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對周家老太太的印象並不算非常好。

她向來不喜歡過去周家的生活風格, 而那時整個周家的頂端無疑是周家的老太太,令周家變成那樣近乎壓抑的風格,也是因為老太太。

她是見過這個老太太一麵的。

在十年之前。

在一次年級大會的時候。

周呈的母親很少出現在學校, 但他被拉上全校性的場合進行表揚的時刻她必然會到,得意的坐在第一排,臉上都帶著風光與愉悅。

陳北並不知道他的母親在周家是什麽模樣,但必然不是在學校春風得意的模樣。

後來高二下學期最後一次年級表彰時她卻見到了周呈的母親低眉順眼的跟在周家老太太的身後,沒有風光與愉悅, 隻有幾分不自然的討好和敬畏。

那是陳北第一次見到她, 也是唯一一次。

並不是她所想象的古板又嚴肅的老太太。

相反,哪怕人到老年, 她也雍容華貴,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淺笑, 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年輕時有多盛的風華。

哪怕靜靜坐在那裏, 也滿是完全不同於她爺爺的屬於上位者的氣度,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優雅。

不會有誰能想到, 她這樣連頭發絲都透著精明與灑脫的人可以在周家定下那樣嚴苛的叢林法則。

哪怕是陳北聽到這位老太太病危的消息都有些怔愣。

周呈在接到張秘書打給他的電話時臉色就沉靜了下來, 在回程的路上更是一言不發, 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將陳北送回別墅他才呼出口氣,說話時已經麵色如常。

“對不起,這兩天我或許不能回別墅了”, 他眼底有些抱歉, “想吃什麽自己點, 但是要記得少點奶茶和垃圾食品。”

周呈回別墅後絞盡腦汁的給她做菜做零食,徹底令她忘記了靠吃垃圾食品解壓這件事, 他現在很擔心自己不在, 陳北又要故態複萌。

“我在你心裏是隻有三歲嗎?”陳北笑了笑, 腳上依舊踩著綿軟的沙灘拖鞋,拎著自己的高跟鞋往裏走。

周呈透過車窗看她。

女人身姿窈窕,披散的卷發,深紅的旗袍,繡銀的暗線在月光下流光溢彩,映出一片人間富貴。

現在大概是回到家卸下了疲憊,她整個人的步伐都透著股懶散。

“陳北”,他突然叫住她。

陳北聞言回頭,眉眼略彎,倚靠在別墅的正門邊,“還有什麽事嗎?”

周呈沉默半晌,凝視著她輕聲:“海邊的問題,你會給我答案嗎?”

——你不喜歡的,我可以改。

——你想要的征服感,掌控感,我都可以給你,你永遠都可以是感情中的獵手。

——但你不能不要我。

被電話打斷的回答,他不想讓它成為一個未解的答案。

陳北眼底染上了些稀奇。

周呈第一次這樣執拗又明確的想要問她要一個答案。

哪怕在高中的操場他都隻給過她一個她想要的他可以給,那他想要的她給不給得了的疑問,從未追求過答案。

可不得不說,這樣的周呈對起手來,更令陳北感覺有意思,隻是很可惜,現在並不是給他答案的好時候。

“等你回來再說。”

她勾著唇衝他擺了擺手,“路上平安。”

說罷便轉身沒入了別墅內的路燈營造出的琥珀色氤氳氛圍中。

像是萬家燈火中的煙塵氣,又像是精怪回了自己的老巢,旗袍美人和這棟帶著歲月斑駁的別墅像是副老舊的畫報一般烙印在周呈心口。

直到陳北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才垂下眉眼呼出口氣,踩下油門,向醫院駛去。

-

周呈不在的兩天陳北生活如常,隻偶爾接幾個他的電話。

這兩天陳老爺子時常去紹原爺爺那裏做客,知道陳北得閑了還要喊著她一塊兒去吃飯。

紹老爺子家並不算遠,陳北開個車半小時的功夫就到了。

是棟漂亮的複古園林式宅院,門口還矗立了倆石獅子,從裏往外看去,裏麵更是一堆精巧的水榭亭台,一看就是陳北家老頭也會喜歡的風格。

陳北剛下車,裏麵就跑出來兩條狗,一隻哈士奇一隻杜賓,哈士奇還藏在杜賓身後,冰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陳北從小就喜歡狗,一下見著了兩隻忍不住蹲下身想摸摸它們的頭。

杜賓比較敏銳的後退了兩步,哈士奇卻自來熟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後像是確認了她是安全人物,開心的咧嘴笑起來。一旁的杜賓見著了也沒忍住麵色平靜尾巴瘋搖的坐到她身前等摸頭。

