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昏沉沉, 加之藥效襲來,周椋無力地墜入夢中。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莫名恐慌,神經敏感到背後滿是虛汗。

他已經一天一夜未能和許灼聯係。

許灼會不會再也不想理他, 就像當年一樣。

他還有多少個七年可以失去許灼。

這不是他第一次和許灼吵架。

——

高中閱覽室。

“周椋!你在這啊, 讓我一頓好找!”許灼忽然從背後出現, 捉住了周椋的手臂, 佯裝生氣的樣子,“逃課不叫上我, 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你!”

書架角落本在說著狠話的趙哥和其胖子小弟猛地一個激靈,發現周椋的身影後,俱是一驚, 胖子小弟壯著膽子本想給周椋挑釁地瞪上一眼, 趙哥猛地拍了把他的腦袋,甚至都不敢往周許二人的方向瞟, 忙抓著胖子跑遠了。

許灼來得晚,沒聽到倆人剛才的悄悄話, 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兩人遠去的背影,沒放在心上,一把攬過周椋的肩膀,“老婆,陪你老公去打個乒乓球唄,這些破書一股黴味聞著我就困了。”

周椋用手掃開他挨著自己的爪子,拿著本曆史書,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許灼沒趣地咂咂嘴, 也跟了過去, 手裏扔著硬幣, “你要不要吃香腸啊,我要來根黑椒味的,我給你也買根?”

去小賣部也能混混時間。

“下節課是英語課,老師要報聽寫單詞,你都背好了?”周椋掀開一頁。

許灼壓根沒當回事,“抄你的不就好了?”

周椋:“老師叫我替他報聽寫。”

言下之意,他不用寫。

許灼懵了一瞬,低聲一句“靠——”

這英語老師特別難搞,單詞要是沒背熟,就要罰背英語課文,那難受程度和背單詞相比至少翻了十倍。

許灼再不管什麽乒乓球烤腸了,直奔教室去臨時抱佛腳。

周椋透過窗戶,看著穿過操場飛奔的許灼,眼底浮上自嘲與疏離。

我這樣的人,你有什麽好喜歡的。

轉眼到了下一節英語課。

順利聽寫完成的許灼,如度過九九八十一難般劫後重生,沒骨頭一樣歪在桌上。

周椋拿出英語課本,翻到老師上次所講的那頁。

許灼懶得動彈,躲在自己往桌上壘著的高書堆後,對周椋小聲道:“周大哥,我睡一會兒,老師要是點到我,你記得喊我起來。”

然後他放心地閉上雙眼。

周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冷硬著臉轉回頭。

英語老師今天心情一看就不好,估計又在年級主任那因為所負責班級的周考成績吃了癟。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往往在學生們身上出氣。

“來,來來來,同學們-我們來玩造句接龍吧,我來選一列的同學,給出一定的限定範圍,大家挨個用單詞或者短句接下去,一起做個小遊戲,我來看看是哪列同學這麽幸運。”

同學們都叫苦不迭,他們可不認為這是遊戲,這分明是折磨。

學生們隻喜歡專注上課的老師,最不喜歡的就是愛抽人回答問題的老師。

好巧不巧,許灼所在的這一列,今天恰好是英語老師觀照的幸運兒們。

第一個同學起立,老師說:“說一個東西,做主語。”

第一位同學想了下,用英文說:“一個雙肩包。”

第二位同學給它加上了顏色的形容詞,“一個綠色的雙肩包。”

第三位同學給它加上了形狀的形容詞,“一個形似餃子的綠色雙肩包。”

第四位同學給它加上了地點狀語,“桌上的形似餃子的綠色雙肩包。”

第五位同學給它加上了表語,“桌上的打開了的形似餃子的綠色雙肩包。”

