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則伊感覺到自己被人緊緊抱進懷裏, 耳邊的聲音被抽幹,他隻能感覺到邵聞濯的體溫和氣息,還有他手掌撫摸著自己的觸感。

“邵聞濯。”

葉則伊模糊地喊了一聲。

邵聞濯將葉則伊抱上救護車, 始終沒有鬆開他半分, 手不斷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和頭發,目光半寸不移地深深看著他,好似生怕這人從他懷裏溜走,想要把他牢牢地抱住。

他看到葉則伊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邵聞濯低下頭去,幾乎將耳朵埋在了葉則伊的嘴邊,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告訴他他在聽,問他想說什麽。

葉則伊沒有回答。

救護車裏燈光冷白壓抑。

邵聞濯低頭麵對著葉則伊的臉,沒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身邊的醫生護士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有些動容。

從趕往事發現場到救出被困者,所有人都看得出邵聞濯那種幾近瘋狂的狀態, 他的眼睛始終猩紅陰鷙, 身子不可控地顫抖, 仿佛受到了難以承受的衝擊。

他擁抱著撫摸著懷裏的人,就像小心翼翼地捧著失而複得的脆弱珍寶。

——

葉則伊被送進了搶救室。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整個行業為之震驚, 警察找到葉塵羲藏身的公寓時,隻看見地毯上散落的紅酒和玫瑰花, 葉塵羲躺在旁邊, 手腕周圍是大片洇濕的鮮血。

葉則伊再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

他睜眼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恍惚了許久, 腦子終於從那片黑暗混沌中抽離了出來,眼睛周圍傳來隱隱約約的灼燒痛感,視線很模糊,仿佛眼球被蓋上了一層薄紗,怎麽也看不真切。

他試圖動了下,身體傳來了強烈的疲倦感,像剛剛從水裏撈起來,沒有一絲力氣,但這輕微的動作卻讓趴在他床邊的人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

“阿則。”邵聞濯雙手撐在葉則伊枕頭邊,低下頭緊緊地盯著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欣喜,幹啞的嗓子好一會兒沒發出聲音來。

他手掌撫摸上葉則伊的臉:“阿則,阿則你醒了。”

趴在沙發上打盹的夏艾錦聞聲一個激靈,瞬間彈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醫、醫生!小葉哥醒了!護士!”

葉則伊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眨了眨眼,眼眶傳來明顯的灼痛酸澀,難受得他皺了下眉,心裏生出一抹不好的預感:“邵……”

他張了張嘴,發現嗓子也疼得厲害。

邵聞濯連忙輕輕撫摸他的眉眼,在他耳邊輕聲撫慰:“阿則別怕,眼睛受到煙霧和催/淚/彈的影響,還在恢複期,隻是暫時看不清東西,不會有事的,別怕。”

葉則伊緩緩呼出一口氣,安下心來。

“嗓子難受是嗎?”

邵聞濯溫柔的嗓音蝕魂般往他耳朵裏鑽,葉則伊耳垂發癢,輕輕抿了抿嘴唇,緊接著就感覺到邵聞濯在他嘴唇上親了下。

葉則伊愣了下,立馬乖巧了。

接著是第二下。

這次親上來後邵聞濯的嘴唇沒有離開,輕輕地、細密地啄吻他的唇瓣,葉則伊連回應他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他隨意親,親得他脊椎仿佛升上來一層密密麻麻的電流。

他恍惚地心想,這人趁他沒力氣,居然趁機占他便宜……

夏艾錦帶著醫生護士進病房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一眾人腳步突然就被絆住了,那隻腳邁也不是收也不是。

葉則伊聽到了門口傳來的聲響,邵聞濯也肯定聽到了,卻還是深深的親了他一下,這才抬起頭來,回頭對醫生說:“阿則醒了,麻煩醫生了。”