陳北紅潤的唇略勾,就著哈士奇的大腦袋狠狠揉了揉,揉得它發出舒服的哼唧聲,然後又抬手在杜賓腦袋上揉了幾下,眼見著它短小的尾巴搖得快要上天。

“蘋果、二壯,進來吃飯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北仰頭,見著了正站在門口背著手的陳老爺子。

今天他穿了身練功服,也不知道在和紹老爺子倒騰什麽。

聽到吃飯兩個字,兩條狗頓時撒丫子往裏跑,脫離了陳北的懷抱。

陳北直起身來,輕嘖一聲。

“爺爺,也不是你的狗,怎麽這麽小氣?摸都不讓摸。”

她跟在陳老爺子屁股後麵當小尾巴,越過高高的門檻,忍不住懶洋洋的問:“您平常不是說巴不得不見我,怎麽今天還找我來紹爺爺家吃飯了?”

陳老爺子輕哼一聲,“周家那老太太病危的消息傳遍了,周呈肯定得回去,就你一個人能好好吃飯?”

陳北的習慣陳老爺子向來了解,他為了保持健康長壽,生活習慣跟周呈有很大的吻合,每次見她瞎吃東西都忍不住嘮叨一番。

可陳老爺子說著說著就歎了口氣,“她是個很厲害很讓人佩服的女人,歲月如逝,人都會老,但我想不到她會走在我們前麵。”

老一輩現在還在江南的對周家這個從解放前便較為龐大的家族多多少少都認識幾分,陳老爺子年輕時還一無所有的時候,也聽過周家的事,高高仰望過周家的富貴。

事到如今再回故土,見到過去認識的故人一個個走了,他難免會多幾分傷感。

可兩人剛走進裏頭,正在給那隻叫二壯的哈士奇開狗罐頭的紹老爺子卻突然開口,“照我看,周家就沒幾個明白人,要不是劉芳雲那老太太,他們還以為自己解放後保得住周家這樣的富貴嗎?”

“這麽多年,我可沒少聽她的那群不肖子孫詬病她想毀了周家。”

“幸好她選了個不錯的繼承人,要不周家在她走了之後遲早得垮。”

他們的對話令陳北對周家這老太太的過去好奇起來。

年輕一輩諸如紹原劉兆宇提起周家都頻頻蹙眉,可也會說周家的老太太精明強幹和周家格格不入。

年老一輩對她的評價更是前所未有的高,起碼陳北就很少見他爺爺這樣驕傲的老頭佩服過誰。

可兩人並沒有再多提過去的想法,紹老爺子第一次見著陳北,和藹的上下打量她,忍不住笑著說:“鍾靈毓秀的小姑娘,看著就比你爺爺這樣的老古董厲害。”

“你說誰老古董呢?”陳老爺子反唇相譏,“會玩個智能手機看把你能的。”

陳北找了個不會被太陽曬到的陰影坐下,笑眯眯的等兩個老人鬥完嘴。

這樣的宅院頂部都有玻璃大棚,能將整個院子都攏住,外置一台高功率的中央空調,哪怕夏天也可以在院子裏舒舒服服的躺著,當然,前提是不怕曬。

這院子裏也種了槐樹,巨大的陰影遮雲蔽日,隻有幾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用怕沒有躲陽的地方。

兩個老頭吵了一會兒停了下來,陳北這才笑著跟紹老爺子打了個招呼,“紹爺爺好,我聽紹原提過您很多次,終於見著了真容。”

“他是不是背後罵我來著?”

紹老爺子掀起眼皮,精明的眼裏滿是好奇。

“沒有”,陳北如實回答,“他每次都說您人很好。”

“你說這話我倒是挺信的”,紹老爺子樂嗬起來。

紹原在家的形象向來成熟穩重,遠沒有他弟弟那樣跳脫且不著調,想來也不會說別人壞話。

中午的飯菜依舊在這個院落裏吃,紹老爺子直說這個天氣太適合吃火鍋了,讓家裏的廚師做了好大一鍋,整整八個底料二十四道菜光請兩人涮肥牛就涮了七八碟。

陳老爺子一邊吐槽紹老爺子帶著他和她孫女一起大夏天吃辣容易得濕疹,不注意養生,一邊沒忍住一個人吃了三碟鵪鶉蛋,被紹老爺子嘲笑了個徹底。

陳北陪著兩個老人吃完,又百無聊賴的陪他們倆下象棋。

三個人水平都差不多,也難為能夠下到一塊兒。

在陳北連輸五盤還被興致勃勃的紹老爺子拽著繼續下時李木子的電話解救了她。

“陳北,你能聯係上周呈嗎?”