下一個同學沒能立馬接上。

所有同學的視線都看向那位隻在書堆後露出了個烏黑黑發頂的許灼,老師一眼就出來了他在睡覺。

“咳……咳咳”她用力地咳嗽兩聲。

背了幾個單詞用腦過度的許灼此時困得不行,還在夢裏和周椋打乒乓球,隻是翻了個身,繼續睡。

班上浮現同學們的偷笑聲。

周椋拿水性筆的筆蓋,用力戳了下許灼的肩膀。

後者痛得直接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我去——”結果和表情已經有些不太好的英語老師對視了眼,周遭的同學們則對他抱以同情的目光。

他話音連忙一轉,“我去——來回答老師您的問題。”

英語老師冷笑一聲,“那你把剛才的句子做賓語從句,自己造個主語和謂語,連成一句話。”

同學們一陣起哄,擺明了老師現在已經有些小怒了,出給許灼的題都比前麵的同學要難。

“好嘞!”他嘴上應付著,私下拿腳踢周椋的鞋子,從牙齒裏溢出幾個音節,“快、幫、我!”

周椋沒有立刻說話。

許灼心裏那個急啊,前麵同學說什麽了他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啊!於是不停地踢周椋的鞋,加大力度。

周椋終於把腳挪開,小聲道了句:“Dog eaten this……”

許灼想也不想就照搬,“Dog eaten this!”說完為了表現自己懂很多,還特意用中文翻譯了遍,“對,沒錯,狗吃了這個!”

這三個單詞簡單,聰明如他還是會的。

結果沒想到,全班爆發出震天的笑聲。

笑得許灼有些發怵,跟著尷尬地笑了下,“怎麽了嗎?”

老師的臉氣得都紫了,“你是說,狗吃了桌上的打開了的形似餃子的綠色雙肩包,對嗎?”

同學們的笑聲更甚了,有幾個甚至拍起了桌子。

許灼臉通紅地站在座位上,過了兩秒,他終是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看向周椋,“你耍我?”

周椋轉著筆,眼底滑過一絲輕蔑。

許灼沒看到,他另一隻背在桌下的手正用力緊握。

許灼雙眸中的難以置信逐漸轉為失望與難過,有一種被信任朋友背叛的難受。

英語老師吼道:“許灼,別跟我瞪著周椋,人家這叫不助紂為虐,值得表揚。你給我出去站著,下課到我辦公室來!”

許灼猛地一推桌上的課本,全部傾斜到周椋的桌上,“你的良心才是被狗吃了!”

不知道是氣的還是難堪,他捏緊了拳頭,大步往教室外走去。

班上同學的笑聲忽地轉為了八卦的聲音:

“哇這周椋真狠啊,班上就許灼願意搭理他,還這樣對人家。”

“他那人啊,心比天高,傲著呢,估計打心眼裏瞧不起許灼,也不知道有什麽身份去傲。”

“哈哈哈這倆人要徹底鬧掰了吧,怎麽不打起來。”

“我看周椋這性格啊,注孤生,都說私……”

“哎唷別打我,我不說還不行了麽,我知道,不能提不能提。不過啊,都說他那樣身份人啊,心裏有疾病,果然沒錯!”

……

有些人自認為說話聲很小,但教室的空間就這麽大,那些話一字不落地全部進了周椋的耳朵。

他卻恍若未聞,專心地做著英語課本單元後的習題,像沒事人般。

沒有人注意到,他每一筆一劃寫得有多麽用力。

這樣也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拒絕那個人的喜歡,就讓那個人討厭自己好了。

討厭他,才是從小到大身邊人對他的常態。

英語老師用力地捶了兩下黑板,“好了,都給我安靜!上課!”

