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明還沒接過子彈。

畢竟現代社會嘛,大家都挺講文明懂禮貌的,荻原明又不天天出門搞事,被人請出門了,擱小白文裏也是被請來的大師。

如果有年輕的同行在,他應該是用來震驚的那一方,而不是受到四麵楚歌般的壓迫。

所以甭管女頻流還是都市流,作為一個應該日常遇險的主角,他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被人用槍指著。

這種感覺,真挺新鮮的。

荻原明一腳踩在桌子上,向後歪著椅子,腦袋也向後仰著,姑且看到了身後持槍靠近的兩名侍從,點點自己腦袋說道:“來,開一槍看看。”

這種情形四宮黃光都沒見過,更別提兩個侍從了,在四宮黃光發話之前,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

四宮黃光也不知道,一般到了這種時候,不,一般到不了這種時候,坐在他對麵的人就該下跪求饒了。

他是見過不怕死的,但沒見過這種仿佛對死亡充滿好奇,想要試一試的。

“原來荻原先生是個瘋的。”

“我覺得我還好,反正和四宮少爺相比,該被關起來的肯定不是我。”

四宮黃光有種被瘋狗咬了的糟心感,更糟心的是一個叫沉沒成本的問題。

雖然惱怒到想要殺人,然而這一槍要真的開了,且不說今天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讓燙了個煙頭印子,後續多少還有一些麻煩。

畢竟荻原明的人脈切切實實的在那擺著,平日裏又很穩重,甚至有些好說話,接觸過的人隻要沒有多餘的想法,都對他評價很高。

就算是評價差的,也肯定不相信荻原明會極度瘋狂的跟四宮黃光論大小,扔個煙頭挑釁羞辱,就算四宮黃光露著張臉,也最多讓別人認為是他把荻原明叫來自己的地盤,往死裏逼的時候,還傻了吧唧的讓荻原明找到機會反擊了一下。

根本不能構成下手的理由,隻會淪為笑柄,惹人非議。

那一刻,四宮黃光是真的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還是卡到一半的那種,看著拿出來惡心,咽下去更惡心。

因此就算處於多少年都沒有的震怒中,四宮黃光也瘋狂克製著自己,沒有說出開槍二字。

“好,我就看看你是不是什麽都不怕。”四宮黃光捏緊了拳頭,“首先,荻原先生和早阪的交情,似乎沒我想的那麽深,她怎麽樣也沒關係,對吧。”

荻原明歪了下腦袋:“呋——有關係,和你的命掛鉤。”

四宮黃光嗤笑著應下:“這還真是太嚇人了,嚇得我都不敢動手了,那——荻原先生金屋藏嬌的那個女仆呢?”

“這個我可以寬恕一下,等你抓到人再說。”

在荻原明沒什麽波動的目光中,站在四宮黃光身後的侍從眉頭一動,好像聽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帶著不該出現在專業人士臉上的猶豫之色,俯身在四宮黃光耳邊說了幾句話。

四宮黃光愣了愣,扭頭看著這名即便之前犯了疑心病時,也沒有懷疑過的近侍,不敢相信那話是從對方嘴裏說出來的。

“你說什麽?在院子裏迷路?”

既然四宮黃光已經問出聲來,近侍也不再說悄悄話,隻是正常的壓低聲音說道:“是的,派去的人進入院子之後,就一直在很怪的灌木走廊裏轉圈,幾個人也莫名其妙的走散了。”

聽著這詭異的回報,四宮黃光開始覺得不對味了:“什麽障眼的戲法!?一個灌木叢就把人攔著了?”

“不,已經試著強行突破灌木叢了,但不管突破幾個,都是一樣的走廊……”

在又一次的猶豫後,近侍低聲說道:“最多一個已經強行突破了二十多層,確定走的距離已經超出了院子大小,但……還是一樣。”

荻原明聽的清清楚楚,開口道:“失敗了?一個早阪,也隻能用來給四宮少爺保命,想看我怕不怕可不太夠,所以還有嗎?”