那頭的李木子語氣有些著急,“剛剛來了一份緊急文件,必須要他簽字才可以運行,不然後麵的進度都會被拖垮,現在他電話打不通,我去了他的幾處房產和周家找他也沒有找到他。”

“整個周家都沒有人,連個保姆都不在家。”

周呈跟李木子是請過假的,李木子也知道周家的老太太病危的事情,但是現在情況緊急必須得由他簽字。

陳北隻讓他等一下,給周呈打了兩個電話,同樣沒有打通。

昨晚兩個人是通過電話的,陳北知道周家的老太太病症來得急,突然一下就倒下去了,周呈離開的那天已經送到了市醫院搶救,整整一天一夜才搶救回來那麽一口氣,昨晚上剛剛醒就命令人帶她回家了。

這個家假如不是周家……

陳北沉吟一瞬,扭頭問兩位老人,“您二老知道周家的祖宅在哪裏嗎?”

-

周家的祖宅在市區百裏之外,貼近蘆葦**叢的鄉間小路,偌大的複古門庭矗立在山間。

是真真正正的老大院,雕花門窗,紅牆黑簷,翹起的邊角都是滿滿都複古藝術,處處都是上個世紀的手筆,幾乎沒有現代氣息。

陳北把車停在路旁,蘆葦**邊,後麵的路隻能步行。

李木子那邊忙不開,陳北就發了回善心領了他們要簽的合同走一趟。

在快到周家祖宅的時候她才終於打通了周呈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格外嘈雜,仿佛是在爭執著什麽,得知陳北已經快到,周呈才遠離那片爭吵不休,對她輕輕說了聲好。

話語裏是難掩的疲憊。

這幾天他顯然並沒有休息好。

陳北沒有走多遠,一個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的少年跑到了她麵前,好奇的問:“您是陳北小姐嗎?”

陳北:“是。”

“我叫周微,周先生讓我來接您進去,他現在還在處理一點事。”

周微衝她笑了笑,唇邊現出了一個淺淡的酒窩。

他領著陳北穿過狹長的小路,終於走到了她開車過來時遙遙可見的大門前。

沉默的建築總會通過各類特征對來訪者訴說它們對過往經曆。

隻看祖宅的精致程度和其中所散發的韻味便可以看出周家祖上是怎樣清貴的書香門第。

正門口聚集了不少人,統一的黑衣黑褲,還有一些人在裁剪白色的袖章。

有人看了眼陳北,眼神不悅,似乎想說點什麽,卻被身側的人拉住,讓他閉嘴。

陳北隻當沒看見,跨過沿途的門檻,走進了木質的回廊裏,穿過一片竹林和幾近院落,與不少人錯身而過。

她看了幾眼頭頂的雕梁畫棟,以及雕刻的頂畫,淡聲問還在前麵帶路的周微,“你們的祖宅,有多少年曆史了?”

“我也不知道,挺多年了吧?”周微眼神有些茫然,迷迷糊糊的給出了一個模糊的數據,“應該在百年以上。”

百年以上,未曾被戰爭摧毀保存完好建設堪稱奢華的古建築。

“旅遊局有沒有來勸過你們捐獻祖宅?”

周微覺得奇了,“你怎麽知道?我聽我爸媽說上個世紀九幾年的時候旅遊局還真來過。”

他忍不住說道:“不過我們老太太不肯,旅遊局的人也沒有逼她,放棄了這個想法。”

“事後老太太給捐了好大一筆款,替他們修複了城裏最大的寺廟,還得了塊優秀市民的牌子呢。”

周微沒什麽心眼,陳北一問他就倒豆子似的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倒了出來。

陳北沒有再問下去,隻是再次環顧了一圈,讓周微帶路。

這樣精美的建築群,向來是國家的重點保護對象,不可能不熱心的想要存留。

也就周家的老太太手腕強硬,又會做事才能長久的留下它。

再往裏走,陳北逐漸見著了聚集的人群,周微衝前頭指了指,“這是老太太的院子,大家都在這裏守著呢。周先生在那。”

周呈正倚靠在圓洞型的院門邊,半闔著眼,是在等她。

也不過兩天,他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過於疲憊的蒼白,可背脊依舊挺得筆直,似乎聽到了周微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似墨,卻在見到陳北的瞬間亮了幾分。

“累不累?山路難不難開?”周呈上下的打量著她,在確認她這幾天過得怎麽樣,“幸苦了。”