——

待許灼再回到教室,全程板著張臉,連眼神都不再給周椋一個。

坐下的那一刻,甚至還把桌子拉開,他一直不承認存在的三八線變成天然又巨大的鴻溝。

全班你看我我看你,知道這二人是要徹底決裂。

許灼不再找周椋說話,甚至都不幫他傳東西。

任許灼每天把課本和筆摔得震天響,周椋都沒有任何反應,循規蹈矩過著自己孤僻的生活。

就這樣,到了可能是冷戰也可能是絕交的第三天體育課。

老師今天要測試大家的仰臥起坐能力,需要同學們兩兩配合,換作往常老師剛公布測試項目的時候,許灼就已經纏到周椋身邊了,今時不同往日,許灼選擇了與何超一對。

他和何超坐在台階上無所事事地等候老師叫自己的名字,狀似無意地側眼看了下周椋所在的方向。

那人至始至終都形單影隻地站著,沒和任何人湊對,老師讓他先等等後麵再給他安排同學幫忙。

許灼心裏那無名火又躥了起來,所以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是吧,行。

何超見他臉色不好,歎了口氣,“不就是英語老師罰你背三篇課文嗎?不是給了你一周的時間,看你煩了幾天了,就這麽沒法和英語和解麽。”

許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沒有接話。

實則氣到咬牙,滿腦子他要和周椋離婚!回家就上OO炫舞登錄大小號解除婚約!他不要這個老婆了!

“對了,”何超突然想起一事,“你和徐子立進展怎麽樣了?不是約著電影了麽……”

許灼擺擺手,“他壓根沒去,八成對我沒意思吧。”

何超同情地瞅著他,心裏其實對這結果早有預料,自己把情書塞到了周椋書包,徐子立壓根不知道這件事,怎麽可能會去。

周椋肯定也不會去,八成還因為情書厭惡了許灼,這才和許灼鬧掰。

莫名就有些爽。

“你不能就這樣放棄啊,你再努努力……”何超說到一半,就被許灼激動打斷,其眼睛一直盯著遠處,眉頭也緊蹙起來:

“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麽?那周椋身邊突然出現的女同學……是誰啊?”

何超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不知道何時,周椋身邊來了位女生,對方班級應該也在上體育課,穿了一身清爽的網球服,腰細腿長,高紮馬尾,英氣中透著漂亮,一時間班上不少男生的目光都黏了過去。

何超眼前自然也是一樣,目光在其纖白又瘦長的大腿上流連了陣,“孫熙卓啊,你不知道?”

許灼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確實第一次見這女生。

他每天心思都在看電影玩遊戲,不關心校園八卦也走路從不看美女,再就是一心想著怎麽消解無聊逗周椋。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孫同學的美麗與魅力程度,足可以稱得上是校花級別,最重要的是對方一顰一笑間流露的自信尤為增色,許灼如果不是喜歡男生,怕是也會為這樣優秀的女孩子傾心。

周椋似乎和她相熟,倆人神色自然地在交流。

許灼的身體不由自主往他們所在的方向挪了挪,可惜隔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她是隔壁藝術班的,學播音主持,你開學典禮的時候她就是新生代表,你連這都能忘?”何超表示很震驚。

許灼的關注點卻是,“她和周椋關係很好?”

此時,班上女生們的測試全部結束,朝他們走來的趙婷婷為他們解了惑,“聽說,周椋的媽媽和孫熙卓的媽媽是閨蜜,兩家走得也很近,他們應該算得上青梅竹馬吧,關係能不好嗎?”

何超給她拍了拍身邊台階上的灰,“你怎麽連這都知道?”

趙婷婷卻一屁股坐在許灼的身邊,“女生們想知道點事比你們可容易多了。”

許灼這才想起來,周椋說過,他有一個朋友,叫孫熙卓。

原來對方是自己學校的同學,還長得這樣好看。

她該是有些混血基因吧,五官標致立挺隱約有些像西方人的高顴骨。

那邊。

孫熙卓撩起一邊的碎發,把耳朵麵對著周椋,“看看我新打的耳骨釘,好看吧?”

周椋掃了眼,思索片刻,“這進校園的時候,會被教導主任抓著寫檢討。”

孫熙卓不以為然,“我進校園的時候不知道取下來嗎 ?不是……我問你好看不好看,你回答我好看不好看就完了!”

“嗯,好看。”周椋應付道。

孫熙卓無語片刻,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沒勁,要不是媽媽說讓她在學校多照顧照顧周椋,從小到大這才出於孝心偶爾想著去慰問一下這位孤僻的兄弟,不然就衝他這敷衍自己的態度,早被她拉進心裏的黑名單了。

她四處張望,“誒?你的帥氣小跟班呢?”