醫生輕咳了一聲走進病房。

後麵跟著的兩個護士小姐姐都沒好意思直視邵聞濯,緊緊抿著唇壓住嘴角的笑意,心想這是什麽深情的英俊霸總。

夏艾錦更是沒眼看,衝兩位小姐姐咧嘴一笑。

醫生簡單地詢問了下葉則伊的身體感受,葉則伊隻能輕微的點頭搖頭。

半晌,醫生轉過身來說:“一般來說,如果是低濃度的催淚彈,幾個小時就能恢複,但是當時車內完全封閉,加上濃度過高,刺激時間太長,已經傷害到眼結膜,病人的視力恢複需要兩三天的時間。”

“他還吸入了大量煙霧,咳嗽過猛,嗓子和鼻腔短時間內還會有痛感,多喝水就好了。其他身體器官沒有問題。”

“這幾天內病人行動不便,需要你們隨時有人看護。”醫生從護士手裏拿過一遝眼罩,“早中晚各敷一次,每次半小時。”

邵聞濯接過來:“好,謝謝醫生。”

醫生走了,葉則伊聽到病房裏安靜了下來,邵聞濯走過來,俯身說:“阿則,我給你戴上眼罩。”

葉則伊點了下頭,緊接著後腦勺被對方的手掌托起來,眼罩帶上後眼睛周圍有種溫暖濕潤的感覺,那種灼痛感消失了不少,但視線被完全擋住了,眼前又陷入了黑暗。

看不見東西會讓人缺乏安全感,葉則伊抬了下手,手很快就被邵聞濯牽住了,葉則伊指尖輕輕在他掌心裏輕輕摳了幾下。

邵聞濯坐在床邊看著,以為葉則伊要寫什麽東西,結果半晌過去,他發現葉則伊好像隻是單純地想碰碰他。

不帶有任何目的,僅僅隻是親昵的小動作。

邵聞濯愣了片刻,捏住他的指尖輕輕揉捏,笑說:“怎麽跟小貓爪子似的。”

說完就感覺到葉則伊惱羞成怒地想把爪子收回去,邵聞濯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反手握住:“你現在人在我手裏,想躲哪兒去?乖乖聽話,嗯?”

葉則伊微微偏過頭去,露出的那隻耳朵越來越紅。

夏艾錦縮在病房角落,都不好意思正眼看,隻想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葉則伊緩緩睡去,邵聞濯替他摘了眼罩,起身示意夏艾錦跟他出來,兩人站在門口壓低聲音說話。

邵聞濯:“我這幾天在醫院辦公,電腦和文件都送到醫院來,其他有什麽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夏艾錦有點意外:“老板,如果您忙的話,其實我也可以把小葉哥照顧得很好的……”

邵聞濯看了他一眼。

夏艾錦立馬閉嘴了:“好的。”

第二天葉則伊可以起身和開口說話了,但眼睛依舊看不清。

邵聞濯扶他在飯桌前坐下,葉則伊自己伸手拿碗,卻被邵聞濯搶先了一步:“我喂你。”

葉則伊愣了下,有點難為情:“不用,我是看不清,不是看不見。”

邵聞濯卻很堅持,拿著勺子慢慢舀了一勺稀飯喂給他。

葉則伊咽下,看了邵聞濯一眼,欲言又止,邵聞濯沉默,臉上的笑意淡去:“葉塵羲割腕了,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過醫生說極大概率已經是植物人了,就算醒來,也隻能在監獄過一輩子。”

葉則伊聽完沒什麽表情。

他隻不過想知道他的下場,聽到之後好像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但更沒有任何憐憫之心,隻覺得因果報應,曾經他邁出的每一步都該料想到會有今天的結局。

葉則伊哂笑一聲:“這件事情之後算是徹底和鄔家人撕破臉了,鄔蕾還把持著集團的人力資源,這些年來她在集團裏,埋下的自己人可不少。”

“除掉她是遲早的事。”邵聞濯說:“不能為己用的絆腳石,留著也沒用,阿則踩過去就好。”

葉則伊咽下稀飯,撩起眼皮看他,笑了聲:“這麽狠的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像嘮家常,哪有那麽容易。”

邵聞濯直視他的眼睛,眉眼也染上一層笑意:“阿則現在今非昔比了,經過這事兒,集團裏有眼力見的股東,心裏都已經站好隊了。你睡著這兩天,水果花籃他們可沒少往這裏送。”

葉則伊想到什麽,又問:“白小筠呢?她跳樓的原因找到了麽?”

