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事成了,施樂雅給了雙倍的中介費,沒幾天中介大媽就又給她找了一份工作機會,隻是這次更順利。

出租車上冷氣開得高,施樂雅安安靜靜的,眉眼舒展,她垂著眼皮。中介大媽就坐在旁邊,跟司機閑聊完,朝她靠近過來。

“聽說你離過婚?”

對方很有耐心,她沒吭聲,對方似乎連靠近她的坐姿都沒有變化。

施樂雅隻得回答:“嗯。”

“咋這麽年輕就結婚了啊,肯定是自己談的吧。”施樂雅願意回答一個嗯,似乎就完全拉近了彼此的關係。中介大媽一點不介意施樂雅不愛說話,自己就天南地北地侃,說什麽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往往結婚得更早,因為太招男人的眼睛,甜言蜜語,好話說盡,騙了身子,騙你結婚。

手邊的空調出風口幽幽地冒冷氣。

施樂雅越坐越冷,像坐進了冰窖。好在路程不長,車子停下,施樂雅立刻推開門,悶熱的空氣抵退了所有不切實際的思想。

還好她有了可以忙碌的事情,有事可做,又有什麽事不能忘記。

夏季與秋季轉換,江城很快就迎來了一場大雨。雨水,於熱了一整個夏天的江城人來說是美妙的,但是對於有落水經曆的施樂雅是煎熬的。

第一場降溫雨來的那天下午,施樂雅已經自己撐著傘走到半路。

她一手握盲杖,一手打傘,深一腳,淺一腳,鞋子濕了,長長的裙擺濕著黏著小腿。她走得比平常還要慢,盲杖移動得也比平常更謹慎,但雨越下越大,還起了風,已經熟悉了的路突然變得陌生,過路的大車小車不斷濺起水花,掀起急風。

到路口,雨聲太大,蓋住了能幫助盲人和沒辦法辨識紅綠燈的人順利通行的提示音。施樂雅憑著記憶朝路邊立著的“無障礙設施”牌子靠近,希望能聽到辨別紅綠燈的聲音。路口跑過一輛雙層大巴,灌了一股風急進施樂雅的傘裏。施樂雅人瘦,沒什麽力氣,傘直把她拖了幾步調了個方向,撞在隔離路礙上。

握不住的傘從手上飛了,盲杖脫手,人跌倒。

冰涼的雨水瞬間砸了她滿頭滿臉,施樂雅長伸著蹭得嫣紅的手掌摸索,知道自己撞到了什麽,但摸不到傘,也摸不到盲杖。

地上的水浸得很快,身上腿上全浸了。

雨水一刻不停,也越發的大了,滑過鼻尖的水像要倒鑽進鼻腔。施樂雅整個人抖起來,像要窒息,腦袋一恍惚,似乎自己又掉進了水裏。

一時間她簡直不敢呼吸,人開始迷糊,眩暈,恐懼。一個車子停靠的聲音在近前響起,才把她從一個看不見的深處扯出來。

有車門響,有腳步響,在靠近。

“有人嗎,我是視障者,盲杖丟了,請幫幫我。”

“有人嗎,我是視障者,盲杖丟了,請幫幫我。”

雨水從睫毛倒灌進眼眶裏,施樂雅強睜著眼睛,眼皮被水泡過更是薄得能看見皮膚下泛紫的脈絡。她清楚地聽著那個腳步聲過來,雨水砸上傘麵的聲音分明就在近前,卻沒有回音。

施樂雅縮起撐在地上泡在雨水裏的手指。

“有人嗎,請幫幫我。”

“這就是你們的過得很好。”

施樂雅明顯地一顫。頭頂的雨霎時就停了,有一股熱氣在靠近,有一道壓得極低的氣壓過來。一雙結實的胳膊穿過她的膝彎,括著她的背,將她從地上橫抱了起來。

鼻息中聞到了那抹熟悉也陌生的味道。

其實他和這個人真是陌生得很。

時承景將人放到幻影後排,跟在背後的餘北收了兩把傘,也上了車。

車門響過,時承景端坐後排,襯衫打濕。冷聲道:“開車。”

剛才還死寂在一旁的人立刻像泥人活了一樣,伸手就去開車門。施樂雅危險的動靜,餘北不敢開車。

“我要,下車。”

“下車繼續丟人現眼?開車!”

“我要下車!”施樂雅繼續推拽車門,似乎聽不到時承景的警告。餘北踩了下油門,最後還是踩了刹車。

時承景一把就將擠在車門前的人拽開了,握了她一雙肩膀禁錮在麵前,看了會兒人。施樂雅嘴唇打顫,顏色發紫,像個亂發脾氣的嬰兒,要再不阻止隨時就要抽過去。

時承景眉頭直打皺。

“我要下去。” 施樂雅擰。

“下去幹什麽,脾氣不是這麽用的。”

“不要,你管。”

“別不識好歹!”

施樂雅繼續掙,時承景握著人,兩個人在力量上叫著勁。施樂雅臉上帶著在她身上極少見的憤怒。這是時承景從老爺子安排見人到後來結婚,到如今的三年時間裏從未見過的。

車窗外風急雨急,車廂裏安靜得過分,很快,能將前排與後排隔開的隔板,偷偷地升了起來。

時承景握著人的手鬆了一邊,一把捏了施樂雅濕漉漉的下巴,將她的臉扣著拖到麵前。施樂雅的反抗能力在時承景麵前,就是一隻剛孵化的小鳥遇上一頭凶狠的老虎,老虎自然輕易的就隨意擺弄她。

時承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手裏人。

“說清楚,到底在耍什麽脾氣?”施樂雅不回答,時承景握人的力量又重了幾分,“回答!”