這段時間,孫熙卓本來也找過周椋好幾次,每次見他身邊都有個好看的男孩子,她便沒有過來打擾,自己也落個偷閑。

現在長大了,男女意識更明確,好幾次她和周椋說幾次話以後,別人都來問她是不是在和周椋處對象。

太影響桃花了。

而周椋呢,對她的短暫性的消失甚至都沒發現,無所謂什麽桃花緋聞。

隻是和許灼吵架的這三天,他又恢複到了曾經的清淨,這是他這學期在遇到許灼後無時無刻不在夢寐以求的清淨。

本以為會開心至極,再也沒人煩自己了。

可一想到,許灼或許永遠不會和自己說話了,周椋的心情,似乎也並沒有和開心有什麽關係。

孫熙卓見到他沉著的臉,心下了然,“人家不搭理你了吧?”

周椋冷冷地看她一眼,做著熱身運動。

孫熙卓一點也不意外,“你要改改你這臭脾氣了,人家多好一小帥哥啊,被你氣跑了,以後有你後悔的。”

周椋不說話,她便自顧自說下去,“我了解過了,他父親早逝,從小和媽媽一起生活,媽媽是國際超模,難怪小帥哥長這麽好看,好想捏捏他的臉……我說到哪裏來著?他父親去世後,家財都被親戚瓜分,和媽媽過著衣食無憂但沒什麽實權的生活,被排除在我們這個圈子之外,多好的一個人啊,和那些家族紛爭清清白白。”

進入這所高中的學生們非富即貴,但富人們內部仍有階級的劃分,像周家孫家這樣老牌的世家,屬於這所學校金字塔的最頂端,像何超趙婷婷這樣家族屬於後起的新貴,沒什麽家族底蘊,本質上和世家門還是有一定差距,甚至極個別傲慢自恃身份的世家還會認為新貴們隻是走了狗屎運的暴發富,打心眼裏瞧不上。

許灼屬於這兩個階級之外,單純因為媽媽善於交際,有些人脈,塞進了這所學校。

自然也就不知道周家黃家那些醃臢事。

再怎麽說,孫熙卓和周椋也這麽多的交情了,很希望他能多些朋友,老是一個人,很容易悶出病來。

不想自己一片苦口婆心的勸說,周椋竟然道了句:“下次不要私下調查他。”

孫熙卓剛要吐槽我這麽辛苦還不是為了你!忽然,她回味出什麽,“你這是嫌我多管閑事還是在幫他說話?”

周椋又不說話了。

孫熙卓卻樂了,覺得有點意思,什麽時候見過周椋這樣維護一個人啊。

忽然間,她察覺到一抹視線,下意識看了過去。

發現視線來自於嘴裏剛提到的小帥哥,怎麽坐那麽遠呢。

她剛要鉚足精神觀察一下這個令周椋反常的人,對方卻已經飛快地把視線撇開了。

“換作你們,是更想和這個孫同學做朋友,還是更想和我做朋友啊。”許灼突地來了這麽一句。

趙婷婷非常捧場,肯定的話語中帶了絲羞澀,“當然是和你了。”

何超見到她的神色,臉色一僵,陰陽怪氣道:“那是你們女生的想法,男生呢,都是視覺動物,我想全校應該沒有男生不想和孫熙卓做朋友吧?”

趙婷婷不滿他這句話,和他爭執起來。

許灼抿著唇,看到孫熙卓坐在地上,用手摁著周椋的腳背,輔助其做仰臥起坐。

他頓時莫名氣不打一處來,猛然起身,然後朝二人所在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隻是由於站起身的時候動作太快了,許灼頭暈了一瞬,待他顫巍巍緩過神來,剛才的氣勢瞬間全無。

但已經踏出的腳絕無收回去的道理,何況那邊周椋的仰臥起坐考核已經完畢,孫熙卓發現許灼的身影,還拍了拍周椋的膝蓋,示意他回頭往許灼這邊看。

於是,許灼雄赳赳氣昂昂地……

非常自認為很拽地……

路過了他們,往體育館的出口走。

趙婷婷在身後大喊,“許灼,你體測不測了?”