陳北沒有多言,這樣應該肅穆的甚至院落裏還偶爾傳來兩聲低泣的場合她也沒有說太多話的意思,隻從自己的包裏拿出合同遞給他。

周微有眼力見的遞上筆。

周呈快速掃過合同上下,在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轉而遞給了身後的周微,吩咐道:“讓劉叔開趟車,把這個送到木呈去。”

周微連忙接過,往外跑去。

“不讓我送嗎?”陳北挑了挑眉。

周呈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根皮筋,半垂著眸子替她將披散的頭發紮好,又用濕紙巾替她擦了擦後脖頸上在陽光下一路走來所覆蓋的一層薄汗,低聲說:“不了,木呈離你家太遠了。”

周呈並不喜歡這片祖宅,也並不想讓陳北在這裏久留。

好幾天沒見著她,他眼底的思念都快溢出來,金邊鏡框下的眼睛緊緊盯著她,輕聲說:“山路不好開,等會兒我派個司機送你回去。”

陳北也在凝視著他,過了良久才唇角輕勾,意味深長的說:“我們周星星在這裏可真是不同。”

整個人都由內而外的透露著一股強勢驕矜。

周呈聞言如玉的耳垂漫上一抹緋色,偷偷握了握她的手,眉眼低垂,沒有反駁。

老太太將去,各懷鬼胎的人太多了。

他年紀輕輕掌控著大半個周家,不這樣根本壓不住。

陳北露出來一瞬的笑很快收起,任由周呈牽著她送她出去。

周家的祖宅院落太多,假如陳北一個人走,估計沒兩步就要迷路。

可兩人剛走出這片院落,老太太屋子裏跑出來一個女孩,匆促的追上兩人。

“周先生,老太太她說她想見您。”

周呈抿了抿唇,剛要再說什麽,喘完氣的女孩又轉向了陳北,“老太太也想請陳小姐進去。”

周呈聞言,目光一瞬間沉了下來,下意識擋在了陳北麵前,握緊她的手。

“她不去。”

周呈並不想讓陳北見證任何一個人的死亡,擁有她此刻不應該擁有的煩惱惆悵。

女孩嚅囁了下嘴唇,沒敢在周呈沉下臉後再開口。

陳北卻在他身後慢吞吞的說:“老太太請我,我當然要進去看看。”

“你不要為我做選擇。”

周呈聞言渾身一僵。

他下意識鬆開她的手又忍不住握緊,半垂著眸子,啞聲說:“抱歉,是我的錯,別生氣。”

遇到周家的事周呈總是警惕緊張幾分,尤其這事和陳北扯上關係時,以至於竟然嘴比腦子快,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陳北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前麵帶路。

於是周呈又牽著陳北往回走。

女孩有些稀奇的看了眼周呈和陳北。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家裏人人懼怕冷淡又驕矜的周呈臉上露出這樣近乎乖順的神情。

像是被徹底馴服的猛獸,無條件的低首。

她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陳北。

這個女人氣定神閑的往裏走。

她從未見過這樣明烈似朝陽,一舉一動都帶著獨特韻味,渾身的逼人明銳幾乎令人不敢過多直視的女人。

陳北走進老太太的院落時,裏麵哭得最大聲的那道聲音戛然而止。

她望過去,一對中年夫婦眼底衝她露出些憤憤不平的恨意。

陳北對兩人沒什麽印象,站在她身側的周呈卻淡淡掃過去,那兩人頓時收斂神色,又嗚咽著哭起來。

女孩連忙越過他們,到老太太房門前敲了敲門,然後打開房門讓兩人進去,隨後又關閉了房門。

陳北第一次見到這棟祖宅裏內部的畫麵。

並沒有她想象的藥味彌漫,這間房裏隻有淺淡的茉莉花香,處處都是上個世紀閨閣小姐般的精巧秀氣,她隻見過一麵的老太太倚靠在雕花大**,哪怕因為病痛而雙頰消瘦也依舊發絲收整,衣著整潔,除了臉上那股格外灰敗的氣色,她哪怕到了生命的盡頭依舊在保持自己的體麵。

房間裏格外安靜,也就襯托得外麵的哭聲嘹亮。

**的劉芳雲眉頭蹙起,歲月間的溝壑都簇擁到了一塊,她張嘴罵道:“哭什麽哭?老娘還沒死呢,讓他們哭喪的滾外麵去。”

“周呈,你去說。”

被點名的周呈目光黝黑,與老太太對視,過了良久才有動作。

“等我一下”,他在陳北耳邊輕聲說,然後推開門走去了外麵。

屋裏轉瞬隻剩下了陳北和劉芳雲兩個人。

陳北找了條椅子,雲淡風輕的坐到她床邊,“您是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劉芳雲卻隻勉力抬起頭,上下打量過她,然後緩緩說:“我認識你,十年前我見過你。”

“你是周呈喜歡的那個小姑娘。”

“所以呢。”

“你很像我印象中的一個人。”

“什麽人?”