四宮黃光不覺得自己手下是真的廢物,也不覺得那種匯報,是什麽蠢到太過頭的被人玩弄。

在因為這詭異的情況第一次產生了恐懼感後,四宮黃光發現,自己僅剩的手段真的隻剩下直接對付荻原明。

直接對著本人動手這種事,看起來顯然不夠“上流”,一般來說,在用對方家人性命威脅的這種次等手段之前,隻是通過打擊對方的產業勢力,打擊對方立身的根基,就足以讓人跪在麵前求饒。

對於某些人而言,效果可能比次一等的手段還好。

但是荻原明偏偏沒有產業,他是在這一階層裏,唯一一個見了鬼的無產階級。

是的,和有沒有錢無關,荻原明真的是個無產階級,沒有掌握任何生產資料的那種。

至於打擊來錢的路子,立身的根基?

一個陰陽先生的財路該怎麽斷,難不成去滿世界宣揚現代科學,抵製封建迷信?

太幽默了。

四宮黃光顯然沒有這種幽默感,因此擺在他麵前的,似乎就隻剩下了兩條路,動手和退。

至於早阪愛,四宮黃光是半點打算都沒有,在隱約明晰起來的恐懼和不安中,他能清楚意識到如果再有意外,那可能是他唯一的活路了。

“所以說,還有嗎?”

荻原明的聲音幽幽傳來,讓宴會廳內幾人的心底同時冒出了寒意,仿佛那並非通常聽到的人類聲音,而是一隻毫無情感,也毫無溫度的索命厲鬼。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荻原明等了等,有些無聊的說道:“沒了?那還等什麽,開槍吧。”

四宮黃光看到侍從拿出的手巾,才意識到自己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出了冷汗,一把將侍從的手揮開,色厲內荏的說道:“荻原先生是真的不怕死嗎!”

荻原明認真想了想:“嗯……怕,所以還在等什麽呢。”

四宮黃光沒等什麽,隻是不敢,因為今天的事情太過詭異,一旦開了這槍,便再沒有回頭路。

他還有那般光明遠大的前途,怎麽可能願意做任何賭命的事情。

所以目前的他已經萌生退意,即便那極大的損了尊嚴,但對他而言,所謂的尊嚴在麵對真正威脅時,也不是咽不下去,

從侍從手中接過手巾,擦掉冷汗,四宮黃光勉強露出了點笑容:“這樣吧,荻原先生,今天是鄙人做的不對,不然這次設宴,就算是鄙人為失禮之處賠禮道歉了,之後還會給您送些歉禮過去,您意下如何?”

荻原明的眼神有點奇妙,語氣也有點奇妙:“我要是不同意呢?”

四宮黃光毫無遲疑的說道:“可以商量,可以再商量,比如說即便您看中了這棟別院,都是可以商量一下的,包括一些東京的產業,這樣一來,您以後也不用辛苦了,是吧?”

玩人質那一套,是荻原明第一次認知到四宮輝夜所說的她這兄長沒有下限,而這一波退縮服軟,是第二次認知。

也怪不得是四宮家目前最有力的繼承人,能不能伸暫且不論,能一下子從高位屈成這樣,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也行,那咱就商量商量。”

聽到荻原明這話,四宮黃光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別管是什麽條件,隻要能商量就好。

但緊接著,荻原明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的心堵回了嗓子眼裏。

“首先還是開一槍吧?要是怕太吵的話,有消聲器嗎?”

荻原明踩著桌子,往後一下一下的晃悠著,仿佛玩樂,也真的是在玩樂。

四宮黃光又擦了一下冷汗:“嗬嗬,荻原先生開玩笑了……”

“誰在跟你開玩笑,你的幽默感很差的,開玩笑也不會找你啊。”

眼看著後麵的侍從把槍都給收了,荻原明無奈之下,隻能自己起身,走到一個侍從麵前,從那動都不敢動的侍從身上把槍搜了出來,再問道:“消聲器呢,不是說好的準備充分?”

那侍從看了一眼目光直愣的四宮黃光,在令人惶恐的壓迫感中,把消聲器拿了出來。

荻原明琢磨了一下,把消聲器裝上——畢竟他也是第一次見這玩意,然後退出彈夾看了一眼,至於正常的流程倒是不難,畢竟出於好奇,他也曾經玩過一下。

上好膛,他在宴會廳幾人驚恐的目光中,將槍頂到自己腦袋上,扣下了扳機。

“哢——”

槍卡殼了。

荻原明迷惑的看了看,對著另一個侍從伸出了手:“你的,裝上消聲拿來。”

那個侍從呆呆的,都沒去看四宮黃光的眼神,用發抖的手拿出槍和消聲器裝好,遞到了荻原明手中。

荻原明接過來,直接頂在下巴開了一槍,就聽槍裏再次傳出了“哢”的卡殼聲。

“質量不行?”