許灼瀟灑地朝後擺手。

同時心裏隻想快點走,並且大罵自己,慫貨。

直到呼吸了體育館外的新鮮空氣,許灼這才覺得心裏的火氣降了些許,準備去小賣部買根冰棍。

去的路上,許灼邊走邊踢地上的落葉。

自己在這熱和地纏著別人,原來別人有美女好朋友,不缺朋友,所以壓根不在乎他這個朋友,就說氣人不氣人吧。

他又不是沒人玩,沒必要在周椋這棵壞樹上吊死,他這樣想著。

我也是有脾氣的好麽,周椋你這次徹底惹到我了!

不是,周椋這臭脾氣怎麽會有朋友呢,自己這樣死皮賴臉,周椋都不待見自己,那孫同學究竟有多麽能耐啊,為什麽他可以和孫同學做朋友,不能和我做?

啊啊啊,想不通啊!

路過綠化帶的時候,麵前的樹下投射的陰影晃了晃,吸引過去了許灼的視線,原來是樹在晃。

他抬頭一看,發現樹上竟爬著自己班上的兩個男同學,趙哥和胖子,他們二人聚精會神地在樹葉間找著什麽。

發偶爾發出猥瑣的笑聲。

許灼抬頭望了一會兒,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繼續走自己的路。

真的想不通啊,奇怪的人這麽多,逃課爬樹的都有,自己頂多就上課偷偷睡個覺,周椋怎麽就不能接受自己呢。

學霸和學渣之間難道有天然的壁壘麽。

許灼百思不得其解,在小賣部吸溜了三根黑椒烤腸,混到下課才拿了根冰棍回教室。

這半隻腳剛踏進教室門,就聽到“啊——啊啊啊——”連連不絕的尖叫聲,好幾個女生衝了出來,不小心撞到他,差點給他冰棍撞飛出去。

好不容易保住了冰棍的小命,他衝著躲到自己身後以趙婷婷為首的女生們道:“怎麽了這是?”

“蟲……蟲蟲子,好大好肥,嚇死人了!!”

許灼莫名其妙朝裏走,發現不少男生還有膽大的女生正圍著最後一排——那不就是他的桌子?

“借過一下,借過一下……”許灼推開眾人,這才發現原來不是他的桌子,是旁邊周椋的桌子上正趴著幾隻青色蠕動的蟲子,有一隻身上極其惡心還帶著白色波點與絨毛。

周椋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的課桌前,攥緊了校服的衣擺,緊緊地盯著課桌上方筆袋的方向。

原來筆袋裏還有一隻青色的蚱蜢,正用烏黑的圓眼睛看著周椋,觸須不住地跳動。

“喂……”許灼下意識出聲,周椋卻如入定般,恍若未聞。

同學們看熱鬧似的竊竊私語:

“這幾層樓高教室裏怎麽會有毛毛蟲呢?”

“八成有人故意放在這的吧。”

“周椋這是在幹什麽,該不會是怕蟲吧,好無語,他一個大男人!”

……

許灼皺起眉頭。

那個蚱蜢突然發作,猛地一個跳躍,在同學們的驚呼聲中,一下子跳到周椋的肩頭。

翅膀震動發出「唧唧」的蟲鳴。

周椋的身形猛然一顫,臉色霎時慘白。

許灼弄不明白周椋為什麽不躲開,或者把蚱蜢拍開,而是癡站在原地。

嘈雜的人聲中,許灼隱約捕捉到一陣急促的憋笑聲,這聲音似乎不久前剛聽過。

他循聲看了過去,趙哥和胖子正伏在人群中,前者正拿著手機對周椋的方向錄製視頻。

許灼朝他們挪了一步。

胖子在趙哥的耳邊惡狠狠一笑,“你快看看他那出糗的樣子,嗬,看隔壁班那□□還喜不喜歡這樣膽小如鼠的男人。”

下一瞬,趙哥手中的手機被人拔走。

二人先是一愣,隨後胖子對許灼豎眉,“你他媽幹什麽?”

