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劃過夜晚的空氣, 路燈的光亮被拉出一道虛長的影子。

葉則伊微微蹙眉,出租車傳來語音播報:“前方進入隧道,預計通行時間五分鍾……”

葉則伊頓感不對, 冷聲道:“麻煩停車。”

司機置若罔聞, 出租車駛入隧道口,四周的景物一瞬間化成烏黑的牆體,葉則伊立馬嗬斥:“停車!”

車子在前隧道裏忽然加速,葉則伊被晃得猛然往前栽去,腦袋撞到了前方的座位靠背,他在混亂中抓緊門把,下一秒車速又驟然下降,在隧道裏來了個急刹,葉則伊瞬間被往後彈砸到了靠背上——

沉重的兩下撞擊砸得他頭暈眼花……

等他抬起頭來時,正好看見那司機打開門跳下車去,外麵傳來汽笛長鳴的聲音,接著一輛商務車呼嘯而過,司機隨著車子一同消失在了隧道中。

葉則伊掙紮著坐起身來, 扶著額頭緩了下, 伸手試圖拉開車門, 卻發現車門鎖了,他趕忙從後座探身到駕駛位,結果鑰匙也已經被拔了, 整個車子都被完全封閉了。

葉則伊冷靜下來,打開手機準備打電話, 卻發現隧道裏沒有信號。

他心中不好的預感逐漸攀升, 點開手機手電筒, 試圖在車內尋找破窗的工具。

車子停靠在隧道緊急停車帶, 窗外還有車輛在迅速駛過,葉則伊敲了敲車窗,卻沒人能發現車裏的異常。

這時車子前排亮了下,緊接著傳來了一道窸窣聲響。

葉則伊趕忙去看,發現中控台下的車載通訊屏幕亮起來了,緊接著一道聲音從裏邊傳來——

“葉則伊。”

葉則伊在聽到聲音的瞬間身子驟然僵了下。

那聲音像深夜裏潮濕陰暗的毒蛇,黏膩陰冷,令人毛骨悚然。

他眼神一瞬間暗下來:“葉塵羲,你想幹什麽?”

“別急,聊聊天。”

車載係統被葉塵羲遠程控製了,葉則伊點擊屏幕沒有任何效果。

“警察馬上就會找到你,別藏了,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嗎?”電話那頭嗓音沙啞,帶著病態低沉的笑意:“葉則伊,所有人都覺得我輸給你了,你也這樣覺得是麽,現在很得意吧。”

葉則伊蹙眉。

“你這些年過得這麽慘,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痛快,因為我想要的遠遠不止這樣。”葉塵羲輕輕地歎息,忽然苦澀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恨你嗎?”

“你應該知道的,因為你和你媽的存在,我從有記憶那天起,就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我從生下來就見不得光,是私生子。”

“我媽不敢帶我回鄔家,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丟人……我和她擠在隻有十幾平米的出租房裏,又破又舊,你沒見過那樣的房子吧?我連伸腿都要小心翼翼。”

“葉正初什麽都聽你媽的,你應該不記得他那時候在你媽麵前伏低卑微的樣子了吧?也對,他那時一定在你們麵前扮演著慈父和好丈夫的形象,因為他把他所有暴躁陰沉的一麵給了我和我媽。”

“他在你們那受的氣,全都發泄在我身上,我小時候身上沒一塊皮膚是好的……我媽從來不護著我,因為葉正初承諾總有一天會光鮮亮麗的帶她回家。”

葉則伊在黑暗中摸索,想找到破窗的辦法,他太了解葉塵羲了,這人是沒有一絲人性的魑魅。

“別找了,車子是我精心為你準備的,一縷空氣都別想逃出去。”電話那頭笑了一聲,聲音變得古怪輕緩:“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被帶回葉家那天嗎?”

葉則伊冷冷地盯著屏幕。

“我那時候十歲,你才八歲,卻比我高出半個頭。我長得麵黃肌瘦,又矮又小,看起來像營養不良,連傭人都陰陽怪氣地把我比喻做路邊撿回來的流浪狗……我發燒,喉嚨都燒壞了,都沒有人照顧我。”

“可是你呢,你是葉家金貴漂亮的小少爺,幹幹淨淨,細皮嫩肉的,摔一跤都有那麽多人圍著你,哄著你,心疼你。”

“憑什麽啊……”

葉塵羲的聲音漸漸變得冷戾,情緒忽然激動起來,語調陡然升高:“你說憑什麽?!憑什麽你就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聲音在安靜的車內久久未歇。

葉則伊鼻間發出一聲冷笑:“葉塵羲,你恨錯人了。”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笑聲,又戛然而止,聲音中透著幾分悲涼:“我當然恨他!但我要活著,要光鮮亮麗受人尊敬的活著,我隻能依附他……我能怎麽辦啊?”