“這可不能告訴你。”

陳北忍不住樂了,“那您又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件事呢?”

“因為我快死了,所以我可以為所欲為了,我現在精力這麽旺盛代表我已經在回光返照了。”

陳北沉默了一瞬,為她話語中對死亡的淡然而無言,過了半晌才大膽且漫不經心的說道:“您這麽多年也沒少為所欲為。”

“整個周家,最為所欲為的就是您。”

“哈哈哈哈,你說的沒錯,我為所欲為了半輩子了,所以臨死前,更要這樣了。”劉芳雲對她的話不怒反笑,眼底滿是愉悅,“我沒有對不起過周家人,我半輩子都被束縛在周家,可是我死後,就不歸周家管了。”

說實話,陳北沒有聽懂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而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麽,渾濁的眼睛隻凝視著陳北,像是在透過她看向誰。

臉上的精氣神明顯又下降了幾分。

直到周呈處理完了外麵的人進門,陳北才明白她前麵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因為她在周呈進門的瞬間對他說:“我的股份,死後全部給你,整個周家還有我的勢力任你掌控,我隻有一個要求。”

“我不進周家的墳堆,把我的骨灰撒到長江邊。”

她說著大大的喘了口氣,“到烈士陵園的後山買塊地,給我立衣冠塚。”

“墓碑寫我的原名,把我的遺書和照片也拿到長江邊燒了。”

她說這幾句話,用了很大的力氣,最後一個字結束再也忍不住咳得撕心裂肺,那點回光返照的精氣神都消失殆盡,像是已經被徹底透支的生命正在剝奪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後幾秒。

可她近乎渾濁的眼底卻帶著仿若解脫的神色。

老太太倚靠在床邊,聲音沙啞,“整個周家就你有點血性,不要說你做不到。”

而周呈給她回答像是早有預料。

他緩聲說:“好。”

“如您所願,我會做到。”

“記得把我的骨灰燒得透一點。”

她氣若遊絲的笑著,目光卻安靜的看向陳北。

陳北與她對視,終於確定她看的是她又不是她。

劉芳雲依舊在透過她看誰,目光是漂浮的,愉悅的,懷念的。

周呈也在偏過頭看她,然後輕輕對劉芳雲點頭,應了聲好。

劉芳雲卻沒有理他,人到了彌留的時候總是更加任性一些的,她隻看陳北,明明唇角是勾起的,眼底卻突然溢出眼淚來,越流越凶,直到再也流不出來,當著兩人的麵沒了聲息,緩緩閉上了眼。

再沒有一絲留戀。

門外一直盯著裏麵的女孩透過沒有蒙白布帆的雕花門窗見到了劉芳雲的閉眼後發出一聲哭嚎,外麵像是得到了訊息般,陸陸續續的開始奏響早就準備好迎接她死亡的哀樂,二胡嗩呐聲時隱時現,剛剛被趕去外頭的哭聲再次響徹雲霄。

在這樣的氛圍中,陳北無端的忍不住多看幾眼哪怕死去也端坐在床簷,近乎正襟危坐的劉芳雲。

她有一種很奇怪近乎令她覺得像是錯覺的感覺。

這個不在乎周家任何一個人的老太太,最後一刻的眼神仿佛在對她說,讓她對周呈稍微好一點。

複雜得令人無法分析,卻又在她閉眼的一瞬間,這一切都戛然而止,隻剩下一種悵然若失。

她第一次直麵一個人的死亡,卻沒有任何的害怕。

陳北想周呈的心情大概與她相同,因為他也凝視著劉芳雲的遺體久久沒有說話,目光格外複雜。

等到外麵的哀樂連同哭聲徹底穿透牆麵,落進屋子內,像是回**在老太太身邊,周呈才麵色複雜的握住陳北微涼的手,低聲說:“北北,我送你下山。”

作者有話說:

我終於寫到老太太死了,這個劇情我想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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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東崽日六了嗎!日了!還超額了!

昨天的東崽為什麽沒有日六呢!因為我發現昨天和前天的兩章合一起,正好一萬二千多,平均一下正好一天六千!然後我就假裝我日六了!今後進入職場我一定會是超會摸魚的崽!(理不直氣也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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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8-06 04:52:27~2022-08-07 05:00: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別人家的小姑娘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