趙哥猛拍胖子的腦袋,“你給老子小點聲。”

但所有人的視線還是被他們三人的爭執聲引了過來。

趙哥壓下眼中的怒氣,衝許灼好言好語,“你不是被那周椋捉弄了麽的,現下我們才是一對的,把手機還給我吧。”

“誰和你是一對的。”許灼可不吃這種套近乎,在二人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手機裏剛錄的視頻徹底刪除。

趙哥臉都黑了,“許灼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胖子過來搶手機。

許灼隨便他搶過去,對趙哥冷哼一聲,“既然你請我吃酒,我就請你吃冰棍好了。”

話音剛落,趁其不備,他便把手中已經有些化開的冰棍塞進對方的衣領裏。

“老子艸!!”

“好冰!”

“大哥你沒事吧?”

胖子慌忙地幫趙哥找在衣服裏滑來滑去的冰棍,冰得趙哥陣陣驚呼,同學們實在忍不住,哄笑個不停。

許灼轉而朝周椋走去,走近了才注意到周椋的指尖在微不可察的輕顫,額前的劉海也有被汗水打濕的跡象。

那隻蚱蜢囂張得很,逐漸朝周椋脖子的方向跳去。

許灼當即脫掉校服外套,一把裹住周椋的肩頭,兩手一纏,把蚱蜢包了進去。

身體不可避免地和周椋有所觸碰,這才意識到後者的身體有多麽僵硬。

許灼順手去他的桌上,把那幾隻毛毛蟲也裹了進去。

就在這時,趙哥終於把肚子裏的冰棍拿了出來,此時化得差不多隻剩甜水,他隻覺胸口一陣惡心:

“許灼,你他媽的這是在找死!”

作勢就要和胖子一起朝許灼衝過來。

許灼正色吼道:“你還有臉說話,是不是要逼我去找保安要操場上的監控,看看你們是怎麽在樹上和這些小動物做親密友好交流的?”

“你——”趙哥和胖子俱是色變,沒想到竟然被許灼發現是他們幹的。

許灼此話一出,班上的同學們哪有不明白的,又開始私語討論,對趙哥和胖子指指點點。

許灼冷笑一聲,“還不滾,想一起去政教處一日遊?”

趙哥和胖子哪還顧得上什麽冰棍之仇,夾著尾巴灰頭土臉地早退了。

許灼確定他們跑遠了,才拍了拍周椋的背心,“沒事了。”

同學們都散了,唯周椋還站在原地,眼底的情緒很複雜。

這是第一次,許灼以如此正經,而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出現在他麵前。

許灼抱著自己的校服就出了教室,頭頂上課鈴的響聲。

去綠化帶放生完小動物的許灼,回來的時候喊了聲“報告——”

喊完他就後悔了,他真是懊惱至極剛才沒看一眼課表,遲到進來才發現這節課是他最近剛剛結仇的英語老師的課。

隻能對英語老師抱以尷尬而不失禮貌的露八齒微笑。

英語老師連話都懶得和他說,隻眼神掃了一眼,讓他快點坐回去別招人嫌。

許灼連忙會意,腳底抹油飛快衝到最後一排自己的座位上哐當入座。

坐下來的時候,他不經意地掃了眼身邊人。

臉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狀態大致恢複如常了,還有精力做筆記,應該是沒事了。

許灼放心地從褲子口袋裏剛買的還未拆開的冰棍,都怪那倆人,害得自己剛才還浪費了心愛的小冰棍。

一定要吃夠他才滿意。

他把弄髒了的校服外套隨意往板凳下的靠腳一扔,反正有校服他也從來不正兒八經地拉拉鏈,有和無也沒差別,天氣還不冷,穿短袖校服就是了。

這剛要撕開冰棍包裝袋,耳邊傳來周椋的一句,“多管閑事。”

許灼剛要懟回去,腦海中浮現剛才周椋顫抖的那雙手,嘴裏懟人的話說出口時便變成了打趣:

“哦,校規規定了不能多管閑事了?”

