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和周呈跟班主任吃過飯後並沒有再多留。

畢竟她們來這裏也就兩個目的, 第一個和班主任敘舊,第二個和祝思談清楚生意,現在兩件事都完成了, 後續也就沒什麽必要繼續參加了。

不過為了回饋母校,陳北和周呈都找校長捐了不少錢,打算幫學校充沛一下基礎設施。

等全部談妥,已經將近下午四點。

陳北坐在車內百無聊賴的刷過手機,偏頭看了眼正在開車的周呈, “今天要這麽早就回家嗎?周星星你要不找個地方帶我去玩兒一圈吧?”

陳北自從回國後, 走過的地方就那麽幾個,最常待待地方就是別墅裏, 已經很久沒見過別的景色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空閑時間。

周呈聞言調轉了方向盤往反方向開去。

陳北看著逐漸熟悉的街景, 逐漸了然。

周呈對這座城市的探索從頭到尾都來自陳北, 和陳北從高二到高三走過的地方是他對這座城市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而陳北提出要求後,他所能帶她去的地方, 必然隻會是她有記憶的地方。

這是陳北第一次帶周呈逃晚自習時來過的那片沙灘。

普普通通的沙灘, 人煙稀少, 隻有三盞路燈矗立在進沙灘的路邊,遠遠的就能聞到鹹濕的氣息。

陳北趴在車窗邊,忍不住問:“怎麽想起來到這裏來了?”

周呈正從後備箱裏拿出一雙沙灘拖鞋, 替她打開車門, 半蹲下身給她脫下高跟鞋。

他淡聲回答:“這裏比較近, 晚上的晚霞很漂亮,會讓人心情愉悅。”

換上了拖鞋, 陳北下車的一瞬間有了些踩到實地的感覺。

她抬手取下自己固定頭發的發簪, 海藻似的長發瞬間披散下來, 勾勒出她小巧的一張臉。

“走吧”,她抬腿向前走去。

細軟的沙灘踩上去格外舒服,還帶著被太陽曬過恰到好處的暖意,陳北走到中途幹脆踢掉了拖鞋,自己向前走去。

周呈跟在她身後沒有說話,隻彎身替她撿起拖鞋,然後並肩走到她身邊。

沙灘邊上有一張陳年的白色方桌個兩條躺椅,椅腿和桌腿都帶著被海水腐蝕過的痕跡。

陳北挑了一條坐在,被海風一吹,近乎愜意的看已經有了些倦意準備落下的太陽和它映照出的斑斕彩霞。

周呈手上捏著一片墨鏡,輕而慢的戴到她臉上,提醒道:“直視太陽太久,會視盲的。”

陳北托了下墨鏡,仰頭看他,忍不住笑道:“為什麽你過了十年對我還是像個老媽子一樣,哪裏都不放心?”

“我是怕你難受”,周呈摸了摸她的頭,坐到了她對麵,語氣認真,“喝水,吃飯,睡覺,身體健康,都很重要。”

陳北揚眉,沒有反駁他的話,算是勉強認同了。

畢竟她已經習慣了周呈偶爾冒出來的幾乎和張道長一脈相承的樸素想法,也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

兩人之間的氛圍格外安靜,卻半點沒有尷尬。

陳北透過墨鏡看日落,一切都暗了幾分,是另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景色,周邊的一切都像附了層灰色的幕布,在等她去掀開。

將墨鏡放下,就會瞬間被高飽和度的原始景象驚豔到。

打破這片寧靜的是陳北的手機。

是來自紹原電話。

陳北放紹原鴿子放得理直氣壯,而他今天也恰好有些事沒有來得及參加校慶。

她看了眼周呈。

周呈麵上沒有什麽反應,隻有呼吸輕了幾分,察覺到她在看他,隻低聲說:“你接吧,我不會出聲的。”

陳北聞言挑了下今天特意畫的遠山黛眉,若有所思的接下了紹原的電話。

“北北,現在有打擾到你嗎?”

紹原的聲音溫和且包容,帶著幾分笑意。

“沒有,有什麽事嗎?”

“奉我家老爺子之命,想問問陳爺爺願不願意哪天過去陪他殺一盤棋呢。”

紹老爺子和陳老爺子算是六十年前的故交,陳老爺子回國之後和他敘過兩回舊,但是因為都是老人了也沒什麽包袱了,所以兩個暴脾氣聚一塊,連著兩次都唇槍舌劍的不對頭。

陳北是以為他們倆估計要冷戰一段時間了,但沒想到紹老爺子無聊得這麽快,又別別扭扭的讓紹原和她做傳話筒,跟兩個老頑童似的。

“行啊”,陳北回答得快,笑意盈盈,“你家老爺子能把我家老頭的注意力轉移一下也挺不錯,正好兩個人搭個伴嘛。”

“最好讓他學習一下紹爺爺的豁達。”

紹老爺子退休時間早,紹原學成回國後沒兩年他就退居二線,放手給紹原去拚去改。

陳北巴不得陳老爺子和紹老爺子學學。

“北北,我聽說你今天在校慶台上說過的話了”,紹原笑著說:“風頭很大,不過是你能做出來的事,劉兆宇聽了還嚷嚷著要給你開瓶香檳慶祝你在台上的風姿。”

