。”

“沒有鎖,進來吧。”

早阪愛輕輕推開了門。

荻原明正躺在客房的休閑沙發裏,腿翹在配套的腳凳上,盡情的享受著泡完澡後的懶散,甚至少見的在睡覺時間外有點犯困,連手機都不想玩。

隨著早阪愛進屋,他打了個哈欠說道:“酒準備好了?”

“是,不過……可否再稍晚一點,耽誤您幾分鍾時間。”

聽到早阪愛主動提了點要求,荻原明溫聲回道:“當然可以,怎麽了?”

早阪愛沒有說話,隻是走過來坐在腳凳上,趴到荻原明胸口,伸出胳膊抱著他。

幾乎在趴下來的時候,她那壓抑到極限的喜悅便爆發出來,眼中也蓄滿了淚水。

被四宮輝夜知曉背叛,會讓她喪失這麽多年來的心靈支撐,被四宮黃光發現隱瞞,會讓她連同整個家族都受到嚴苛的懲罰。

在這十幾年裏,她的人生就是這般隨時會被捏碎,隨時沒有容身之處,如同在高懸的鋼絲上行走。

可在今日,在親眼看到四宮黃光吃了那麽大虧卻隻能悶聲離開,發現那條虛懸的安全繩竟是如此結實,哪怕就此躍下也不會粉身碎骨時,又怎麽不會喜悅到需要一場歇斯底裏的哭泣。

而最想躲起來哭的地方,當然是讓她最有安全感的懷抱裏。

“抱歉幾分鍾,幾分鍾就好”

聽著那哽咽的聲音,以及漸漸明顯起來的抽泣聲,荻原明其實有點不清楚怎麽回事,但這並不妨礙他用腿拉近腳凳,抱住早阪愛,讓這裝作成精的幼年狐狸,在自己懷裏趴的更踏實一點。

“不用考慮時間,想哭就哭吧。”

也是這樣仿佛更加安全的擁抱和寬限,讓早阪愛失去了對自己的最後一絲控製,死死的把臉埋在荻原明懷裏,歇斯底裏的哭了出來。

在那可以算是有些吵的哭聲中,荻原明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安慰著,感受著這個素來堅強的女孩子,所爆發出的第一次崩潰。

那種感覺很奇妙。

除了想要盡力安撫的溫柔外,老實說還會有一些成就感,以及不知是不是以此而來的……責任感?

哪怕僅從個人享受的角度,所謂的責任感也不是一個負麵詞語,而是可以極大的構成自我滿足的東西,隻不過這份自我滿足,往往需要付出沉甸甸的現實代價,帶來莫大的壓力。

荻原明顯然沒有這份壓力,剩下的便隻有滿足,用一句普通到土的話說,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好好嗬護這個女孩子,就這麽一直嗬護下去。

眼淚果然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尤其是這種太真實的,太具有反差的,一般男人根本就扛不住。

在這般自我揶揄中,荻原明極有耐心的等待著,安慰著。

像是要把過去多少年藏起來的眼淚全部爆發出來一樣,早阪愛哭了很久,哭到連聲音都嘶啞了起來,想著這可能會讓她在明天產生困擾,荻原明又將她往上抱了抱,親吻著她的額頭。

哭太久了,這小狐狸的臉上熱乎乎的,連額頭也是。

這樣做的效果很好,在吻上去的時候,早阪愛的情緒就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原本就在慢慢止歇的哭聲,以更快的速度緩了下來,又慢慢變成如同夜晚那般輕柔的磨蹭與撒嬌。

很可愛的反應,尤其是那種仿佛自己隻要做點什麽,就可以輕易改變她情緒的感覺,那種成就感,會讓這種反應顯得更加的可愛。

“哭夠了嗎?”荻原明帶著笑意溫聲說道,“我倒是很願意讓你再發泄一會,但是再哭下去,明天可就沒法見人了。”

“……嗯……”

早阪愛想擦下眼淚,但是剛剛抬手,便被荻原明捧著臉頰,輕柔的幫她把眼淚拭去。

“好了,不哭了,已經沒事了。”

那樣溫柔的動作,和仿佛再次給予了承諾與保護的溫柔話語,讓早阪愛的淚水差一點又奪眶而出,她在荻原明擦完之後自己揉了揉眼睛,又恍惚間意識到什麽,在羞恥中把臉埋了下去。

“會不會……很難看?”

“不會,你平日那精致的樣子看多了,偶爾看一下慘兮兮的樣子,也挺有意思的。”

這話讓早阪愛更羞恥了一點,抬手捂著眼睛,輕輕的揉著,仿佛這樣會有點立竿見影的效果。

荻原明又笑了一下:“放棄吧,明早能好就不錯了,但確實不難看,好不容易看到一次,反而還挺喜歡的。”

早阪愛咬了咬嘴唇,姑且放棄了搶救。

在短暫的安靜之後,她又小聲說道:“荻原先生……”

“嗯?”

“今天,我能不能……叫您主人?”

至少在今天,今晚,早阪愛想要一份……歸屬感。

至於荻原明,則是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

這不是裝成狐狸精的小狐狸,而是真的自小就成精了啊……

“來,叫一聲聽聽。”

“主……主人……?唔……”

回應她的,是荻原明充滿灼熱氣息的吻,和伸入了衣服中的手。

在借由那充滿背德感的稱呼,短暫建立起的歸屬感中,早阪愛幾乎是在一瞬間放棄了自我,變成一個想要任由玩弄的,私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