周椋卻沒有接話,隻是側過臉,靜靜地看著他。

許灼也不甘示弱地回看了過去,可是每次對視的時候,他都是最先軟氣勢的那個。

這次也不例外,尤其是周椋眼底莫名的情緒太灼熱,險些燒紅了他的臉。

他嘴硬道:“幹嘛……”

“許灼!!”講台上的英語老師忍無可忍,大喊了一聲,“你要說話就給我出去說!別擾亂課堂。”

許灼聽到英語就犯困,求之不得可以出去吃冰棍,不然還要躲在桌下麵偷偷吃。當即起來朝門外走,毫不拖泥帶水。

但意外的是……身後還帶了個人。

英語老師先是一愣,隨後問一同起身的周椋,“周同學,你這是?”

周椋說:“老師,是我找他講話的。”

然後在老師氣急敗壞的神色和同學們的起哄聲中,周椋和許灼一同站到了教室外麵。

許灼看著跟出來的周椋翻了個白眼,這好學生也有叛逆期麽。

窗外正對著太陽西曬,比教室內要熱一些,許灼再次拿出冰棍,剛撕好包裝,手中的冰棍就被人搶了過去。

他不滿地嘖了一聲,看著周椋把這冰棍送進了嘴裏,咬了很大一口。

許灼捶了下他的肩膀,把冰棍奪了回來,眼看著就要咬下去。

周椋製止,“這個我吃過了。”

許灼瞪了他一眼,“怎麽著,你吃過就是你的了,我不能吃了?我問你,冰棍你出一分錢了麽,你有所有權麽你!”

於是周椋眼睜睜看著許灼就著他嘴唇觸碰過的地方,咬了更大一口。

二人莫名對視一眼,然後都笑了起來。

周椋想,我就勉強讓你繼續喜歡我吧,我的同桌。

——

次日清晨。

周椋推開家門,出了種滿鮮花的庭院,在保安亭處,看到了被攔的兩個熟悉身影。

他視若無睹地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趙哥左臉上有個紅腫的巴掌印,胖子嘴角很顯然也被揍了一拳,紫青且腫得老高。

他們忙攔住周椋的去路,不小心碰到周椋衣角的時候,保安亭裏魁梧的保安們霎時衝出來,嚇得他們舉手告饒:

“誤會,誤會,我們真是來道歉的!”

“周椋你行行好,接受我們的道歉吧!”

趙哥對其深鞠躬,身邊的胖子慢半拍,還是被趙哥一巴掌拍到背上,才知道要鞠躬,忙彎了九十度的腰。

“周椋,我昨天真的是被那小婊……不一個暗戀的女孩子鬼迷心竅,才做了這種糊塗事,沒有特別歹毒的惡意,求求你和周校長說一聲,別讓我退學。”

“周椋同學,周椋大哥,從今往後,我認你做大哥行嗎?求你放我們一馬!”

“對對對,你是我們的老大。”

周椋垂眸,眼底不帶任何情感地看著他們。

昨天的昆蟲整蠱事件,許灼說要去政教處,是一點也沒開玩笑,英語課下了就去政教處告狀。

整個學校所屬的集團都是周家控股,周家的公子在學校受到這樣的欺侮可還得了,學校的領導怕董事長怪罪,率先處分的倆學生,通知了雙方家長,當天周椋還沒放學就去致電周家賠罪。