荻原明回過頭,向著四宮黃光問道。

與電話裏聽到的詭異消息相比,這種親眼見到的詭異顯然更加嚇人,四宮黃光動了動嘴,勉強說出一句:“不該啊……”

“那是什麽,別人開槍也就算了,我自己開槍都不行嗎?”

荻原明拿著兩把槍回到座位,拆開將卡殼的子彈退了出去,就這麽把槍口轉向自己的臉,瞅著黑洞洞的槍口,扣下了扳機。

第三次卡殼。

荻原明再次退出子彈,很迷惑的在手上翻看著,槍口在無意中朝向了四宮黃光,又在四宮黃光驚恐的眼神,和他身邊侍從猛然的拖拽中,無意間扣下了扳機。

“啪——”

在那因為消音器而減弱的奇妙槍聲中,四宮黃光麵前的茶杯猛然炸開,四濺的茶水,弄濕了他的衣袍。

荻原明嚇得手一哆嗦,槍在雙手間顛了一下,差點沒掉到地上。

隻是和子彈出膛的瞬間相比,他的這個動作,似乎有點微妙的遲鈍。

他抬頭看了一眼槍口的方向,發現四宮黃光歪在將他拽開的侍從身上,有點擔心的問了一句:“打著你了?”

四宮黃光的身體因極度的恐懼而僵硬著,看了一眼帶著破洞的椅背,從未感覺死神曾離自己這麽近,要不是近侍反應的快,這一槍本應貫穿他的胸口。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愣了足足十多秒,在荻原明略感驚異的目光中,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

“沒有,沒有,荻原先生……槍法很好。”

荻原明聳聳肩:“不,我沒練過槍,剛才真的是不小心。”

真的沒練過槍?真的是不小心?

不,這倆問題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荻原明真的可以用一個很不走心的玩笑,把四宮黃光給殺了。

四宮黃光帶著近乎討好的笑容,嗬笑著說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很好,真的很好,那……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先讓廚師上菜?”

荻原明晃了晃腦袋:“不,我沒興趣跟你吃飯。”

四宮黃光立刻站了起來:“那我現在就走,不打擾荻原先生用餐了……”

荻原明槍口往下點了點:“坐下。”

四宮黃光扶著椅子,慢慢的坐了回去,再擦了一下汗,發現這手巾已經不太好用了。

荻原明勾著扳機護圈,將那把槍在手指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出言道:“今天從到了這裏來,一直在聽你這個主人說這說那,也算是盡了客人的本分,所以到了現在,能讓我這客人說兩句了吧。”

四宮黃光連連點頭:“您說,您說,啊對了,我在東京這裏的所有產業都可以轉到您名下,包括這棟別院,當然還有現金……”

“停一下,停一下,你怎麽又說起來了。”

荻原明厭煩的抬了下手,隻不過是轉著槍的那隻手,隨著手臂的移動,槍口的翻轉軌跡,也劃過的四宮黃光的位置。

四宮黃光立刻死死的閉上了嘴,一動都不敢動。

荻原明還算滿意,重新說道:“用不著在那急慌慌的說補償,關於你今天不懂禮貌的賠禮,不是看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而是看我想要什麽,明白嗎。”

四宮黃光趕緊點頭應下。

“明白就好,等著吧,等到二月份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要什麽,到時候再準備也不遲,然後就是關於今天。”

荻原明環視了一圈,看著捂著斷掉的手腕,站在稍遠強忍著疼痛的侍從,兩個被拿了槍靠在牆邊不敢動的,和一個站在四宮黃光身後,眼中除了驚懼之外,還潛藏著一絲憤怒的近侍。

不愧是近侍,忠心耿耿之下,倒比四宮黃光還多了點骨氣。

在那短暫的環視之後,荻原明開口道:“今天的事,任何人都要當做沒發生過,一個字都不準傳出去,包括潛到我家院子裏的那幾個,明早我會放出來,還有在你們耳麥裏接線的,在我完成了二月份那件要做的事情之前,都給我死死閉上嘴。”

如此說著,荻原明停下轉槍的玩耍,槍口向下,第二次點了點桌子。

“如果有誰說了什麽,亂了我的事,你們就都可以下去了。”

麵對著依然安靜的宴會廳,荻原明皺了下眉頭:“回答呢?”