時承景說話的氣息直抵在施樂雅臉上,兩個人隔的很近,但他們不在一個世界。

不管時承景問什麽,施樂雅一個字不答,隻是拚命想從他手裏抽走下巴。她要離開這輛車,遠離這個人。施樂雅掙得時承景再捏不住。時承景手指一鬆換了方法,一把就勾了施樂雅的後脖子,握著人再拖到麵前。

“我讓你回答。到底攪些什麽。”時承景憤恨地問,清晰的眉峰隆起,他壓近施樂雅的耳朵,“有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別說不記得那天晚上。”

手掌上的人明顯抖起來。

“施樂雅,說話!”時承景逼問。

“我,不在乎。”

“再說一遍!”

“我不在乎。”

時承景胸口大大起伏了一次,白色襯衫讓他的氣憤很明顯。英俊的眉眼是徹底憤怒了,他一把將人丟開,瘦弱的人無助地軟在椅背與車門的夾角上。女人渾身濕漉漉的,蒼白落魄,不能視物的眼睛低著。

時承景打開隔板,命令餘北解鎖,口氣簡直是希望身旁的人有多遠滾多遠。

“我看你能不在乎到什麽時候!”

車門鎖開啟,施樂雅聽得清楚。像一個突然被赦免的刑犯,生怕赦免者下一刻後悔,施樂雅立刻打開車門,跌跌撞撞就往車下奔,好在車外有人將她接住。

是一個軟綿綿的懷裏。

先前周姨關了小店回家做飯,天下著小雨,她準備接施樂雅,但施樂雅執意自己能回來。周姨隻得老實在家裏做飯,結果雨就越下越大,人還遲遲不回家,這才出來找人。在路口看見施樂雅的傘和盲杖周姨嚇壞了,卻發現路邊的這輛車。

*

幻影車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車外,一老一小攜著走遠。雨水如瀑,風雨飄搖,一柄舊傘根本擋不住什麽。傘下,老婦人早就濕了半身衣裳,年輕女人更是渾身濕透,兩個人縮得像兩隻落湯雞。

寒酸至極,落魄至極。

但是死不服輸,潦草,頑固。

就是路邊又臭又硬的雜草,用一把刀就能除掉,但根莖賤,風一吹,又顫顫巍巍地冒出頭來惹人生氣。

“開車。”後排的人突然說話,餘北將車啟動。漆黑的幻影闖開雨幕,引擎呼嘯,急速駛遠。

時家,浴室裏,時承景脫下濕了一半的襯衫。拎到眼前看,精致的白色布料上沾著些莫明的渣子,濕處也帶著渾濁的顏色。

襯衫被揉成一團,砸進垃圾桶。

他抬手聞,手背、手指都有股汙水的味道。他赤著上身站到洗麵盆前,打開水龍頭衝。

鏡子裏的人臉色鐵青。

水流衝過冷白的手指,濺起水花。他抬眼,銳利的視線落到鏡子裏赤著的肩膀上。他肩膀上原來有一顆小痣,現在碎開了,是那天晚上被硬生生咬破的。

洗去一身異味,時承景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門上被敲響,他穿好衣服出了建築,獨自撐著柄黑傘穿過院子,去了老太太那邊。

距上次離開江城才不過幾天,今天時承景又從海城回來了。他對原因隨便應付,老太太也沒多問。而先前施樂雅一個月沒回家,老太太沒告訴時承景,他也沒多問。

至於離婚這件事,老太太隻勸告時承景應該理解,施樂雅畢竟眼睛看不見,身體有殘疾的人,性格是會古怪點兒。要是她喜歡換個環境生活,不如隨她的好。

一家人等著時承景吃飯,人一到,廚房立刻忙碌起來,菜一會兒就上齊了。家裏吃飯的人不少,長期有親戚子侄過來見老太太,姑媽也沒有外嫁,帶著小女兒跟老太太生活。姑父常年和時承景在海城總部,姑媽的大兒子今年也要回國了。

餐桌上有張沒見過的生麵孔,時承景倒沒工夫關心。

“承景,你就沒覺得今天多了一個人麽?”老太太笑道,頭上滿是銀絲,倒根根發亮,富貴至極。

時承景從食物上抬起視線,沒心情,硬綁綁地說自己吃完飯就回海城,想塞誰給他,正好一並帶走。

老太太時不時就推個人去海城,塞進集團,時承景生平最厭惡裙帶關係,但也無奈。隻是過了這關的人也別以為是什麽好事,無論親疏,還是要經過一番新人的打磨,扛過了,留下,扛不過,也別怨天尤人。

時承景襯衫西褲整潔,確實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英俊男人隨口的一句“帶走”,倒讓餐桌上的生麵孔紅了臉。

“什麽就帶走,你小子倒想得美呢。”老太太打趣。

那生麵孔害羞得扶著額笑,臉蛋紅撲撲的,腕上秀氣的鑽表不停地閃。

作者有話說:

看官放心,時狗從頭到尾高潔,不會有那種女配貼上門,煩人的劇情哈。