周母在家裏聽到這事,氣得直哭,周父也大怒,畢竟周椋從來不會在家裏吐露任何自己受的委屈,他們還以為周椋在學校過得很好。

這倆人在背後傳周椋身份的事也鬧到了周家人的耳朵裏,最為震怒的還是周椋的爺爺,爺爺同他隔代親,從小捧在手裏怕化了的乖孫受到這樣的欺負,這是徹底觸及底線。

周老爺子直言讓這倆道德敗壞的學生退學,以周家在教育界的聲名,任何私立的學校都不會再接納他們入學,除非去國外。

讀書的事雷霆處理,和這倆家人有關的任何合作,周家也叫停了,和周家關係好的集團也跟風效仿,這倆家人一夜失去了難以數計的生意。

昨晚倆人的家長就親自帶著厚禮來賠罪了,可惜被周母叫保安轟了出去。

今早換這倆人來,八成是家裏大人命令過的,讓他們不求得周椋的原諒不得回家。

趙哥和胖子哭得鼻涕眼淚橫流,周椋的內心並無任何觸動,他們仍在做最後的掙紮,慌不擇路開始瞎說,“周椋,你行行好,你放心,以後的話,許灼我們也絕不招惹,把他也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走了兩步的周椋忽然停下腳步,“一個條件,我家裏的事,別讓許灼知道,管好你們和所有人的嘴。”

趙哥和胖子呆了瞬,當即意識到這是撿回了一條命,連連高呼,“好好!別說一個條件,一百個一千個條件都可以!”

周椋卻早已坐上了家裏的豪車,去往學校。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許灼竟然比周椋早到,翹著二郎腿在位置上玩著手遊。

周椋走近,許灼熟悉他的腳步聲,頭也不抬,“早。”

回應他的是對方在他桌上放一個紙袋。

許灼這才抬頭,單手扒拉開袋口,“什麽啊,給我的?”

周椋頷首。

許灼拿出裏麵的東西一看,竟是包著火腿蟹柳滑蛋的三明治,還有一杯冰拿鐵。

“喲,周小椋,良心又從狗嘴裏吐出來啦,知道給老公帶早餐了?”

周椋輕咳一聲,“媽媽做多了。”

他拉開拉鏈,塞在最上麵的校服露出了一個角。

許灼疑惑了一瞬,伸手抽出來,“這不是……我的校服?”

他發現上麵的髒東西已經全部被洗幹淨,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摸起來仿佛護理過一樣異常柔順。

許灼調侃道:“媽媽這是順便也幫我把衣服洗了?”

周椋別開頭,“你知道就好。”

許灼勾唇,“夫夫之間不言謝,今天我也給你帶禮物了,你把抽屜裏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周椋詫異看他一眼,眼底劃過些許期待,手伸到和許灼的抽屜呈驚天對比的自己幹淨整潔的抽屜裏。

有一個圓形的巴掌大扁平的硬物,他拿出來一看,上麵竟然還貼著張便利貼遮了個全貌。

便利貼上寫著:

【請欣賞世上最醜的人】

周椋覺得古怪,但還是遲疑著,揭開這張便利貼。

“……”

裏麵竟是個小圓鏡,照出了周椋此時無語想打人的臉。

“哈哈哈!!”許灼笑得捧住肚子。

——

睡著了的周椋,不禁被記憶裏許灼的笑聲感染,也跟著彎唇,但幹涸的嘴唇牽扯了下,瞬間醒來。

意識到是做夢的那一刻,無盡的的失落瞬間填滿的周椋的病體。

那次爭吵,許灼沒有被他推遠。

那這一次呢,許灼恐怕永遠不會再走向他。

迷糊間,周椋看到床邊坐了一個關切的身影。

周椋的心空了一瞬,為什麽會看見許灼,這是夢還沒有醒來?

許灼和他對視了兩秒,有些尷尬地轉開頭,昨天和這人吵得那麽凶,現下還沒有說開呢,還抹不開臉。

“我、我去個洗手間。”他說著就要起身。

周椋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

他不顧欲把他撕裂的頭痛,猛然起身,從後緊緊抱住許灼,“別走。”

許灼被他禁錮在了懷裏,動彈不得。

周椋還在發燒,身體很燙,不知道是因為感冒還是什麽,帶著些鼻音,在許灼耳邊呢喃:

“對不起,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