原本不敢吭聲的四宮黃光趕緊開口:“我明白!我名下有度假島嶼,今天之後,我就把他們全派到島上去。”

“名義?”

“呃……我的人裏可能出了問題,排查!”

在求生欲的支配下,四宮黃光充分理解了荻原明的意思,腦子轉的很快,給出的回答也讓荻原明很滿意。

“嗯,我還以為四宮少爺會說一句滅口,如果說了,我就把槍還回去。那麽早阪那邊呢?”

“呃……”

這個一言失誤就可能就讓崩了的問題,讓四宮黃光的腦子轉的更快,在短暫的遲疑後猛地說道:“一切照舊,我什麽都沒發現!今天隻是想來……收……把荻原先生收歸手下,完全沒有發現她和您的關係,之後會繼續讓她匯報輝夜的動向!”

“看來你還什麽都沒說。”荻原明滿意的點頭道,“很好,就是這樣,記住‘一切照舊’這四個字。嗯……補充一句,你是查到了四宮大小姐當初去煙火大會,和早阪愛向我求情有關,所以今天對她的控製,是單純的出於謹慎。”

四宮黃光怔了怔:“煙火大會?”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也不一定用得上,記好我說的這些,如有需要備用就行。”

“是,是,我明白了。”

至此,事情算是交代完了。

荻原明把槍放在桌上,又摸出了一根煙,說道:“拿回去吧,也回家去吧,今天隻是一點簡單的衝突,沒什麽可說的。”

四宮黃光扶著桌椅,在身邊侍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小心的確認道:“那……荻原先生,我先走了?”

荻原明點著煙,看了他一眼:“不走留著吃飯?”

“不了不了,今天就是普通的不歡而散,沒什麽心情吃,我這就走,這就走。”

四宮黃光沒敢再多看一眼,也沒敢在多說一句,在侍從的攙扶下有些困難的走了出去。

兩名侍從從荻原明身邊拿走槍,膽戰心驚的鞠了一躬,也趕緊跟著走了。

荻原明靠在椅背上,輕掐著指節算了算,暫時沒發現影響,安心的歎了一口煙氣。

“對付膽小鬼,還真是得小心點啊……”

…………………………

在四宮黃光離開的幾分鍾後,早阪愛一把推開了宴會廳的門,看著坐在那裏掐滅煙頭的荻原明,慢慢的鬆了口氣。

“荻原先生,您沒事吧。”

荻原明看著她明顯是跑過來的紊亂呼吸,還有那無法掩飾的擔憂神情,聳聳肩道:“有事,挺餓的,什麽時候開飯?”

早阪愛遠遠看到主位上碎裂的茶杯和椅子上的破洞,和荻原明所謂的“有事”聯係了一下,產生了一點腦子處理不過來的迷茫感,下意識的回應道:“現在就可以……”

“那就快點吧……哦不對,還是換個地方吃吧。”

荻原明起身走向門口,在到達的時候,見到了從走廊跑來的四宮輝夜。

她看到完好的荻原明,同樣鬆了口氣說道:“我的兄長大人已經走了,請問之前發生了什麽?”

“一點小衝突而已,沒什麽可說的。”荻原明指了指宴會廳,“對了,這裏封鎖修整一下,最好別讓傭人看見,我不喜歡太多麻煩。”

四宮輝夜往裏看了一眼,看著主位上的槍擊痕跡陷入震驚,完全想不到冷著臉離開的兄長,居然是吃了那麽大虧之後忍氣吞聲的跑路。

這麽說,一直把手抬在身前,是為了遮掩身上的水跡吧,還有那個看起來怪怪的,一直把手放在兜裏的侍從……

“要鎖門了,大小姐。”

聽到早阪愛的聲音,四宮輝夜退了出來,麵含擔憂的說道:“我兄長還可能事後報複……”

“不會,已經處理好了。”荻原明不在意的說道,“剛才來的時候,感覺院子規劃的很漂亮,是個喝酒的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話,大小姐能不能讓我在這住一晚?”

四宮輝夜欣然回應道:“當然可以,隻要您願意,任何時間都可以來。”

每周都來還是算了,不過至少今晚,終於不用開個車來回奔波了。

雖說也得在淩晨出門回房間吧,但至少不是從溫暖的被窩裏翻窗而出,受一份瞬間清醒的涼快。

那種事情,真是太辛苦了。

荻原明看了早阪愛一眼。

剛鎖好門的早阪愛低下頭去,手指捏緊了女仆裝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