“葉則伊,我隻能恨你了,你也恨透我了吧?可惜我看不到你現在憤怒的表情,好可惜啊。”

“我不恨你。”葉則伊冷淡地說:“因為你比我還要可悲,你唯一比我走運的就是對葉正初來說是個聽話有用的兒子。”

“你十幾年來對他諂媚討好,如履薄冰,到頭來還不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你現在對他來說,就是個需要趕緊甩出去的燙手山芋。”

“你比我可憐多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葉則伊聽到葉塵羲的呼吸越來越沉,最後隻傳來一聲輕笑。

“你說的對,我輸了。我們都一樣可憐,所以我真有些舍不得你。”

“葉則伊,你陪我一起死吧……”

他話音剛落,葉則伊隻聽到車內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一聲漏氣般的輕響。

哢噠一聲。

駕駛位和後座椅子下迅速彌漫上來一陣濃煙,帶著一股刺鼻氣味,葉則伊被嗆得猛咳嗽了幾聲,刺激得生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緊接著呼吸開始不暢,咳嗽不止。

“別怕,隻是無害的煙霧彈和□□。”葉塵羲說完又惋惜地嘖了聲:“啊對,這對你來說不一樣,你那千瘡百孔的肺,能承受五分鍾嗎?”

葉則伊拿衣服布料緊緊捂住口鼻,身子痛苦地蜷縮在了座位上,胸腔裏像壓抑著一團火,燒灼著他每一寸神經,汗珠從額角流淌而下。

那頭的人笑起來:“再見了,小則。”

——

醫院病房裏。

邵聞濯眸光冷下來,將照片遞到白小筠眼前:“認得出來這個背影嗎?葉塵羲找過你,你們聊了什麽?”

白小筠一個勁兒的搖頭。

“他威脅你,是不是?”邵聞濯身子前傾,氣勢鋒利逼人,“你跟他做了什麽交易?為什麽他要你誣陷葉則伊,你為什麽跳樓?”

一連幾個問,白小筠情緒越來越激動,又開始狂叫起來:“我沒撞人!別來找我……葉塵羲,我不認識!我不知道!”

“開車的是你男朋友,撞死人的是他,跟你沒關係。”邵聞濯語氣溫和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白小姐,無論他走之前給了你什麽承諾,從他離開那一刻起,他拋棄你就是事實。”

“他先背叛你的,所以你不需要為他承擔罪惡。”

白小筠的狂叫聲慢了下來,身子還在發抖。

“你才二十一歲,你有自己的父母朋友,你有喜歡你的粉絲,你還有大好的青春,為了一個背叛的你人,斷送你的一生,你甘心嗎?”

白小筠滿眼通紅,自言自語地呢喃:“他拋棄我了……他背叛我。”

“沒錯,他是背叛者。”邵聞濯說:“白小姐,我可以幫你。”

白小筠眼神呆滯,好似又進入了另外一種空白狀態,護士這時趁機拿鎮定藥過來給她吃下。

白小筠吃完藥之後情緒明顯穩定了很多。

她愣愣地坐在**,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邵聞濯沒再刺激她,她好不容易清醒過來,這時候她需要時間思考。

良久,白小筠幹燥的喉嚨發出一點聲音:“我想喝水。”

助理立馬給她遞了杯水,她這時才終於從窗外收回目光,將一整杯水喝完,抱著杯子緩緩開口:“葉塵羲來找過我。”

邵聞濯看著她:“他找你幹什麽?”

“他說……他想跟我做個交易。”

白小筠腦子裏劃過葉塵羲陰沉黏膩的目光,耳邊再次響起葉塵羲的聲音——

“你家裏養的巫蠱小人難道感應不到你們撞死的冤魂,每天都在你房間裏看著你嗎?”

“這三個月你過得一定很痛苦。”

……

“看清楚視頻裏的人,他懷裏抱著的是男人,不是你,他根本不愛你。”

“你活著很失敗。”

“死了才能解脫。”

“你死了,我會人讓人給你衝喪,他會替你承受冤孽。”

讓人給你衝喪……

邵聞濯聽到這忽然覺得背脊發涼,心中生出種難以言喻的古怪心悸。

緊接著他心口一跳,猛地站起身來,神色大變:“阿則現在在哪兒?!”

——

車內已經沒有一絲聲響。

窒息的煙霧彌漫在空氣中,葉則伊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了,腦袋裏麵湧過許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片段,他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還要很多事情沒做,他還沒見到表弟和小姨,還沒有拿回屬於他母親的東西,他還沒有站在建築行業的頂峰位置。

還有邵聞濯。

姻緣簽上說他們鸞鳳和鳴,是天作之合,他們說好要共度一生的。

好想再看他一眼……

葉則伊蜷縮在座位上,麵色慘白,臉上掛著的淚痕已經幹涸。

他意識逐漸模糊,恍惚間似乎聽到一聲劇烈的聲響,窗戶玻璃應聲碎裂,一道強烈的光線透進來——

喧鬧的人聲和警笛聲響徹隧道,密密麻麻的人影圍了上來……

混沌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雙猩紅欲裂的眼睛,帶著深深的恐懼和錯愕,夾雜著絕望和悲痛。

那是上輩子他墜崖時,最後在邵聞濯臉上看到的神情。

“阿則!”

真的是邵聞濯。

他聽到邵聞濯的聲音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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