“開什麽香檳啊”,陳北聲音懶散,“讓他省省吧,就他那酒品還開香檳,我可不想和在英國一樣給他收拾爛攤子。”

在英國時陳北和紹原沒少給喝醉酒後的劉兆宇收拾爛攤子,現在回想,陳北都驚詫於自己那時得多閑著沒事做啊。

“這話被他聽到肯定要鬧的”,紹原說:“我就打個電話關心一下你,順便表明一下支持你的立場。”

“行,收到你心意了”,陳北衝電話那頭笑著說。

兩人並沒有多聊,很快掛斷了電話。

可等陳北重新將視線移到周呈臉上時卻發現他正在有些怔愣的盯著海平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實際上周呈隻是想起了打電話給李木子那天晚上,李木子在被他吵醒後對他說過的話。

那晚上李木子發來了七八冊情話大全,戀愛手冊,周呈一本本迅速掃完,發現沒用。

裏麵的一切都是固定的,而陳北是多變的,難以捉摸的。

他在堆疊的書裏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彼時已經天光大亮,被他拽起來盯著他看書的李木子終於徹底鬱悶,忍不住對他說:

——你如果想要和陳北好好走下去,你自己也知道一路迎合是死路一條。

——那你想要什麽為什麽不告訴她呢?

——你不和她交流難道你期盼那個小祖宗能去花心思想你在想什麽嗎?

——你以前靠著滿腔的真誠和完全不自知的性格都可以和陳北走到一起,為什麽覺得現在不行呢?

他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但實際上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早很早就出現在了他的腦子裏。

過去周呈能夠和陳北走到一起,是因為陳北玩鬧般的大冒險。

現在周呈想要的東西已經變了。

他在高中時總覺得陳北遲早會離開自己,他注定抓不住她。

所以哪怕再如何痛苦,在陳北離開的那一刻,他卻像是一顆心落了地,尚且能夠冷靜的規劃如何再走到她麵前。

可現在,他隻想緊緊抓住她的手。

他做不到再花一個十年走到陳北麵前,也做不到再缺席她十年的人生,那太漫長了。

等他回過神來,陳北站在了他麵前,女人略微俯身與他平視,發絲垂落在他指尖,目光閃爍,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看,不知在醞釀著什麽壞主意。

“說說你現在在想什麽”,她緩緩說:“剛剛聽到紹原打給我的電話,你在想什麽。”

周呈抿了抿唇,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起來。

他在陳北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那些還未收起的驚慌與無措幾乎要滿出來。

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又在嫉妒,嫉妒得要命。

他知道自己在嫉妒些什麽。

他永遠無法讓陳北發出那樣開懷的笑。

但他知道該怎麽取悅她。

不是嗎。

周呈閉了閉眼,緩緩說:“在嫉妒,嫉妒紹原做到了我做不到的,嫉妒他可以陪伴你將近十年,而我一無所知,完全缺席。”

“嫉妒他可以無所顧忌的與你聊天談心,嫉妒他可以正大光明走在你身側,嫉妒圈子裏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和他甚至和劉兆宇是好朋友,而我和你沒有半點關聯,甚至無法走在同一片陽光下。”

他的咬字格外清晰。

陳北對他說過,你想要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李木子也說,你為什麽不主動和陳北交流?試著告訴她你在想什麽?

上一次,他說出自己心底的想法後,在校慶上成為了陳北的男伴。

他像是嚐到了甜頭的流浪貓,忍不住順著這抹甜去追尋,然後小心的試探著再試一次。

他終於,將自己心底最陰暗的想法說了出來。

男人眉心輕蹙,眼眶發紅,這樣直接挖出自己的內心想法令他難受至極,可卻還是凝視著陳北緩緩說:“我跪在三清麵前的每一刻都在努力壓下這些情緒。”

“可是我現在做不到了。”

“對不起。”

他說完後抿了抿唇,喉結輕滾,這是他緊張的表現。

他在等她的審判。

陳北沒有說話,隻依舊凝視著他,令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笑出聲來,像是遇到了極其有意思的的事情,幾乎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你不說話的時候我以為你要羽化成仙了,現在你說出來了,我更加覺得你的終極目標是不是搶了張道長的夢想?”

“周星星,你想做神仙嗎?”