“嗯,白小筠本來精神狀態就有些問題,葉塵羲打擊她,蠱惑她,引導她自殺……不過現在她情況已經穩定了。”邵聞濯看著葉則伊,“葉塵羲這麽做,是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讓他有機可乘。阿則,以後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葉則伊愣了下,也主動承認錯誤:“是我太大意了,以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對不起。”

邵聞濯心軟了:“以後無論去哪裏,都要告訴我。”

“好。”

兩人正說話,病房門口傳來動靜。

“小則?”

葉則伊聞聲回過頭去,門口進來一個女人,看著四十來歲的樣子,她一頭溫柔的長發,穿著灰藍色大衣,身材修長勻稱,臉上帶著深深的擔憂。

她徑直走到葉則伊麵前,雙手心疼地扶住他的肩膀,上下仔仔細細查看他的狀態,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哭腔:“發生這種事情怎麽不跟小姨說?幾個月不見,你的生活怎麽都翻天覆地了。醫生怎麽說?對身體傷害大嗎?會有後遺症嗎?”

葉則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這是他小姨簡靜青。

原本婚姻就十分不幸,上輩子她兒子簡遼出事之後,她一蹶不振,整日渾渾噩噩,精神狀態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一直需要靠藥物生活,她人很多時候都不清醒。

對她來說隻不過幾個月沒見葉則伊,可對葉則伊來說,這樣溫柔暖心、能和他正常交流的小姨,他已經兩三年沒見過了。

“小姨。”

葉則伊掩飾住眼裏的情緒,笑了下:“不會有後遺症。不過我現在還暫時看不清您的臉,不會哭花妝了吧?”

“哪有,別瞎說。”簡靜青輕輕拍了下他肩膀,破涕為笑,又擔心道:“眼睛要多久才能恢複?確定不會有問題吧?你現在行動不方便吧?”

葉則伊被她問得有些無奈,剛要開口,就聽到旁邊傳來聲音:“小姨。”

兩人都同時朝聲源看去。

簡靜青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人,而且邵聞濯喊的是小姨,不是阿姨,這猝不及防的稱呼讓她愣了下,半晌才禮貌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剛才有點激動。您就是邵總吧,真人比報道上更帥氣……你們領證這麽久了,一直沒來得及跟您打聲招呼。”

“小姨客氣了。”邵聞濯謙遜地笑笑:“您是我的長輩,叫我小濯就好。阿則的眼睛沒有大礙,看不清隻是暫時的,我會細心照顧他,您放心。”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起來。

葉則伊自己拿勺子低頭吃飯,卻忍不住笑了下。

這算是見長輩了麽……

飯後,趁著邵聞濯被夏艾錦喊出去說工作的事情,簡靜竹朝門口看了兩眼,確定人已經走遠了,才壓低聲音問葉則伊:“小則,你老實跟我說,你倆有感情嗎?你喜歡他嗎?”

葉則伊愣了下。

他和邵聞濯之間,有感情麽?

他喜歡邵聞濯麽……

他隻知道,他會因為邵聞濯的一個舉動、一句話而麵紅心跳,與他擁抱牽手接吻時會忘記時間和一切,他喜歡在邵聞濯的目光裏沉溺,喜歡他偏執而熱忱的注視,他看著邵聞濯時,曾經那些所有的孤獨和流落都仿佛有了一個可以歸屬的地方。

他在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他好想和邵聞濯一起回家。

傍晚的餘暉從窗戶透進來,給病房染了一層暖色。

四下靜謐,唯有儀器滴答聲響,偶爾幾聲輕微的電流聲,葉則伊垂眸看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忽而一笑,低聲說:“我喜歡他。”

作者有話說:

今天加班來晚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