“隻有神仙沒有負麵情緒,隻有苦行僧才會一遍遍的反思痛恨自己的負麵情緒。”

周呈扶著她的腰免得她跌倒在沙灘上,她說這話時,渾身上下都有股肆無忌憚的勁頭。

他指尖輕顫,聽她接著說。

“哪怕是張道長也不會壓抑住自己的任何情緒。”

“隻有你,對自己的惱怒、嫉妒、貪婪避如蛇蠍,從來不允許它們存在於你身上,就想做個光風霽月的完人。”

“你看,我就從來不回避這一切”,陳北第一次打開天窗說亮話,她靠近了些周呈,鼻尖蹭了蹭他頸側的青色脈絡,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後說道:“比如你讓我感受到你的痛苦的那一刻,我就很想一口咬上你的脖頸,看你在我手下無力的掙紮,來緩解我的暴躁情緒。”

“可我從來不會覺得這是錯誤的,因為我能夠控製住不傷害你”,她眼底盛著繾綣,指尖輕輕掃過周呈的眼角,海風吹得她發絲亂揚,披散在精致華貴的旗袍上,像是隻自水中而來,散漫又殘忍的精怪,美得逼人,“我能在咬上你的第一口,改成親吻你,用其它的方法消磨殆盡那些可怕的想法和情緒。”

“周呈,你有失望,嫉妒,憤怒,不悅,難過的權利。”

陳北定定的望著他,肯定的說:“你有權利產生這些正常情緒。”

“因為我永遠相信你不會因此而傷害到我傷害到普通人。”

周呈與她的對視,感到一陣恍惚。

像是有什麽即將要破開牢籠的東西在展翼。

她像是伊甸園的蛇,又像是天光下的不死鳥,在雲卷雲舒的海邊,帶著隨時可能拽他一起滅亡的瘋狂與堅定。

她在他身側,用纖細的手一塊一塊的掰開他身上的鎖鏈,撥開令人看不清的前路,言笑晏晏的告訴他——

你有產生一切負麵情緒的權利。

你不必做萬事冷靜克製的人。

你不止可以在囚籠裏看鮮活的美人,你自己也可以做鮮活跳動的生命。

她會喜歡。

周呈在失控。

比他下山去找陳北的那天,還要失控。

他一遍遍的仰頭吻過陳北的眉眼,吻過她的唇,與她氣息交織,指尖圈住她的手腕不準她逃離,眼底濃烈的占有欲和瘋狂肆虐。

麵前是陳北瀲灩且興致盎然的臉,遠處的海平麵上連接了大片的火燒雲,但這一刻,這樣的景色在陳北麵前都成了陪襯。

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他才將陳北緊緊擁在懷裏。

心口跳得發麻。

陳北推開他,從手包裏拿出了自己的煙。

細長的女士香煙,打火機跳動著霧霾藍的火光,她湊過去點燃。

再抬眸,與周呈對視一眼,眉眼灼灼,隱晦的笑意壓在眼尾,像隻終於看到獵物後開懷的狼崽子,“星星,你現在的樣子,真好看。”

周呈深吸一口氣,扣住她的後腦,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陳北唇舌間氤氳的煙霧被度到了他唇間,又被緩緩呼出。

兩人湊得極近,陳北睨他一眼,“會抽煙?”

周呈低聲說:“會。”

於是陳北將自己的煙轉而遞到了他麵前。

周呈就著她的手,覆蓋過她留在上麵的唇印,喉頭輕滾,煙霧繚繞。

第一次看周呈抽煙的模樣,她帶了幾分驚奇。

男人清俊的臉,通紅的眼尾,瀲灩的淚痣都被掩蓋在朦朧的煙霧中,又瞬間被風吹散,清晰透亮起來,哪怕指尖夾著煙也難掩他一舉一動中的斯文禁欲,反而更多了幾分令人想要撕毀他的欲望。

陳北沒忍住,垂首吻在他唇邊,似笑非笑:“還有什麽話,現在可以一口氣說完。”

周呈的情緒在尼古丁的作用下稍微平靜了些,他將煙放回陳北指尖,抵著她的額頭啞聲說:

“陳北,你不喜歡的,我可以改。”

“你想要的征服感,掌控感,我都可以給你,你永遠都可以是感情中的獵手。”

“但你不能不要我。”

月亮就該永不垂落

渴望明月的人要走向她,而不該讓明月向自己奔赴。

陳北在想什麽他都明白卻不知道該如何滿足她。

但是現在這一刻,他想大膽的求一個承諾。

一個讓陳北徹底看清他心底在想什麽的承諾。

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可憐,清冷的臉上一片通透的紅,眼睫濡濕輕顫著,又要在眼底強裝平靜。

明明想要的是最正常不過的東西,卻依舊小心翼翼。

陳北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眨了眨眼,剛剛還繚繞在兩人身側的煙霧很快被海風吹散,她眯著眼笑了笑,剛要說什麽,卻被周呈的電話鈴聲打斷。

周呈看了眼來電聯係人,眉心輕蹙。

陳北抖了抖煙灰,笑得漫不經心:“你先接。”

周呈這才直起身接電話。

哪怕剛剛情緒再如何失控,此刻麵對他人卻依舊如往常般迅速恢複沉靜。

在不麵對陳北的前提下,他其實顯得格外冷淡和深不可測。

但是沒有過幾秒,也不知對麵說了些什麽,周呈麵色微變,肉眼可見的沉凝了幾分。

“好,我馬上回去。”

等電話掛斷後他呼出口氣,眸光複雜的轉頭對陳北說:“老太太病危,我要回去一趟。”

作者有話說:

北北:吃個醋還要說對不起?不會被張道長教傻了吧??

北北:就……慢慢調丨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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